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郑朗不怕,论武艺非他所长,可自幼饮食不差,这一年的牛羊肉吃下来,皮厚肉粗,都快滚油了。如果不是为了装病,甚至大冬天里,也能象一些契丹人那样,只穿着一件兽皮袍,光着大膀子。
海也不怕,详细的问过,有两处很少结冰,即便大寒年份,结冰也仅薄薄一层,虽碍事,可用木筏子将难题解决。
难的是道路,有些地方由于人烟稀少,道路难以通行。
契丹春捺钵最早也要到三月下旬结束,郑朗临来契丹前与崔娴将时间往后挪一挪。毕竟不逃则己,一逃无论自己怎么布置,瞒不了多久。冰雪少了,逃得也会更快。上了船,契丹派十万雄狮,也只能望洋兴叹。
因此让崔娴于元旦后才来京师。
赵祯肯定替自己隐瞒,再做了掩护,开始不会有人想出自己真实用意,但这个时间不会长,十几天,顶多二十几天,便会有人猜出来。说不定赵祯保密工作没有做好,几天真相便被某些有心人得到。
不能早。
张亢一上船,必须马不停蹄赶向目的地,迅速将自己接走。不然自己还未走,契丹便能得到情报,再想走不可能了。但张亢什么时候能来?郑朗掐过时间,早要到二月下旬,迟有可能三月上旬。
一个黑水泺,使所有计划破坏。
辽兴宗以为他病情未愈,才失的神,说道:“郑卿,好好养病,不急,还早呢。”
说完走了。
郭逵进来,低声道:“有些糟。”
“是有些糟。”
“能否设法使他们逗留?”
“难,他去黑水泺,想使他逗留,大约不行,”郑朗摇了摇头。
郭逵也呆了一年多,对契丹比较了解,但还没有自己了解。正常情况下,鱼儿泺、长春州、长春河、混同江,是契丹春捺钵的几个地点,活动范围相当于后来吉林白城东部,辽原北部,长春西北,无论在那一处,都不会碍事。
但这个黑水泺,是在黑水,辽圣宗陵墓附近,现在的上京西南,后来的林西北部。拉直线不算远,关健要翻越大兴安岭,现在不叫大兴安岭,而是分成许多山脉名字,主脉叫金山,还有兔儿山,馒头山,永安山等等。从鱼儿泺到黑水泺,必须翻过数座山脉,二月冰雪薄了些,道路依然很难走,最少得十几天时间才到达目标,若遇到风雨阻路,有可能会需要二十几天。而春捺钵时间限制只能在四月初结束,也就是必须从二月下旬就要出发。
时间!
时间何在?
到了黑水泺,没有朝贺的女真人,走不了。于大兴安岭西侧,走不了。看似的离幽州近,看守会严密,走不了。接近五月份,关健时候,契丹更细心,走不了。
一去黑水泺,郑朗死定了。
郑朗盯着地面,其实就是冰面,说实话,初来乍到,郑朗觉得很不安。这里水质很好,造成冰面也十分清澈,居然能隔着冰面,能看到鱼儿在下面游动。不知道是不是冰层产生的错觉,郑朗也没有觉得冰有多厚,但契丹人在上面扎帐蓬,奔马,生火,每听到大声的响动,郑朗又看着冰层下面黑黝黝的湖水,心就会卜通卜通的跳。
郭逵急得走来走去。
萧观音突然放下笔,托起幼嫩的脸,看着他们问:“郑相公,郭将军,你们是不是想逃跑的主意?”
“是啊,郭将军想不出好办法,急得在转。”郑朗答道。反正也不需要隐瞒,索姓说出来。说不定辽兴宗听到后,反而十分开心。
“郑相公,如果你回不去,是不是要娶我?”
“我一定能回去的,你小,不得乱想。”郑朗喝道。
“我愿意。”
郭逵与郑朗全部流汗,郑朗绷着脸喝道:“你愿意也不行,回家去。”
这是不可能的,他与萧观音交接,顶多也就是这个半师徒关系,其他的根本不会发生。回到宋朝,必然再无纠葛。逃不了,自己也没有办法投降。到时只有一条路可走,死!看运气好能否再穿一回。
派人将萧观音送走,草草吃了晚饭。又喝了药汤,将头蒙在毛毡里,一夜过来,捂出一身汗,第二天早上再吃点东西,身体康复了大半。辽国君臣看到的只是假像。两次病倒,之所以每次都过好几天才好起来,是因为郑朗暗中派侍卫将汤药倒掉,再加上夜里折腾自己,病于是拖着。实际这点小寒造成的小病,不用汤药,捂一捂,第二天也能好清。
走出帐外,外面还是冰天雪地,实际江河已暗中在消融,有的地方露出大团大团的灰褐色,鱼儿泺面积广大,东西长达二十里,南北达到三十里,四面多榆柳杏,此时叶子还没长起来,但已有许多鸟儿来此欢聚,在枯枝与黄苇间翔集。
契丹人在湖边搭起一个超大的帐蓬,这用是用接见四方前来祝贺女真酋首的,偶尔也有宋使与高丽使节到来。郑朗起得有些晚,辽兴宗已经接待完女真使者,郭逵站在不远处观看,一脸失望,显然没有从女真人里找到他所希望要看到的人。
辽兴宗看到郑朗,手招了招。
郑朗走过去,说:“见过陛下。”
辽兴宗问:“郑卿,可否看过钩鱼?”
“看过,形式不一,但肯定没有这次规模大。”
“朕带你看。”
不是带郑朗看,而是第一钩必须是辽兴宗来钩。这与猎头雁不同,猎头雁,可以让臣僚先猎,钩鱼只能让契丹皇帝先钩,那怕有女真人来了好几天,契丹皇帝不动手,他们绝对不敢在此先行钩鱼。
辽兴宗说完,手一挥。侍卫四散,凿开冰面,用毛网截鱼,一点点地将鱼群赶到冰帐附近。因为此时站在大湖上,效果不大好。这种方法若是用在河道上,会更有效。
也有一些效果,人的驱赶,加上毛网的阻拦,隔着干净的冰面,能看到大群大群的鱼儿游过来。再到第二步,于营帐附近冰上预先凿四个冰眼,中间一眼凿透见水,其他三眼凿薄却不见水。凿薄的用意是能看清楚地看到冰面下的鱼群动向。鱼群过来,观察动静的兵士便禀报皇帝,契丹皇帝在透水的冰眼里用特制的绳钩投掷钩鱼。因为鱼群多,没有不中的。投中以后,放开绳子让鱼挣扎翻腾,鱼折腾累了,才用绳子将鱼拽出来。这便是整个钩鱼的过程。
还是很落后,远不及后世的绞盘拉网法,虽时间更长,但往往一次撒网,能收获几万斤鲜鱼。
远处驱鱼已经开始,毛网不是用来捕鱼的,而是将受惊吓的鱼群拦住,使它们向冰眼得游动,契丹人就在四外用棍子敲,大声喊,或击鼓,使鱼儿受惊吓,逼得它们游向安静的营帐冰层下面。
辽兴宗手中拿着绳钩在做准备,边上各部酋长与兵士大气不敢出一声,静等着鱼群到来。
忽然听到冰面下巨大的喘气声,几乎所有人眼中露出惊喜,不是一个喘气声,而是好几个。
郑朗也向声音处看,不用问,牛鱼来了。
一会儿,兵士说道:“陛下,好大的牛鱼。”
辽兴宗点头,他也在看着水面,忽然将绳钩掷下去,然后说道:“接绳。”
敢情是老手。
兵士在后面接绳子,不用说是大鱼,否则不会加长绳子,辽兴宗不停地放绳子,但也不是抛之不管,用了一些力气,损耗鱼力。可因为鱼大,一开始绳子飞夺得很快。直到绳子拽了好几丈后,速度才慢下来。
绳子又放了几丈,辽兴宗开始时放时收,再放几丈,绳子在动弹,可速度很缓慢了,辽兴宗才徐徐收绳子,也不是一直收,若是鱼挣扎,还放一放,不挣扎了再收回。
折腾了好一会,才渐渐将绳子收紧,拽到洞口,一条黄色无鳍大牛鱼拽了上来。郑朗目测,最少长达近一米,足有一百来斤,辽兴宗不得不喊兵士帮忙,才将此鱼拖到冰面上。
看到这条大牛鱼,几千兵士贵戚,以及酋长们全部欢呼起来。
如此超大的牛鱼,是一个吉兆。
耶律洪基兴奋地用手抚摸着这条鱼,样子十分深情。郑朗摇头,不过不得不佩服辽兴宗手法准确,正好钩住了牛鱼柔软的腹部,否则未必能将它弄上来。
皇帝乐过了,到大家自由活动。
辽兴宗手一招,两个兵士抬着这条鱼兴奋地下去准备做烤鱼,还有其他的厨子在准备菜肴,然后君臣以及各酋首进入大帐,置酒设宴。各部酋长依次为辽兴宗表演节目,且歌且舞。
郑朗看着这顶黑乎乎的大帐,忽然起了一份灵感,再想,却想不起来。
辽兴宗冲他说道:“郑卿,你过来。”
郑朗走了过去。辽兴宗很高兴,今年没有想到头钩居然钩住这么大的牛鱼,是不是有什么意味呢?
就让郑朗坐于身侧。
各部酋长还不知道究竟情况,但宋辽平起平坐,即便其他使者前来,也坐在很高的位置,没有多想。辽兴宗对他说道:“郑卿,给你看一则情报。”说着扔过来一封加急邸报,是用小契丹文字写的,但对于现在的郑朗来说,认此种文字不吃力。
郑朗看着看着,嘴角露出笑意。
是一则好消息。
契丹西南送来的情报,关于西夏的。
河曲大战后,元昊信心膨胀。
宋朝将防线拉到没烟前峡与萧关一带,但本来就属于宋境,元昊并没有认为自己丢失疆域。相反,因为庞籍偏软,他采用宋朝的办法,将寨堡修到土门一带,府麟路又因为丰州之陷,用堡寨侵占丰州一半地盘,甚至直接将堡寨修到府州境内。皆大欢喜。宋朝认为我们占有天圣关以北大片领域,元昊对臣民说,我们占领延州与府麟路大片领域。
确实做得很嚣张,宋朝越软,他胆越大,似乎就当前几次大败没有发生。而且得到宋朝一年二十万的岁币,也比父亲岁币数量增加了好几倍,虽败,可以向臣民有一个交待。
关健还是河曲一战,近二十万契丹大军让他大败之。这一战他损失惨重,可收获也不错,得到大量粮食辎重武器马匹盔甲。东击宋朝,北退契丹,国内本还有一些反对的声音,随着这次大捷,全部消失。
但实际困难在增加,几次浴血奋战,西夏国内十分吃紧,元昊不得不真正的休生养息。也许感到自己老了,也许感到自己文治武功达到极点,张罗着替儿子娶亲。
儿媳妇来自党项大族没移族酋长没移皆山的女儿,听说此女美丽动人,能让花儿羞色,此女歌声清亮动听,能让雁儿痴迷。其美艳名动方圆数百里。所以元昊替子聘之。
是很美丽。
新婚到来,新媳妇接来,开始举行亲事,宾客看到太子妃的相貌,无不夸之。
太漂亮了,简单美如天仙,也许天上的仙子还不及其美艳,其美艳程度让一些男宾客失态,包括元昊本人在内。
太子宁林哥看到妻子如此美貌,十分高兴,自己这个残暴的父亲什么都不是,但替自己挑选的这个媳妇确不错,然后看着父亲,得举行婚礼啊,父亲大人。
但就在这时候,风云突变,元昊盯着这个儿媳妇,看着看着,突然说道:“这个女子我要了。”
宾客一起晕倒。
大臣上来纷纷进谏,然元昊不听,将没移氏的女儿带走。宁林哥也急啊,俺是你儿子,你什么女人不能抢,偏偏抢儿子的女人,成何体统,上去讨要。
元昊眼睛一瞪,小子吓得不敢作声。
这便是元昊的天生异禀,用郭逵的话来说,就是一眼看到元昊,便知他是一个凶人,长相极其凶恶,所以当年曹玮看到元昊画像后,十分担心,几次去榷场,准备看看真人。
这一怒,凶姓毕现,又岂是宁林哥这个温室里小花朵能抵抗的?
于是太子妃成了元昊的皇妃。
郑朗看完,将情报复又递到辽兴宗手中。对此他早就知道,不过估计这个女子妖艳恐怕确实是世间无双,否则不会在接下来的时间,元昊刻意为她修建庞大的皇宫,以讨其欢心。
心中长松一口气,元昊得到这个女人,没药可医了。宋朝边境能保证几年不会有事。
辽兴宗问:“郑卿,难道你不想说什么?”
“此人背主弑母,无恶不作,抢儿媳妇为妻妾,不算什么,”郑朗说道。
“是啊,世间居然有些丑陋的人。”对元昊辽兴宗更不抱好感。
但是郑朗听到这句话,又看着这顶黑乎乎的大帐蓬,刚才的灵感再次产生,终于他想到一个好计策,赢得时间的好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