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一片混乱。
那妇人挨了打反手就要扯漱玉的胳膊,但是漱玉却像魔怔了一样,拿着棍子乱挥,谁都无法靠近。
长青有样学样,拿着捣药的棒槌对孙氏族人怒目而视:“你们要守灵就好好守灵,师父还没有下葬你们就争抢这些东西,简直畜生不如。”
孙氏族人多,刚开始被漱玉唬住了,男人们见只是一个瘦弱的女郎,几个壮汉就要上去抓他们俩。
漱玉毕竟是女子,没几下就被他们摁在地上,她的脸庞憋得通红,咬着牙一句话都不说,手指扯住腰间的一个荷包,然后往空中一扬。
细碎的粉末在空中飘散开来,离得近的汉子虽然迅速地躲避了,但是那些粉末还是飘了一些在他们脸上,瞬间,他们的脸上就冒出如黄豆大般的红疹,不仅疼而且痒,当他们用手去挠的时候,红疹越来越大,也就越来越痒。
离漱玉近的几个壮汉捂着脸后退,那种深入骨髓的痒让他们恨不得把脸皮都接下来,最后几个人躺在地上打滚,一遍抓一边喊:“好痒啊,好痒啊,救命,救命!”
这骇然的一幕镇住了孙氏的族人,他们远远地看着灵堂中间的漱玉,眼神胆怯,不敢上前。
后来还是一个面相稍微和善的妇人上前:“是我们不好,你放过他们吧,我们一定好好哭灵,不再惹事。”
漱玉充耳不闻,继续跪在灵前,看了长青一眼:“你干什么?火盆都要灭了!”
长青都呆住了,被漱玉看了这么一眼,他膝盖一软跪在她旁边,手忙脚乱了拿了楮钱往火盆里扔。
漱玉不疾不徐地烧着楮钱,内心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原来,这就是反抗的感觉,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好。不退让、不求饶,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就不会输。
不管是前世,还是重活一世,她都在顺从地接受一切。前世顺从沧澜山庄,顺从萧霆。这辈子因为恐惧沧澜山庄,只想着避让,隐藏自己,可是,他们却步步紧逼,且洋洋得意。退让从来都解决不了问题,那么,就迎难而上吧。
鹤拓王府刚刚解了禁令,蒙夜酆就得知孙国医去世的消息,匆匆过来祭拜,在路上遇到了徐浥青和周柏霖。
三人同行,到了孙氏医馆门口,却看到门口围了一堆人。
周柏霖拉住一个医署的同僚问:“怎么都围在门口?不是来吊唁的吗?出了什么事?”
“子瑜!”那个同僚竟然一脸兴奋:“孙国医的那个女弟子刚刚不知道使了什么药,孙氏来闹事的族人脸上就起了一堆疹子,现在抓得整张脸都在流血。这个药只一呼一吸之间就起了效,好想知道是什么方子啊,到时候遇到地痞流氓,这药还真够他们受的。”
周柏霖往医馆里面瞧去,只能听到微弱的呼叫声:“应该就是痒痒药。”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那同僚双眼放光:“痒痒药没有这么快起效,而且我刚看他们用水洗都洗不掉,而且脸越来越红了!”
大家挤在门口议论纷纷!
“鹤拓王到!”一队御林军挤进人群,分开了一条道。
蒙夜酆当先进了灵堂,除了角落里躺着几个不知是死是活的汉子,其他孙氏族人都跪得板正。
他先给孙国医上了香,然后径直走到漱玉跟前:“节哀顺变!”
漱玉和长青起身回礼。
蒙夜酆见她着一件孝衣,神情冷凝,一张脸犹如寒冰一样,不知为何有些心疼:“我留一队御林军守在此处,再有人闹事直接扭送至京兆府。”
漱玉却拒绝了:“多谢王爷的好意,他们不会再闹事了。”
徐浥青和周柏霖也上完香了。
之前前来吊唁的人被灵堂的变故惊得都挤在门口,此时见鹤拓王他们都进屋祭拜了,大家也就络绎不绝地往灵堂去。
蒙夜酆三人也不便挤在灵堂,就去了旁边的屋子吃羹饭。
周柏霖神情低落:“我看孙国医硬朗得很,怎么就这样去了呢。”
没有人能回答他。
徐浥青最近清瘦了不少,呼啦啦几口就把羹饭吃完了,他还要为父亲流放岭南奔波,可是人走茶凉,这些往日只需一句话就有人争着替他办的事情,现在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吃了许多闭门羹,不少人见到他就躲,甚至不容他把话说出口。
周柏霖看着他,一脸愧疚:“不是我不帮忙,是上面下了死命令,谁都不敢开这个口。”
明明是鹤拓王和徐天打架,徐天被发配岭南,蒙夜酆却什么事都没有,真是没处说理去。
徐天是被单独关押的,禁止任何人探监。
忙活这么些日子,徐浥青连他的面都没有见上,周柏霖是少有的愿意替他忙活的好友,但是也不能强人所难,他放下碗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心意我铭记心间。好了,我先走了。王爷、周兄,告辞!”
周柏霖想留在这里等秦艽,可是那同僚吃完羹饭之后就拉着他离开:“今日可是你当值,莫要偷懒,医署里大家都是换着来吊唁孙国医的。”
“王爷,那您稍坐,我先告辞了!”
蒙夜酆矜贵地点了点头。
屋子里人来人往,蒙夜酆坐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才看到漱玉过来吃羹饭。
长青和漱玉一起过来的,两个人除了早上吃了一碗羹饭外,一整日都没有吃其他的东西,之前因为孙氏族人胡闹,搅得他们没有心思,现在日落西山,他才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看向漱玉,却见她没事人一样。
漱玉以为蒙夜酆吃了羹饭之后就离开了,没想到他还在,穿一件深衣坐在烛火下。
“王爷!”长青也没有想到鹤拓王还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跪下磕了一个头。这个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连安国公都败下阵来,他只能乖乖行跪拜大礼。
漱玉还算淡定,冲他行了一个福礼:“见过王爷!”
蒙夜酆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往前厅扬了扬下巴:“你要这家医馆吗?要的话我帮你!”
漱玉抬起眼睛看向蒙夜酆,烛火下他双眼明亮,脸庞俊美。
她又一次拒绝了他:“不用了,他们是师父的族人,我只要师父好好安葬就行了。”
蒙夜酆有些不悦:“可是他们欺负你,本王不允许......”
“王爷!”漱玉突然冷声打断了他:“当日我受伤并不是为了替您挡箭,只是我当时发现那个仆人举起了袖子就觉得有问题,准备躲开,可是那时人太多了,我躲避得有些急,不小心被绊倒了,这一切,都是误会。我没有替王爷挡箭,更没有爱慕王爷,王爷不必在我身上费心思了。”
蒙夜酆的耳尖一下子就红了,就像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自己简直就是自作多情,听说孙国医亡故,急慌慌地过来吊唁,看见她被人欺负,就坐在这里替她撑腰,她不仅不领情,竟然说一切都是误会。
误会?那这些日子他辗转反侧的那些夜晚又算什么?担忧她,思念她,人说少女怀春,他就犹如那怀春的少女一般扭捏多情,像一个笑话一样。
他腾地站起身,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那样落荒而逃。
跪在地上的长青大气都不敢喘,见蒙夜酆走了才瘫坐在地上,控诉漱玉:“这个时候说这些干什么?那可是鹤拓王,我们得罪不起。”
漱玉却坦然地去端了一碗羹饭吃了起来:“赶紧吃,吃了还要去前厅。”
“还要守啊。”他们已经守了三天三夜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这样吧,我们换着守。你吃完了去睡觉,三个时辰之后来换我。”
“行。早该这样,还有好几天呢。”长青饿急了,爬起来端起羹饭就吃,边吃边说:“你看看你,我们刚得罪了沧澜山庄,正是怕他们报复的时候,鹤拓王来给我们做靠山多好,你竟然拒绝了他的好意,还把话说得那么绝。他可是鹤拓王啊,万一恼羞成怒,受伤的还不是我们。”
漱玉已经把蒙夜酆抛之脑后的,她想的是以后的事情:“今天徐浥青来了,我本来想和他说话,也找不到机会。等师父下葬之后,你去一趟徐府,就说我可以治好老太太,问他要不要试一下。”
长青端着碗目瞪口呆:“你能治好徐老太太?那个中风瘫痪在床的老太太?”
漱玉沉默不语,一勺一勺地吃着羹饭。
“可是太医院都治不好。”长青十分怀疑:“你如何治得好?”
吃完羹饭,漱玉放下碗勺目光清亮地看着他:“医馆肯定是保不住的,我们要自己谋生。”
长青哑口无言,他虽然跟着师父学医,但是还未出师,离了孙氏医馆,只能换个地方继续当学徒,肯定也饿不死,但绝对也吃不饱。师妹根本就不需要谋身啊,她父亲是官身,怎么着也是吃皇粮的:“医馆呆不了,你回去当你的千金小姐,我继续去当学徒,日子总是要过的。”
“不。”漱玉看着他:“师父不在我,我照应你,以后你跟着我学医。”
本来心中一片阴霾的长青哈哈大笑:“秦艽,你疯了,我可是你的师兄,跟着你学医?”
“蒙夜酆是我救活的!”
漱玉的一句话让长青的笑声戛然而止。
“爹爹也是我救活的,这个你知道的。”
长青当然知道,但是他以为秦艽能救活王朗是一位合浦珠。
如果蒙夜酆真的是她救活的,那么她的医术......他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