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窗户,四面水泥墙壁透着一股冰冷,出入只有一扇面铁皮的厚实房门,此时从外部关死。
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头顶的一盏昏黄灯泡。
房间居中摆着一张长条桌,更长的两侧各有一张木质靠背椅,李建昆面朝铁皮门,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小黑屋。
李建昆闭目养神,表情平静,不过脑子里的思绪异常活泛。
正如他对阿妍所说,他是故意扇的茱蒂那一巴掌。
不外乎两种结果:
1、屁事没有。那么他可以继续按照计划行事。
2、发生幺蛾子。那么想在特工的眼皮子底下掳走茱蒂,显然就不切实际了。
他的计划也得变一变。
首先是茱蒂这边。
常言道,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李建昆敢保证,鉴于自己在苏联没有势力,而茱蒂已经提前在这边经营将近一年,这一巴掌扇出去后,这个刁蛮任性的老女人,死都咽不下这口气,她不会跑路,相反,还怕他跑了,会企图在这边置自己于死地。
所以李建昆让阿妍放出消息,确实是为自保。
不过风险虽有,但他认为不大。
至于缘由,就要说到第二点。
事实上起初李建昆也没有想过,能这么轻易地逮住茱蒂,只是干掉伊万科夫后,茱蒂试图拉拢季莫菲耶夫的这个想法,被他赌中而已。
最早他想的是,收拾茱蒂,要先剪除她的羽翼,尤其是黑势力,因为黑势力往往不可控,那种某个大人物在街头被小混混捅死的新闻,屡见不鲜,而他在本地又没什么安保力量,不得不当个事。
现在他已经成功剪掉茱蒂的黑势力羽翼,反过来讲,自己在这边也不算毫无势力了,茱蒂已知的另一个防护罩,是特工。而他过来这边,除了收拾茱蒂,还有其他目的,苏联七十积累下来的财富,没人能不眼红,他也一样,只不过跟刚过来时不同,他现在的想法变了,不再是从苏联人民身上直取,而是狩猎西方资本。
感觉更痛快,也更……仁义?
那么接下来,无论是收拾茱蒂,还是和西方资本厮杀,他都面临着一步棋,入局。
或者说走进去。
想要搅动这片土地上面的高层风云,只是在幕后运筹帷幄是不够的,他头顶的有些头衔和光环,在明牌的情况下,肯定能带来一些作用,另外只有以身入局,才能通晓全局。
比如说茱蒂既被保护也被监视这件事。
倘若身在局中,他肯定不会疏忽。
如今回头一想,什么缘由他也明白,其实很简单,苏联高层中,有人对茱蒂这些家伙不能完全信任,即使茱蒂这些人一定程度上被誉为他们的救星。
苏联当下的经济每况愈下,戈派的经济改革失败,已经到了无计可施的程度。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漂亮国伸出了援助之手。
茱蒂,出身漂亮国天字号财阀,操控着费伦集团百亿财富,玩弄经济的好手,当然够资格。
原本想要入局,走上台面,李建昆有很多办法,但是未必会比眼下的临时起意更好。
李建昆想要入局玩,面对茱蒂,以及她那些在这边经营有成的朋友们,双拳难敌四手,肯定需要盟友。而如今世人皆知,他和漂亮国不对付,一和二非但不能指望,还得防备。
第三股势力,才是他的目标。
要知道,他是被特工抓来的,苏联的特工有个组织,即大名鼎鼎的克格勃,克格勃的老大是个狠人,一九九一年着名的819事件,就是由他发动的。
说白了,一场政变。
目的是为阻止苏联解体。
不过最终被叶派利用舆论攻势搅黄。
说起来李建昆还得感谢茱蒂,正是因为茱蒂说她被监视,李建昆才想起来这么个人,同时脑子里很快生出这个会面计划。
这可比他登门拜访,顺其自然得多,显得没有心机得多,效率也是嘎嘎高。
现在,只等这个人出现。
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这个也算闻名世界的人物,被特工抓过来,此人绝对会很快获悉。
而且李建昆认为自己还是有点特殊性的,因为他是社制之下,诞生的所谓世界首富。该说不说,在国内总体来讲,名声还不赖。
因此,此人肯定会出现。
咔!
比想象中还快,铁皮门被推开。
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呢绒大衣、戴塑框眼镜,面容冷峻的小老头,六十多岁的样子。
只有他一个人。
反手带上房门后,他一边打量着李建昆,踱步到长条桌另一侧,取下一双黑色皮手套,拉开靠背椅,与李建昆相对而坐。
“真是让人意外。”他说,带有一股子酸黄瓜味的英文。
李建昆面带微笑,“彼此彼此。”
“你认识我?”
“头回见,不过猜到了。”
面容冷峻的小老头伸出右手,“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
“李建昆,在国外他们一般称呼我杰克李。”
握过手后,克留奇科夫道:“所以我才说意外,两度蝉联世界首富的杰克李先生,居然在我们国家,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这让我深感失职啊。”
李建昆笑着摆摆手,“这话说的,我到老大哥国家来玩玩,你们这么关注我干嘛?”
克留奇科夫牵了牵嘴角,反问道:“问题是,你是来玩的吗?”
李建昆缓缓收敛笑容,“不是。”
克留奇科夫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正如手下向你汇报的那样,我打了所谓的特蕾西,茱蒂·洛克菲勒一耳光,首先我是被她吸引过来的,我俩有仇,死仇。”
克留奇科夫皱眉道:“你不能动她,至少在我们国家不行。”
李建昆凝视着他问:“你真以为茱蒂,和她那些朋友,会帮助你们国家挽救经济?”
“为什么不会?”克留奇科夫反问。“美国并不希望苏联解体。”
这话如果传出去,后世的许多人只怕会非常惊讶。
不过,以李建昆了解到的情况看,确实如此。
只是说得过于绝对了些。
李建昆纠正道:“美国只是不希望苏联现在解体。”
因为那不符合美国的利益最大化。
拥有一个强大敌人,未必全是坏事,冷战期间苏联和美国相互较劲,在许多领域双方接连突破,取得长足发展。
退一万步说,即使苏联解体避不可免,美国也绝对不希望是和平解体。
“往后太远,苏联现在的经济就非常糟糕,当局已经无能为力。”克留奇科夫面无表情说。
李建昆略一点头,然后说:“问题是你们以为他们能解决,可在我分析看来,他们根本解决不了,苏联的经济问题是政策失利、贪腐、穷兵黩武、石油暴跌等一系列因素,在几十年漫长时间里,造成的积重难返,不是说凭几个所谓的经济专家,就能药到病除妙手回春的。”
克留奇科夫眉头紧锁,这个人关于经济的观点,只怕谁也不能当成耳旁风。
而且在克留奇科夫看来,他比那些援兵要强得多。
最重要的一点是,此人对社制的了解,那些西方经济专家,连望其项背都做不到。
“一种病,能不能医,患者心里没数,你以为医生还没谱吗?那为什么他们还忙得上蹿下跳,一副让你们以为他们正在竭尽全力挽救贵国经济的模样呢?”
李建昆自问自答道,“当然是图谋不轨。”
克留奇科夫问:“你能医吗?”
“不能。”
这两个字李建昆回答得很干脆。
讲道理,法子他还真有,作为过来人,他很清楚苏联解体的原因,病灶有哪些,于是还真能形成一个对症下药的局面
可问题就出在“理论上”这三个字。
看看苏联内部的乌烟瘴气,以及外部的虎视眈眈,即使有良药,又哪里实施得下去?
克留奇科夫神色黯然,郑重道:“请继续说。”
李建昆身体后仰,拉开与他的距离,“再说你要打我了,你不是很意外见到我吗?”
克留奇科夫这才想起来,他刚才说过一句话“首先我是被她吸引过来的”。
“然后呢?”
“有利可图呗,和茱蒂那些人一样,想要浑水摸鱼,惦记苏联七十年积攒下来的家底。”
克留奇科夫勃然大怒,“你以为我们会给你们?!”
李建昆表情不变,反问道:“不会吗?”
想到如今经济凋敝,连特权阶层都面临物资匮乏的状况,又想到内部的腐朽,再想到已经在进行的几桩交易,克留奇科夫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整个人仿佛泄气的皮球。
“再说‘给’这词眼,也用得不合适,有点施舍的意味,而现实呢,喏,茱蒂那些人,你们不是当成救世主样供起来吗?”
克留奇科夫一拳砸在桌面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是啊,那我再跟你说点一面之词。”
李建昆竖起两根手指,“他们给你们出的点子,是不是主要有两个:一,加快国有企业和汇率改革;二,开放金融市场?”
克留奇科夫眯起眼睛盯着他。
“别这么看我,我跟茱蒂他们肯定不是一伙的,搞这出苦肉计给你看有什么意义呢?经济上的事,你根本插不上话。我和他们家,还有他们背后的那个组织,在东南亚正干仗呢,这总装不出来吧。”李建昆摊摊手道。
克留奇科夫深吸一口气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赌一把,赌你跟他们不穿一条裤子。”
李建昆拉回身体,双手放在桌面上,一词一顿道,“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认真的派头很快消失,李建昆耸耸肩道:“况且赌输了也没关系,想必我被抓的消息已经见新闻,我只是打人一巴掌,按照贵国法律,该怎么处罚我接受,你们还能对我判刑吗?大不了出门后直接回国,这乱摊子我也不掺和了。”
克留奇科夫盯着他的眼睛,良久后,淡淡问:“如果你赌赢了呢?”
李建昆顿时来了精神,“那就值得谋划一番了。”
“谋划什么?”
“当然是谋划他们。”
克留奇科夫冷哼一声道:“是谋划他们,还是谋划我们苏联人民的钱?”
面对这位狠人,李建昆没打算跟他打马虎眼,那不是什么好主意,于是开诚布公道:“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经济方面的事,即使是你也没法插手,那么你是甘愿眼睁睁看着苏联人民的钱,被他们利用阴谋诡计掠走,还是助我一臂之力,谋划他们。”
克留奇科夫冷笑道:“如果我没猜错,假如你谋划成功,最后苏联人民的财富都会进你的口袋吧。”
李建昆理直气壮道:“可是我没阴你们啊,我也没有掠夺你们,我干的是他们。不然现在他们的险恶用心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如果相信,自己想法子守住这份财富嘛。”
克留奇科夫:“……”
他想个鬼。
正如这家伙所言,经济方面的事,他压根没有发言权。
李建昆补充一句道:“话是这么说,但如果我是最后的赢家,贵国人民应该会好过不少,或者说,不至于那么惨。”
克留奇科夫的表情阴晴不定。
“你暂时可以不用相信我的话,再观望一阵子,这个国家没人有你的情报更灵通,等你想跟我谈时,咱们再谈。不过我需要提醒一点的是,别太迟,否则即使是我,也只能干瞪眼。”李建昆决定给他些时间捋捋。
克留奇科夫突然问:“你怎么保证上面那句话?”
“这简单,我可以向你承诺,我不会直接去动苏联人民的利益,如果是计划,不得已而用之,我会提前告知你,我们甚至可以签署秘密协议,事后所得利益原数奉还。”
李建昆说完又打趣一句道,“你看,我这边还能看到回篮钱哩。”
克留奇科夫沉默少许后,看不出喜怒问:“所以我要做什么?”
“暂时的话,保护我。”
“这不用你说。”克留奇科夫没好气道。
这家伙如果死在他们国家,绝对是个大祸害。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茱蒂那些人在这边经营已久,我初来乍到,不得不防。不过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李建昆笑笑道。
在这个国家,克格勃如果铁了心要保护一个人,死神过来也只有饮恨的份。千万别被好莱坞那些个英雄主义电影洗脑,如果连这点掌控力都没有,这个西方国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知道毁灭多少次了。
小命无虞,才能放手折腾。
李建昆现在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还有一个家庭,有个女人在等着他回家。
对于克留奇科夫所代表的第三方势力,他当然有更多期待。
不过不必操之过急。
一来,克留奇科夫现在很可能对他将信将疑;二来,他在这边只是刚入局,没有正式落子。
后面相互信任之后,有的是事要麻烦他这股势力,甚至是和另两方势力打交道,当然了,不可能都是如此坦诚的方式。
这个局,凭一己之力,谁都完不成。
前世看书时,犹记得西方的这场金融战,有两个名号,分别叫“卢布骗局”和“万塔计划”。
书中提到最后拢共从苏联掠走了27.5万亿美元。
对于这个数字,李建昆是不怎么信的。
不过呢,万塔这个人,是活生生存在的,阿妍还跟他喝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