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
陈岱荪和三剑客,皆是一副翘首以盼的模样。
李建昆左瞅瞅,右瞧瞧。
大脑中高速运转,寻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亲大伯,是名干部。”
他先打了一剂预防针。
“我对计划经济的了解,简单来说,即一切物资的生产和分配,全由中枢调控。
“全国所有工厂,像是一个个车间,计划委相当于总调度室,决策层相当于厂领导班子。
“乍一看,似乎井井有条。
“但如果将空间拉大,从宏观上看,实则效率极低。”
“比如要开一个煤矿,需要多少木材,多少钱,多少人员,事无巨细,全部由计划委去测算、调控和下计划。
“然后再去和管林业的、管经济的、管运输的部门,作协调。
“接着这些个部门,再分别去和下属单位沟通,层层安排。
“这样一来,真等到煤矿投产,怕已是几年之后的事。”
李建昆顿了顿,指向三剑客,道:
“不光我有这种感觉,他们仨也一样,都觉得这种经济模式存在问题,应该有更好的替代方案。
“但具体是什么。陈老,我们不是正在埋头学习,试图研究清楚么。”
三剑客连连点头,表示附和。
陈岱荪似笑非笑望过来,李建昆被盯得心里发毛,有种被人看光光的感觉。
此人极度危险!
此地不宜久留!
“那啥,陈老,我还得赶紧回系里解释下,您都不知道同学们现在看我的眼神。”
李建昆忙起身告辞。
他这么一说,三剑客也跟着站起。
陈岱荪看向三剑客,道:“你们三个先走。”
卧槽!
李建昆恨不能抓住他们衣角,脚不受控制地开始移动。
陈岱荪见他这副模样,差点没气乐,“你慌什么,我就问你一句话。”
要是回答两句,我就是狗!
“那封举报信的内容,你也承认了,这样说来,几乎刚开学,你就开始找市场,干起买卖。
“你是怎么想的?
“高考好不容易恢复,你们这些孩子得以上大学,难道校园里的学识,还比不上那些个小买卖?好吧,虽然也不算小。”
看,说什么来着?
危险吧!随便一个问题,直指你心头隐秘。
李建昆绞尽脑汁,跟他说挣生活费,那纯属扯淡。
三剑客见惯了他的奢侈小日子,还能忽悠下。
“历练。”
“哦?缘何?”
“为以后做打算。”
“以后?”
陈岱荪和熙笑道:“以后你想做什么?”
“实业家。”
擦!我为啥要回答这么多问题?
汪汪!
陈岱荪沉默少许后,忽笑道:“也不错,实业兴邦。”
您老明智。
李建昆长出口气,老爷子比想象的更豁达,到底是豪门出身见过大世面的人。
“你走吧,记住,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李建昆微微一怔,遂躬身,九十度行礼。
老爷子这是在提醒他两点:
其一,之前跟纪检的两位学生干部争辩,过于锋芒毕露。
其二,特殊时期搞钱和花钱的事,皆要巧思而后行。
这句话出自《道德经》,原文是“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内秀于心,藏拙于外,是一种生命的大智慧。
李建昆目前顶多做到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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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啊,站中间!”
“英雄,关门!”
“老高,抽皮带!”
307宿舍,李建昆刚回来,就面临这样一个阵仗:
吴英雄堵住房门。
高进喜手持卡扣式牛皮武装带,啪啪啪,轻轻拍打在另一只手上。
胡自强手上也有根,双手缩扯,啪!一下便是一记脆响,右腿抖啊抖的。
整一个二流子。
“咋了呀。”李建昆苦笑。
“你说咋了?”
强哥一副歪嘴龙王的造型,道:“还搁这跟我们卖惨,骗走我们一大把眼泪……”
“没有吧?”
“你别打岔!”
“……噢。”
“反正我们的心灵受到巨大伤害,你懂吧?那种被同一战壕兄弟欺骗的感觉!不,你不懂。”
强哥义愤填膺,吐沫横飞道:
“还有更让人心寒之处!
“卧槽你没眼吗?我,英雄,老高,尤其是老高,家庭何等贫苦,每月补助三分之二都寄回家,就怕嫂子挣不够工分,俩娃没饭吃。
“你呢?一天五六十块上下,富可敌国!”
“咳!”
李建昆差点没被唾沫噎死,连连摆手:“严重了严重了。”
“闭嘴!你没资格说话!
“……”
“有这么好的活儿,你也不知道带带哥仨,我瞅着那玩艺儿也不难嘛,抹颜料而已,有手不就会?
“你但凡带我们每天画一张,五六块,干啥不够?
“咱还何至于生活如此窘迫?
“你说你,是不是罪无可赦?!”
李建昆眨巴眨巴眼,原来是为这个啊。
早说嘛,搞这大阵仗,吓死个人。
“这事嘛,也不是不能商量,但我现在有点累。”
唰!
强哥立马抄起小板凳,旋风般袭来。
塞他屁股后面。
“昆哥,请坐!”
“哎,刚才说这么多话,嘴巴有点干。”
“英雄,还不上茶!”
“……噢,马上。”
“这一阵吧,照片画太多,脖子总是酸。”
“老高,赶紧地,揉着!”
hi-tui!
狗日的强哥,忒没骨气!
李建昆以前也不是没考虑带他们,但见三剑客每天这么卷,半点空隙没有,犹豫几次没好开口。
再说,当时带他们,他们就敢干吗?
强哥这不是看如此大难,自己都蹚过来,毛事没有,搁这充好汉呢。
“咚咚咚!”
吴英雄打开房门,嚯嚯!
门外密密麻麻的人头,经济系就那么几十号光棍,怕是来齐。
“别瞅了,虚惊一场,我昆哥怎么可能投机倒把?市场研究罢了,屁事没有,散了吧散了吧。”
好家伙!
这种大场面,还得是强哥啊。
李建昆人都站起来,正准备解释几句。
得,完全用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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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
猫眼胡同。
陈亚军今儿一大早就爬起来,难得没睡懒觉,毕竟他平时又能干嘛?
这不是数着日子,到了跟李建昆的十天之约嘛。
之所以现在还没动身,说出来就是一股子潸然泪下。
早上见他不对头,大哥一家饭都没吃,避难样嗖嗖跑路。
二哥推着自行车,拉都没拉住,如避瘟疫,也颠了。
最后是老父亲,他但凡开口,立马打断,吃完早饭后,出门遛弯,这个点还不见人回。
家里只剩一个老母亲,说去买菜,也要走。
陈亚军没辙,只能耍起无赖,抱着大腿死不撒手。
再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心里憋屈得想咬舌自尽!
“妈,你信我一回,再借我1块钱,不行5毛也成,我这次真是出门办正事!”
西城到海淀,差不离二十公里,总不能腿着去吧?
出门办事,身上不得揣包烟?
李建昆如果真能指条明路,不得请人吃个饭?
这些老bj的体面,可是你们教我的呀!
“军儿啊,不是我说你,你这嘴里还有句真话吗?没钱。”
“妈,我这不正要去挣钱吗,挣到了保准还您!您老信我最后一回行不?等我挣了钱,我还要让全家吃香的喝辣的!”
“呵呵~”
“妈!我给您跪下!我给您磕头了!
“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