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去银行证券部逛了一圈回来,李建昆来到戴睿特地给他安排的休息室。
里面布置温馨,大量的浅色调装饰物,连沙发都换成了布艺的,有一种家的温馨感。
鼻尖萦绕着薰衣草的幽香。
李建昆躺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去多久,耳畔传来轻唤声,李建昆睁开惺忪的睡眼,富贵像个擎天柱样戳在身前,戴睿离得更近些,俯身在唤他。
李建昆抬起手腕看了眼,问:“来了?”
戴睿点了点头。
“我去洗把脸,五分钟后带过来吧。”
“是。”
五分钟后。
未关的房门口传来脚步声,拾掇清爽的李建昆搭眼望去,当看见在戴睿的带领下,一对年轻男女跟随着走进来,男在前,女在后时,尽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心里却有一股宽慰。
在这浮华的社会之中,他总算看到了爱情最初的样子。
高桥和也快步上前深鞠一躬。
他做梦都没想到,李先生的人竟然主动打电话到报社,同意接受他们的采访,但点名采访记者必须是他,同时允许他带一名助手。
以优异成绩从北海道大学毕业的高桥和也自然不是笨人,尽管绫香今天几乎没有开口过,但联想起昨天自己被“抛弃”的际遇,他大概率分析出了其中内情。
所以他也没有多问。
当惊愕的总编问他想和谁搭伙时,即便他当时点名早纪姐,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不过他仍然未作考虑,对总编说:“我要绫香。”
现在,阿部绫香行完礼后,耷拉着脑袋站在高桥和也的身后。
“开始吧。”
随着李建昆的一声吩咐,阿部绫香赶忙去取和也手上的沉重大皮箱。
然而,高桥和也并没有给她,而是再次躬身道:
“尊敬的李先生,请允许我向您推荐更出色的采访记者——阿部绫香。”
阿部绫香浑身一颤。
李建昆审视着仍然耷拉着脑瓜的阿部绫香,淡淡道:“我不接受你的推荐。”
“可是——”
“你还想不想采访?”
高桥和也没辙,只能亲自上,为了报社的形象考虑,脱掉了黑色冲锋衣,只穿一件扣子系满的白衬衫。
忙着架设设备的阿部绫香突然停下手,来到高桥和也身前,替他捋了捋衣领,并解开领口的第一粒扣子。
高桥和也憨笑着挠了挠头。
“加油。”阿部绫香扬起小粉拳,向下一拉,露出邻家少女的甜美笑容。
“是!”高桥和也用力点头。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采访。
一步巅峰。
“笑个屁啊笑,倒杯水过来,然后滚犊子。”李建昆斜睨向门旁的戴睿,用中文骂道。
“诶诶。”戴睿嘿嘿一笑,忙去倒水,他想,卧槽,大老板还真是个妙人啊。
传言他几乎不近女色,对未婚妻忠贞不渝。
原本戴睿打死都不信。
看看他手底下那些大佬,美国的柳总,昆竹集团的黄总,昆仑会的皇甫理事长,日苯这边的工藤社长,哪一个不是百里挑一的美人?
不涩你弄这么多女手下干鸟?
现在,戴睿倒是有些信了。
突然颇为感慨。
大老板实乃商界一朵奇葩,富豪圈的一股清流啊。
令他这个小蚂蚱十分汗颜。
采访开始。
高桥和也:“李先生,在刚结束不久的《巴伦周刊》圆桌会议上,着名金融投资人吉姆·罗杰斯曾爆料称,您和他一样,正在做空日股,并且做空资本高达一百亿美金,请问此事属实吗?”
李建昆:“吉姆真是个大嘴巴。”
高桥和也:“所以您也认为日苯股市泡沫太大,已经到了破碎的边缘?”
李建昆:“这一点事实上根本不需要谁来认为,全世界但凡在关注日苯经济的人,应该都有非常直观的感受,只有你们日苯人自己被蒙在鼓里,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卖掉一个东京,几乎能买下整个美国,这事正常吗?
“健康的经济发展规律,一定是冷静而严谨的,如果经济陷入疯狂,那么灾祸也就不远了。”
高桥和也:“罗杰斯先生预言日经股指将下跌超过百分之五十,对此您怎么看?”
李建昆:“跌幅会更大。”
嚯!
高桥和也睁大眼睛,心里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赶紧劝亲朋好友抛掉手上的所有股票。
他对眼前这个大哥,如今有种莫名的信赖。
…
采访结束。
高桥和也和阿部绫香的心,全都久久不能平复。
如果杰克李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超前而毒辣的眼光,一切都被他言中,那么接下来日苯将陷入一场经济浩劫。
“和也,请在外面等我一下。”
“哦,好的。”
高桥和也拎着装设备的黑色大皮箱,先行告辞离开休息室。
阿部绫香面向李建昆,一躬到底:“谢谢。”
这次李建昆留意到,女孩的衣服穿得很整齐,从胸口露出来的唯有那枚观音玉佩,闪烁着纯净的光泽。
……
……
此举,李建昆可谓刻意也不刻意。
他和罗杰斯的计划正在进行时。
罗杰斯那边出席了《巴伦周刊》圆桌会议后,又马不停蹄地接受了多家知名财经媒体的采访。
他这边也不能掉链子。
这是在为自己打工。
混到如今这种程度,他们这样的人的一言一行,都会在所擅长的领域内产生影响,有这个优势不利用白不利用。
不仅是《读卖新闻》,接下来日苯知名媒体的采访,李建昆都不会拒绝。
数天后。
日苯火热而绚烂的天空,仿佛附上了一层阴霾。
日苯央行连续出台政策,加息加息再加息。
然而,这似乎并不能阻止国际空头们激动的步伐,也无法改善日苯股民们持续降温的热情。
如果说只是罗杰斯一个“股市主神”在唱衰,人们兴许还会怀疑是一种策略。
毕竟罗杰斯曾利用这种舆论策略,在奥地利上演了神迹,说不定想故技重施。
但人们又会想到一点:强盛的日苯不是区区奥地利。
日股是当今全球最火爆最繁盛的市场。
股市枯荣,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不是说你想看空就能看空的。
但是,罗杰斯之后,又冒出了一个“股市至高神”。
纵观全球,任何金融大鳄都是在股市中摸爬滚打多年,而慢慢成长起来的,只有一个人,出道即巅峰。
财经媒体们对他的挖掘工作从未停止过。
至今都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找到过他曾在股市上失利的证据。
相反。
一九八四年《中英联合申明》签订之前,成功狙击英资财阀。
一九八五年《广场协议》签订之前,押宝成功做多日苯。
一九八七年全球股灾之前,警醒世界并提前布局做空美国成功。
他的资产也像滚雪球样。
以不足三十岁的年纪,成就世界首富之名。
净资产高达上千亿美金。
这不是至高神是什么?
他的话,在许多人看来,可信度十倍于罗杰斯;在许多骨灰级股民那里,堪比神谕。
岂敢不听?
……
……
日苯央行总部。
三重野康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他的心情亦如窗外阴霾的天空,同时多出了满腔的愤怒。
“我是不是早就说过,操控汇率的非市场行为,大错而特错!
“激进的美国金融自由化,也不该成为日苯财界的思想主流!
“从八六年开始,央行五次降息,哪次不是美国人在背后怂恿,他们生怕日苯经济超过他们,怎么可能为我们好?
“好嘛,钱袋子一松,投机主义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进我们的股市和楼市。”
三重野康挥手指向窗外:
“看看这巨大的两团泡沫。
“看看这虚假的繁荣,有个什么用?!”
他的副手千叶孝男戳在沙发旁嗯嗯点头,你说的都对的意思。
咚咚咚!
耳畔传来敲门声。
随着三重野康的一声吩咐后,灰色橡木门被推开,秘书长黑羽宁子踩着高跟鞋款款走进来:
“总裁,记者都到齐了。”
三重野康点点头,正欲向门外走去时,千叶孝男硬着头皮开口道:“希望您考虑好。”
尽管你说的都对。
“我考虑得很清楚,短暂的损失会换来健康的市场。”
“可是、损失的程度未必是我们能够承受的。”
“没有任何办法了,经济已病入膏肓,只能下猛药,我们应该对我国经济的底蕴和韧性抱有信心。”
千叶孝男嘴唇翕合,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心里有种感觉,这将是历史性的一刻。
十分钟后。
三重野康出现在新闻发布会的现场。
面对数不清的长枪短炮,三重野康宣布继续收紧银根,再次加息。
并从远近两个方面阐述了必要性。
“远”是老生常谈,他最近在任何公开发言中都提到过,抑制通货膨胀,消除经济泡沫。
“近”的话,则是挤掉投机泡沫。
但这次的加息,惊呆了在场的所有财经记者。
要知道,过往多年,日苯的基准利率一直被维持在2.5%的水平,自三重野康就任央行总裁后,数次加息,再加上这次。
短短时间之内,基准利率竟翻出一倍还多。
变成了6%!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后世的人们便知道,日苯的基准利率常年维持在0.25%左右。
等于说,后世的人从日苯银行贷款,将比现在,要多支付24倍的利息!
消息传出去后,全日苯哗然。
再有生钱渠道的人,也得掂量一下现在从银行贷款,到底划不划算了。
……
……
一九八八年,十一月四日。
礼拜五。
本周的最后一个交易日。
东京股市一开盘,惊现断崖式全线暴跌。
一开始,仍有些人认为和之前一样,属于正常的技术调整,不甚在意。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东京证券交易所内,全线飘绿的矩阵式显示墙上不断下挫的一组组数字,丝毫不见停歇的势头,人们开始恐慌了。
哀嚎声四起。
“天呐,怎么还不停?!”
“停啊!停啊!快停啊!”
“混蛋!上涨啊!上涨啊!”
“完了完了,杰克李和罗杰斯的预言成真了……”
而这,仅仅是开始。
下午开盘,各只股票下跌的速度不减反增。
日经指数一泻千里。
东京证券交易所内,不知多少股民吓得直打哆嗦。
各大证券公司内,也不知道有多少之前还在媒体上争辩的分析师,哑口无言,茫然失措。
新上台的日银总裁,用一系列刚猛的金融紧缩政策,直接抽干了市场的流动性。
弊病在这一天集体爆发了。
一夜之间,牛顿重回东京湾。
日苯金融市场上哀鸿遍野。
与此同时。
就在日股以惨不忍睹的局面,当日终于休市之后。
信托银行驻日公司总行的证券部内。
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那个男人又成功了!
“我的天呐,大老板真是神了!”
“这次还真算不上神,日股崩得这么快,大老板的推波助澜功不可没,但正因为这样,想想才更觉得可怕,这是在人为影响全球最火热的股市啊!”
“啧啧,单是这一天的赚头,要是曝光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到自杀。”
“普通人如果一下子得到这么多钱,绝对懵了,花都不知道怎么花,穷尽想象也不可能花完。”
“抢银行都没这么快啊,我踏马手都抖了。”
…
咔!
房门被推开。
李建昆带着富贵闲庭阔步般走进来,招招手道:“走,吃饭去。”
众人齐齐侧头,皆是一脸敬畏。
老孙眨了眨眼:“大餐?”
“江户川上的游轮晚宴中不中?”
老孙咧嘴:“中!”
一夜龙蛇舞。
李建昆包下了整艘游轮。
吃完海鲜大餐,还有卡拉oK,美女必不可少。
听完小曲后,有两个家伙想吃鲍鱼,李建昆也都满足了。
夜渐深。
李建昆独自来到甲板上,任由寒冷的江风吹走身上的酒气和燥热。
他依在栏杆上,眺望着江畔东京湾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抻成八字形,反扣在一起,做成一个相框。
然后抬高到眼前,对准那一排眼缘不错的建筑,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咔”。
“老板,今天的赚头够了吧。”
身后传来声音,老孙不知何时跟着摸出来,眺望向那一排建筑,笑得像只老狐狸。
李建昆摸出一包存货不多的华子,递给他一根,两人挤在一起避着江风点上火,慢悠悠嘬着。
“这才第一天啊。”
老孙感慨,按照老板所言,这场股灾可要持续好一阵子,最终引发楼市巨震,然后两头一起震,日苯经济会被直接震垮,一朝回到解放前:“下周一会比今天垮得更凶?”
李建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拭目以待吧。”
十一月六日,周一。
经过周末的休整,东京股市开盘后,非但没有任何回暖的迹象,反而下挫得愈发凶猛。
到这时,许多不死心的日苯股民才终于意识到,没救了。
杰克李和罗杰斯这两个天杀的乌鸦嘴!
股灾来了!
恐慌的魔龙在列岛上空狂舞。
海量的卖单堆满了股市。
幸福而嚣张了几年的日苯股市,提前迎来了史上最强的凛冬。
与之相反的是,做空者们在东京最豪华的场所内狂欢着。
而应该是在这场瓜分盛宴中获利最多的杰克李,却不见踪影。
“你说什么?!”
美都子的银座大平层里,穿着白色睡袍的李建昆从沙发上坐起来,眉头紧锁。
电话那头传来冉姿沉重的声音:“云省大地震,我们在港城震感都很强烈,新闻里专家说最少七级以上,可能不比唐山那次低。
“白鹭刚打电话给我,1+1慈善基金会那边接到很多求救电话,让我帮忙从港城筹集物资——”
“赶紧地!”
李建昆打断她道:“食品、帐篷、医疗用品,要什么给什么……不!你这样,去找艾菲,利用一切资源,所能想到的灾民需要的东西,不管是从港城采购也好境外采购也罢,以最快的速度分批往过运,让国泰航空调飞机,我那台专机拿去用,快快快……”
澜沧大地震。
7.6级!
是7.6级!
仅比唐山大地震低0.2级。
原本心情不错的李建昆,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