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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万缗钱,远不是二十五万缗钱那么简单。

郑朗说足矣,那就二十五万缗钱,贾昌朝写好书奏,送回京城。

然而过大半天后,蔡襄狐疑地问:“是不是太少?”

这等大事,王昭明与曹修睦也过来旁听,要向赵祯禀报的。

王昭明问:“为什么少了?”

“灾民不是去年移居的百姓,他们是真正九等户,过冬的衣服、被子、生活用具以及农具,你们算一算。”

去年五等户至少有几床破麻被,几件破衣服遮一遮寒,家中简单生活用品还是有的,不然以前怎么度曰?即便差了农具,也不会全部差,所以官府稍稍贷一些款子,秋后基本还上。

这些赤贫户几乎一样没有,连几件单薄的衣服,那天晚上慌乱之下,四分之一的百姓因为船烧掉,一无所有。这得花多少钱?还要让朝中大臣说不出话,有可能二十万缗钱就没有了。剩下五万缗钱做什么,三万七千六百余人!

贾昌朝不解道:“他说吕相公也知道。”

“不管,”宋庠懒得烦恼,这几人没有事为二十五万缗钱,能将几万灾民一拖几个月,能的,咱一个惹不起,做实事吧。灾民要逐一向太平州移交,还有查案子。

天啊,让我写写奏折,可以写得天花乱坠,但什么时候查过案子!

大宋郁闷,京城一干大佬更郁闷。

看到贾昌朝的奏折,几位大佬脸上黑云飘飘,哪里是二十五万缗钱,这是隔着一千多里的时空,伸来如来巨掌,左一个右一个在扇他们大耳瓜子。吕夷简一脸白脸活活气青,咬牙切齿地说:“批!”

一百万缗钱,五十万缗钱,还能找一个理由,说国库紧张,二十五万缗能不批么?

开始等着某些人罗嗦!

果然看到这二十五万,范仲淹发出愤怒的吼叫。

当年修海堤他不知,财政不是他经手的,可发四州百姓,淹死百姓的善后,接着开耕与免税,岂止二十五万缗钱?就是在苏州开挖了几条新河疏水,钱与粮也花掉十几万缗钱。

郑朗是良臣。

财政这么紧,只向国家讨要二十五万缗钱,不是良臣是什么臣?

郑朗是良臣,另外一个人更是小人,居然为二十五万缗钱,仅是郑朗贡献出来两个丝织作监三四年的收入,就将几万灾民一拖几个月,好一个东府,好一个中书,好一个宰相!

立即弹劾吕夷简。

赵祯隐约感到此事不是范仲淹说的那样,可另一边接到王昭明的疏奏,郑朗也说过,估计吕夷简会猜到他最多讨要五十万缗钱,最少会讨要二十几万缗钱,事实吕夷简给贾昌朝的命令最大限度正是五十万缗钱。

此事就不对了,这个钱如果中书为难,朕省一省,也能省出来。

将吕夷简、王曾、宋绶、王随一干东府重要官员喊来,不仅是吕夷简一个人的错误,整个东府这次都有了错。

听到赵祯的责问,吕夷简铁青着脸说:“臣原以为他兴师动众,会向朝廷讨要一百万缗钱,不然不会如此。但也没有想到……”

开不了口。

“为何你说五十万缗?”

“挤一挤,五十万缗他应当够的,不是别人,他是一位能吏。”憋闷之下,没有办法回答,只好承认郑朗是能吏。

“为什么只讨要二十五万缗?”

“不够,”此事与范仲淹无关,所以一个劲的大叫直臣良臣,东府的人全是坏蛋。可是王曾与吕夷简经手的,知道这些灾民底细,王曾又道:“听臣算一算。”

将太平州的收入、支出,以及灾民的开支,一一算给赵祯听。

要么节约六圩,仅开两圩三圩,将成本省下来,那样灾民更不好安排。要么加开圩,支出却会更大。怎么算怎么不合理。这也变相地在替东府解释,不是我们有意要这样,当时也担心郑朗借此大开口,勒索朝廷。

赵祯听着王曾一笔笔算账,最后也糊涂了,让东府几个官员退下去,不大放心,派人询问郑朗,郑朗答道,足矣。少了不行,多了不要。

赵祯更糊涂,于是问范仲淹,用意不是让他攻击吕夷简的,一年多来冷眼旁观,反而他看得很清楚,某些时候吕夷简确实在做实事。是因为范仲淹经过两次水利,知道具体的开支。

没有想到范仲淹听后道:“郑朗说吕夷简知道,吕夷简肯定知道。”

“范卿,何来此言?”

“郑朗教育几个学生与众不同,他是有意替朝廷培养几个良臣。”

赵祯额首,不是隐秘事,几个学生差一点使他教成了几个小怪物。

“平时他多与学生商议国家大事,培养他们未来,还有一个管事的在身边。”

明白了,郑朗有什么计划,肯定与吕夷简的三公子说的,就算他是郑朗学生,两不相帮,还有一个管事的,能不向吕夷简会报。王曾不知道,吕夷简必然知道。所以郑朗说了一句,以吕相公的权艹之术,会算到我的需要。

赵祯对吕夷简终于有些不快起来。

很快吕夷简得知。

在家中差一点气背过气,坐下来想了一想。这两人,那一个都不好对付。

那个郑家子,通过三叔子的信,知道他的禀姓,软硬不吃,并且容易满足,功、名、利、禄,要求不高,赴任后甚至从家里面掏钱出来垫给州府,为圈圩能吃苦的住在圩堤上。直臣还贪图一个清名,但是他宁肯让人耻笑了几年败家子,居然不辨一声。贪的仅是才学,又是自己不能给的。

除非自己利用手段将他家那个作坊关上,成么?就是关上,以此子智慧,还能使出另外正大光明的手段,使他合法的敛财。

不好对付!

郑家子好一点,自己这次吃了一个闷心的亏,几乎是自找的。只要不为难他,似乎此子也不想为难自己。然而另一个人,自己就是不为难他,他也要为难自己。

苦思冥想,郑家子放在一边,先想范仲淹。

这个灾星天天在皇帝耳边吹风,吹到最后自己会倒大霉。

让他想了好几个时辰,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第二天上朝后,他提了一议,让范仲淹担任开封府尹。听到他这个提议,王曾与其他诸臣惊得差一点雷倒。

吕夷简有苦难言,奶奶的,范大先生,我惹不起你,巴结你,成么?让你从小小的待制一下子跳到开封府尹,你这一回能放过我了吗?

……外人看很是不错,郑朗以一己之力单挑中书大佬,虽然小亏,用了一个二十五万缗钱,在吕夷简小伤口上狠撒了一把盐,大家应是扯平。

比如庞籍,力挑李迪,背后有吕夷简暗中支持,同样不是流贬出去?

想与大佬们力敌,一点亏不吃,怎么可能呢?

可是郑朗很郁闷,回到家中,坐在床上,禅定入坐,一坐三天,这才将心头一口郁气散去。

走出来时,外面急得跳脚,赵通判看到他出来,连忙迎过来道:“郑知州,钱不够啊。”

“什么钱不够?”

“灾民的钱。”

拨起来很快的,吕夷简直接从江宁府直接调来秋税,很快就可以支付。命令还未下来,然而赵通判也在家里左算右算,感到差得太多,找上门来。

“赵通判,够了。”

“真不够。”

“真够了,不能指望朝廷,若是指望朝廷,给五十万缗钱,还是不够。”

“那……”赵通判也纳闷起来。

“但必须先有朝廷二十五万缗钱,不然钱就来不了。”

赵通判眼睛茫然,难道朝廷的钱过来后,能生儿子生孙子,变出一大堆钱出来?或者郑朗自己经商,更不可能。

“放心吧,我要出去,州务你替我继续看好,灾民更不能疏忽大意。”

“好,”赵通判五味杂陈地看着郑朗带着两个小妾又离开州城,然后问几个学生:“你们可否知道郑知州钱从何来?”

几个学生皆摇头,同样眼中一副茫然。

坐在船上,江杏儿也好奇地问:“官人,是怎么回事?”

“暂时我不想说,”郑朗怏怏不乐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二十五万缗钱是少了,让他手中很紧张。

郑朗去看了看新圩选址,但传来的消息更让赵通判心惊肉跳,郑朗不仅是看那个六圩,还看了其他湖泽之地,也就是他有可有无的未来几个中型圩田。这也是一个解决办法,不然三万多百姓往哪里安置呢?

可是赵通判更不解,钱本来就不够,再开新圩,钱怎么办?

灾民挨户过续完毕,郑朗再次回来,赵通判道:“郑知州,你看了新圩。”

“嗯。”

“我是指除了那六圩之外的圩。”

“嗯。”

“郑知州,你有何打算?”

“我仔细的计算了一下劳力,若来得及,还能开三个中型圩,大约能拓地一千余顷。”

“钱啊。”

“嗯。”

“郑知州,劳力是够了,可钱不够,并且就是一千余顷,也安排不了七千户百姓。”

“嗯。”

赵通判被华丽丽的打败,道:“郑知州,能不能告诉我你有什么详细的计划安排?”

“不能说,时机未到,不过你来了正好,我们一道办一件事。”将赵通判带到灾棚前。都是简易的灾棚,仅能遮一下寒风苦雨,一切为了节约成本,毕竟不是正式居住之所。

郑朗看着灾民,让衙役在里面挑了一些代表过来,对他们说道:“本官收了朝廷二十五万缗钱,也答应过朝廷给你们一个好曰子。”

这些灾民不吭声。

郑朗说道:“一个好曰子,包括你们吃的穿的用的住的,还有未来的一条生活道路。各位自己算一下,得花多少钱。”

至少得让灾民领情。

一把火烧得,让灾民对自己十分冷漠,继续保持这种态度,下面的工作不大好安排。

两百多个灾民算了一下,脸色变得慎重。

郑朗又继续道:“本官只能指一条道路给你们,能不能幸福,还要你们双手创造。过后,我会分批让你们去景民两圩自己看一看,问一问哪里百姓是如何创造幸福的。”

不能听朝廷,甚至大宋他们鼓吹,你们一来,良田有了,衣服有了,住的有了,吃的有了,好象这里到处是金山银山。

继续说:“你们在户册上全部登记,自今天起,就正式是太平州百姓。有两条道路可供选择,一条是你们自愿去做工,或者做佃农,那与本官无关,若不想就配合我。你们回去说一说,愿意出去做工或者做佃农的,请走出来,不愿意的,从今天起,必须听我的安排。”

让他们回去,一一传达下去。

过半天又走出来十几个人,问道:“请问郑知州,未来如何安排我们?”

又有人问道:“我们能不能分到圩田?”

“无从奉告,你们离开还来得及,若一个时辰后再不离开,本官就当你们默认。以后不听安排,这里有朝廷翰林学士兼给陛下写诏书的知制诰,有给陛下说书讲经义的崇文殿说书,还有台臣知谏,宫中的内侍,本官只能放任你们自生自灭。”

“知州是说听你的话,就有好曰子?”

“我只给你们指一条路,好曰子是你们双手创造出来的,难道我刚才说得不清楚?”

蔡襄低声说道:“郑知州,会吓着他们。”

郑朗皱皱眉,不悦道:“你们能看到什么?在太平州我会下一步好棋,就因为你们,好棋变成了坏棋。”

不想辨,让十几人再次回去,将赵通判喊来,说道:“有些四等户与少量五等户的地要售,拿五万缗钱,将他们的地全部收下来。”

大局乃定,太平州百姓欢声一片,不管怎么说,知州还是那个知州,发展还是那个发展,六圩开始测量,于是陆续的有人出售自己田地。也就是那五千户百姓,一些四等户,还有一些五等户,手中田地多者接五十亩,少者仅几亩地。这些地租不易管理,带又不象房屋,拆一拆,用船一装,装进新圩重新盖一间房屋,也不象桑树,春天到来迁移一下,也可以成活。于是大肆卖地。

他们卖可以,得有人要。

这么多地出售,地价一下子压下来。有的良田一亩不足两缗钱,坡地仅值几百文。

喊低可以,你们不卖,明年就是荒废了,还得交地税。

有的出手,有的在继续僵持。

这时买真的很便宜,但官府去买……蔡襄狐疑地问:“郑知州,为什么要买。”

“不买他们怎么办?”郑朗手一指灾民。

行啊,可你到哪里弄出这么多钱。赵通判嚅嚅道:“不好吧。”

“听我的没错。”

赵通判只好吩咐下去。

过了一个时辰后,有的灾民走出来,看看人少,又走回去。郑朗对大宋与贾昌朝说道:“我已经说过多次,以后他们不听调动,自生自灭,与我也没有关系。”

说完带了几名衙役与小吏重新上船,再次离开。

郑朗的种种,让宋庠与贾昌朝、蔡襄、曹修睦、王昭明全部是一头雾水,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懂。

接下来赵通判陆续地带着灾民到两圩看了一看,让他们自己打听询问。

再用船接回来。

秋水渐渐平下去。

江宁送来二十五万缗钱,有的是钱,有的是帛,折合在一起算的。

可是太平州第一笔巨款也飞了出去,重新变成土地回到官府。赵通判这才接到郑朗从远处下来的一份命令,让他将这些土地通过交换,集中在几个片,然后翻耕,留作冬天冻酥。

接到命令后,赵通判眼睛亮了一亮,可再想,还是有许多地方想不明白。

秋天到了最深处,树叶开始凋零。

忽然太平州码头上来了一艘艘船只,船只泊好,船上的人将一件件箱子搬上了岸,箱子里面是秋冬衣服。搬完象小山一样的箱子后,走出来一个领首模样的中年人,对维护秩序的衙差说道:“麻烦差哥子通知一下你们的赵通判。”

赵通判不知究里,走过来问:“你找某有何事?”

来者不答,拿出一份清单递到赵通判手中,清单写了衣服的件数,一个灾民三套换洗衣服,包括冬衣、里衣、秋衣,以及采购地点,与总计六万一千多缗的花费。然后说道:“赵通判,请清点一下数量。”

“你们是……”

“不管我们是什么人,你派人核对一下数量,我们还要回去。”

赵通判派人数了一下数量,一件不多,一件不少,又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送这些衣服过来?”

来人还是笑笑不答,上船离去。

宋庠正在四处查案子,更苦逼,所有衙役与官吏全在忙碌,他都找不到什么人手协助,闻听此事赶来,问:“怎么回事?”

赵通判看着欢呼的灾民,苦笑一下道:“我也不知。”

话音未了,又是几艘船只过来,停下来,又往岸上搬东西,这一回换了花样,是各种冬葛被与冬麻被,一人一条,搬好再次递上一份清单,上面注明采购地点以及价钱,五万两千多缗钱。

不是很贵,每一条被子质量虽不能比绸缎绒被与毛毡相比,可质量也不差,并且很厚实,三万多条,一条才一缗来钱,很公道的价格。可是赵通判将来人拦住,怀疑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送东西的人。”又笑了笑,带着伙计上船离开。

听着灾民更大的欢呼声,蔡襄与贾昌朝也走过来,问原因,然而赵通判与宋庠几乎有些抓狂。

这些船离开不久,又有一批船驶过来,再次搬东西,锅碗瓢盆,榻椅帐台,十分标准的一家生活用品,几乎全部备齐。当然清单更吓人,九万六千缗。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送东西的人。”

“你不说本官不让你们离开。”

“我们是好心送东西的人,赵通判,听说你也是一个好官,不会不讲道理。”

一个好官击中赵通判柔弱的内心,差一点泪流满面,当了二十多年的官,终于有人肯承认他是好官了。既然是好官,不能做出无礼的举动,只好放他上船。

船离开港口,渐行渐远。

衙役在分配物品,逐一发放到灾民手中,灾民欢喜的一个个狂呼。

可是几个官员大眼瞪着小眼,送东西过来,可以解释,有可能是郑朗的安排,关健州库里的钱帛一文没有动,不可能郑朗嘴皮子动一动,就会有许多大户人家赊二十万缗钱的东西给太平州。

换吕夷简前来,也不可能做得到!就是有人肯赊,以后要还的。少郑朗敢赊,这么多郑朗敢赊么?

几个官吏站在港口处,看着那一点点白帆越行越远,相视一眼,不知说什么好。长那么大,听过或者看过许多古怪的事,但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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