深秋的京城,气温已不足十摄氏度。
今年还显得格外冷。
李建昆裹着翻毛领的军大衣,坐在院里的橘黄色阳幕下,缩成一团。
“哎——”
旁边,玉英婆娘轻拍着他冰凉的手,长长叹息一声。
小儿子自从成人后,总给她一种,仿佛天塌下来他都能扛住的感觉。
还是头一回,见他那么……无助?
没有文化的她,也不知该如何表达。
她顶想将孩子搂进怀里,像他小时候一样,又担心孩子不情愿。
再一个,她老了,无法再帮到孩子,不能给他依靠了。
她忽然有些怨恨老天爷,为什么要如此折磨她儿子呢?
在小儿子的感情问题上,似乎从来就没有顺过。
“师斧!”
院门外传来喊声。
正在水井旁洗菜的春草,小跑过去打开院门。
一个黑风衣,旋风般卷进来,许桃慢好几拍。
沈红衣望向缓缓起身的李建昆,充满期待的心头,猛地咯噔一下。
继而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滴落下来。
李建昆两辈子头一回,从某一层心理上讲,那么怕见到沈姑娘。
但另一层心理,又迫使他必须要见。
眼前这样的痛彻心扉,他已预见到。
京城这边的所有努力,一直没有消息,他是沈姑娘最后的希望。
然而,他带回来的却是失望。
以沈姑娘的冰雪聪明,他能想到的问题,沈姑娘一样能想到。
尽管绝对不愿意去相信,但以当前的情况,只能推测出这样一个结论:壮壮,大概率凶多吉少了。
否则,不至于徐庆有潜逃出国,连替他动手的人也不敢露面。
这帮歹人未必有心、够胆,对壮壮下狠手。
只怕发生了什么意外。
比如,将孩子闷在袋子里,闷……
沈姑娘蹲身在地,哭得撕心裂肺。
李建昆甚至不知该如何安慰。
又有什么样的安慰,能够换回她弟弟呢?
玉英婆娘和许桃一起上前,将伤心欲绝的沈红衣,搀扶到正北方的堂屋里坐下。
“妈,小桃,你们先出去吧。”
春草端来两杯茶,戳在门口想了想,终究没有跨过门槛。
吱呀——
李建昆关上房门。
遂走到沈姑娘身边,从椅子上抱起她,将她裹进怀里。
“壮壮……肯定没事的对吧?”
“嗯。”
一个违心地问,一个违心地点点头。
“徐庆有……”
“给我点时间,他就算藏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他逮回来。”
老话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再者,李建昆必须要给沈家一个交代。
念头至此,李建昆低头轻声说:“我想、去看看叔叔阿姨。”
“别!”
李建昆嘴角满是苦涩,问:“他们、是不是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
沈红衣没有回应,只是抽泣着说:“现在见面不合适。”
李建昆扪心自问:那什么时候合适呢?
丧子之痛,需要多久才能化解?
有可能化解吗?
他和沈姑娘……
会有父母,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害死他们儿子的人吗?
无论徐庆有绑架壮壮,起初的目的是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成功给李建昆,造成了最大伤害。
“红衣,我要出国一趟。”
“找徐庆有?”
“他不敢回来,我只能去抓他。”
李建昆顿了顿,轻抚着沈姑娘如瀑的长发说:“世界很大,他并不缺钱,可以躲到任何地方,未必是一时半会的事。
“但我向你发誓,即便是倾其所有、终其一生,我也一定会逮住他。”
沈红衣将脸贴在他胸口,似乎点了点头。
姑娘仿佛听到他的心碎,红唇微启:“我这一生,非你不嫁。”
李建昆眼眶一红,一滴眼泪滑落脸颊。
……
……
港城,太平山波佬道,李氏庄园。
常年冷清的庄园,这一阵子热闹不少。
老高一家住进这里。
佣人们也有事忙了,否则薪水拿得还真不好意思。
平时庄园里只有一个艾总住。
而艾总工作繁忙,基本也只是回来睡个觉,饭都很少在家里吃。
厨娘们一日准备四顿餐食,早中晚加宵夜。
司机老刘早上送妞妞和蛋蛋去贵族学校,再送老高去医院接受系统治疗,下午一起接回来。
这才像个家。
庄园里的佣人从没有换过,大家一起经历过持枪悍匪带来的生死之危。
薪水很高,条件很好,家主和艾总都拿他们当人看。
他们已将这里当成另一个家了。
倒是老高一家,仍没能习惯这种匪夷所思的奢侈生活,大人们或许永远也无法习惯。
至于妞妞和蛋蛋。
老高时常告诫他们:这只是一趟留学,眼前的一切并不属于他们家,是建昆叔叔看得起。
让他们多学多看,如果将来也想过这样的富贵日子,那得通过自己的能力。
今天,庄园里愈发热闹。
家主回来了。
他一回来,艾总下午五点便放工到家。
比艾总更积极的是黄总和丁女士,几乎前后脚进院。
一辆黑色商务车在庄园主楼门前停稳。
李建昆特地迎接出去。
能有这么大面子的不是黄家母女,也不是艾菲。
走下台阶后,李建昆蹲身在地,张开双臂:“来,叔叔抱抱。”
穿着贵族学校黑白配的制服、分别背一只hollow kitty和哆啦A梦文创小书包的妞妞蛋蛋,一左一右扑进李建昆怀里。
李建昆不禁啧啧两声。
要不然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呢。
不过,高原红短时间内还是褪不掉。
李建昆逗弄着他们问:“在学校有没有欺负你们呀?”
不待妞妞和蛋蛋搭话,身后传来声音:
“真发生这种事,你还不唯我是问?
“俩孩子报名那天,是我送到学校去的,大股东亲自到面。
“起初我让老刘用劳斯莱斯送他们,后面他们的女校长打电话给我,一顿兜兜绕绕,意思是想让我低调点。
“没人敢欺负他们。”
妞妞和蛋蛋连连点头。
同学们都对他们很好。
还有同学邀请他们到家里做客,参加生日派对什么的。
那些叔叔阿姨也对他们很好,只是喜欢问东问西。
李建昆望向从车上走下来的、一脸苦笑的老高,道:“妞妞和蛋蛋的情况特殊,她做的是对的,港城社会非常现实。”
老高的气色明显好不少。
这算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
老大哥不白当,高进喜察觉到他眉宇间有股化不开的忧郁,晚饭前的时间,拉着他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打听情况。
李建昆也没有隐瞒。
听过他的话后,一群人都惊住了。
黄茵竹心有戚戚。
她本想今晚留在这里过夜的……
现场唯一提前知情的只有艾菲。
高进喜皱眉问:“所以他现在也在港城?”
不待李建昆搭话,艾菲说:“港城这边没有他的出境记录,有两种情况:
“1、他确实还在港城。
“2、利用偷渡的方式离境了。”
李建昆接过话茬道:“他不可能在港城的。”
黄茵竹插一嘴:“不见得吧,老话都讲了,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嗯?
李建昆怔了怔。
不是没有道理啊。
而且按这个思路想,徐庆有有没有可能再杀个回马枪,回到大陆呢?
念头至此,李建昆从沙发上起身,招招手,将艾菲唤到一旁。
“放消息出去,继续找,另外……登报,亚视那边直接上电视,把他的照片公布出去,就说他是内地潜逃过来的罪犯!”
如果徐庆有还在港城,李建昆有把握让他无所遁形。
艾菲点点头后,说:“但这样,也有可能将他逼走。”
李建昆皱眉问:“‘船主’的事,查得怎么样?”
港城,一个三面环海的地界。
即使是李建昆,也无法了解清楚,都有哪些人在搞偷渡。
或许一个白天捕鱼的渔民,晚上便是一个“船主”。
他只能让道上的兄弟,尽量打听,拿着徐庆有的照片,找“船主”们挨个询问。
“目前问过的‘船主’,都没见过徐庆有。”
“继续吧。”李建昆暗叹口气。
在这一点上,只能碰运气。
从艾菲身边走过,李建昆来到电话台前,连续向内地打了两通电话。
一通打给林新甲,一通打给赢公子。
内地那边,也得留意。
一夜无话。
翌日上午,李建昆来到维多利亚港畔的昆仑大厦。
昆仑会的理事长皇甫静文,已提前向高级成员们发布消息。
大厦楼底下豪车云集。
引得从海边观光道上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打量。
还吸引来不少狗仔。
不过他们绝不靠近昆仑大厦,只敢远远拍几张照片。
如今的昆仑会,已然是港城最大的势力。
华资顶级富豪,十有八九都是这个组织的成员。
昆仑大厦十楼,只要在港城的高级成员,悉数到场。
楼下的人更多。
许多初中级成员,尽管没接到理事长的邀请,却不请自来。
一是想瞻仰下组织的风采。
二是想看有没有机会,结识到九楼以上的大佬。
他们是没资格上九楼,但那上面的大佬,想去哪逛都行。
“喂,喂……”
昆仑大厦每一处公共空间里。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音箱内,同时传出声音。
整个昆仑大厦,一下子静下来,只剩下这个回荡在耳畔的声音。
不少昆仑会成员,纷纷凑向距离最近的音箱,昂着头,神情敬畏。
事实上,许多人并不熟悉这个声音。
但能这样启用大厦广播的人,又是个男人的声音,不会再有其他人。
会长大人!
“……关于这个人的详细资料,各位可以向工作人员索要,这是一个最高级别的任务,谁能找到这个人,除了按照规章制度,获得相应奖励外,我本人,还将承诺你一件事,任何事,只要相对合理、我能办到……”
嚯!
此言一出,大厦不少公共区域里,人群直接沸腾。
这简直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会长的一个承诺,那还了得。
成为昆仑会高级成员,登上九楼,接触到顶级资源,那都叫小意思。
成员们纷纷向工作人员索要资料。
没人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即使是九楼以上的大佬们。
整个昆仑会的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
这些成员们的力量凝聚起来,几乎能覆盖整个亚洲。
李建昆在大厦十楼,与一众高级成员聚到中午,随后共进午餐。
午后大家相继离开,有些人去客房休息了,皇甫静文来到李建昆身边,俯身汇报道:
“老板,司徒先生晚到了,刚下飞机,正在来的路上。”
李建昆抬起手腕扫了眼后,吩咐道:“安排一间静室,准备好午餐,多些肉食。”
皇甫静文告退离开,即刻去安排。
这位司徒先生,也是昆仑会成员。
与一些此时身在国外,致电向理事长告假的人不同,他特意从北美飞过来。
大约半小时后。
在大厦顶层的一间静室里。
李建昆等到对方。
房门被皇甫静文敲开,一个彪雄大汉大步迈进,声音从他嘴里传出来,直震人耳膜:
“建昆,哥来了!”
李建昆从临时布置的餐桌旁起身,与大汉来了记熊抱。
这大汉不是旁人,正是在日苯替李建昆干掉武井保雄的、洪门少龙头,司徒猛。
“有心了。”李建昆拍拍他像常人大腿样的臂膀说。
“这叫什么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先吃饭。”
“行,我正好饿了,飞机上净喂垃圾。”
司徒猛嘿嘿一笑,坐到餐桌旁,用餐叉戳起一块和牛牛排,直接啃。
罗曼尼·康帝当饮料咕噜。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词——牛嚼牡丹。
司徒猛却是比李建昆还急,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问:“到底是怎么个事?”
“吃饱再说。”
“嗨,不耽误。”
李建昆拿起准备好的一份资料,沿着红木餐桌推过去。
司徒猛果真不耽误,边吃边看。
将资料全部看完后,他问:“听皇甫小妞大概讲过,你想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活的,我还有事问他。”
“成,我会发动洪门的势力,在全球范围内搜索。”
李建昆举起高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有洪门的助力,找到徐庆有的可能性,无疑大幅提升。
毕竟李建昆能在港城,直接让徐庆有见报、上电视,但在其他地方,没这个能量。
很难借用官方势力。
在这种情况下,洪门这种势力遍布全球的组织,作用就变得尤为重要。
尽管他已联系过山口组,吩咐山本广采取同样的行动。
但是,一来,山口组不够洪门强大。
二来,帮手多多益善。
“猛哥,还有一件事,我想让伱帮忙。”
“你说。”
“我要发布一个悬赏,无论白道黑道,无论什么人,都算数。在世界范围内。”
“这不难,就算不好公开发布,只要我们洪门有势力的地方,也能做到让当地黑白两道都知道。”
司徒猛见李建昆一点吃的意思没有,也不客气,将盛有一整只大龙虾的餐盘,抱到怀里,边啃边问:“你打算悬赏多少?”
“一亿美金。”
噗!
司徒猛一口雪白的龙虾肉,隔着餐桌喷过来,幸好李建昆反应速度够快,只是衣服上沾了些。
“卧槽!”
司徒猛抓起徐庆有的资料,从别针里抠出一张照片,瞪圆眼睛问:“你俩啥过节啊?”
“他可能、杀了我小舅子。”
“难怪……不对呀,你结婚了?咋没听说过?”
“未婚妻。”
司徒猛开始问东问西,比如弟妹姓甚名谁,哪家姑娘,辣妹型还是公主型……等等。
李建昆用指关节叩叩桌面道:“以后再说她吧,先谈正事。”
司徒猛哦了一声后,拿起银制餐叉,戳在照片上的徐庆有的脑袋上:
“这他还想跑?躲到地底下都给他刨出来!”
一亿美金。
啥概念?
这个悬赏一旦发布,全世界的地下组织、雇佣兵团体、赏金猎人、私家侦探……怕是要一窝蜂出动。
司徒猛望着照片,突然目露怜悯……
ps: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