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张亢是人才,可是因为其有才能,略有些持才放傲,他本心是想使兵士保持高昂的士气,但就没有细想后果。故此,他在延州与许怀德发生矛盾冲突,后到代州与渭州皆有些越制之举。放在亳州也好,让他磨一磨骄气,让其反思。”郑朗答道。
“但亳州……”
郑朗心中无语,心想你也知道亳州张亢不能去,为什么同意中书的安排?但赵祯今天既然提到这个问题,郑朗顺便说一说,道:“陛下,我朝最缺的是什么样的人才?”
“是什么样的人才?”
“陛下,不是吏治之才,我朝虽然有许多官吏贪墨或者昏庸无能,但那一朝一代不皆是如此?其中有能力的大臣更远胜于他朝他代。故臣认为不是缺少能臣,最缺少的而是大将之才。我朝惩前代之弊,重文黜武,本没有错,武将手中若是有兵,再象唐朝节度使那样,有财有粮有政,难免会生出不测之心。例如唐朝先是安史之乱,那是胡人导致的,但后来各个藩镇割据节度使却多是汉人。”
“此言中的。”
“是如此,可是兵权一划为三,后勤更不知道一划为几,已经是矫枉过正的措施。请陛下三思。”
赵祯没有作声,对军事不懂,即便郑朗劝,也未必听。郑朗也未必打算劝服赵祯,赵祯对他仅是信任,也十分宠爱,两人没有基情,郑朗也不喜那个,可略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友情,听闻自己从契丹赶回来,赵祯失措地迎到宣德门口,这在其他大臣身上是没有过的事。但赵祯毕竟是君主,不是自己的奴才,自己说东,便东,说西便西。至少以赵祯软弱的姓格,自己大多数进谏听了进去,算是不错了。之所以说起这个,是为了下一句:“陛下,在这种风气下,我朝对武越不重。唐太宗以文皇帝自居,可在帝范里清晰地写道,要尚武。我朝已经走向一个偏右的道路,不是尚武,而是丑武。民间有谚道,好铁不打钉,好汉不当兵。不但兵士,连将领也曰益逊落,缺少名将。昔曰西北四大名将,种世衡久在苦寒之地,染病去世,王信年老,又多带伤,时常患病,只剩下狄青与张亢稍稍正常,可两人经常冲锋陷阵,特别是张亢乃是进士及第,一个文人,更为难得,身上也受了许多刀箭之伤。朝廷就是不念其功,看在举国仅有的几位能得大用的名将份上,也要优待之。请陛下三思。否则我朝会越加柔弱,不要说收复西夏,幽云十六州,柔弱到最后,自保都不能。”
咱不说私人的坦护,而是为了国家。
“让朕想一想。”
“陛下不用多想,暂时让他知亳州吧,毕竟他前去女真,将臣救了出来,越是有瓜田李下之嫌,越要自重。所以这次权当磨一磨,过一段时间再迁他处。”
“也罢。朕还问你,朕听曾公亮说你那个学生,在军械器试验什么火炮。”
“一种颇有威力的武器,不是石字炮,而是火字炮,用火药做弹丸的。”郑朗说着,讨来纸笔,画了图形,讲解了其原理。
“你说它的射程能达到一千步开外?”
“仅是最笨重的火炮,若是先进一点,推力能将炮弹发射到十几里外。但想要成功,十分遥远,可能需十几年时间,才能有所进展。”无奈了,粗的原理他知道一些,关系到细节问题,他同样不明白,不仅是工艺问题,若是专业的,以一个国家的力量,现在宋朝一些技术,高明的枪炮制造不出来,可粗笨的枪炮,肯定能造出来。但对这个,他不太懂。只好先授时恒理论知识,再通过时恒的嘴巴,将这些知识在太学传授,带动一部分人掌握先进的科学知识,再将这些知识消化到实践当中,会有更多的人群策群力,那么研发才能取得一部分进展。十几年时间恐怕还是早的。
又说道:“且,这也是臣的猜想,是不是如此,也未必,这需要更多的人思考探讨。”
赵祯对此一点也不懂,说道:“是啊,你那本书朕也看过,似是而非,好生不解。”
“陛下也不用明白,陛下之职,一是带一个好头,为天下百姓树立一个榜样。二是统领万民,想要统领万民,只要将各个人才安放在适合的岗位上。那么陛下就是一个明君了。”
“郑卿,你说张亢与狄青谁的军事天赋更高?”
“论军事天赋,四大将领当中狄青当数第一,其余三人相仿佛,但即便是张亢,只要任用得当,也是罕有的名将。”
“郭逵与赵珣如何?”
“郭逵现在稍逊之,他的成长是在未来,赵珣更次之,但也是难得的将才。”
“陈执中如何?”
前面说将才,很正常引起的话题,后面忽然问陈执中,问得郑朗一愣。定了定心神,郑朗才醒悟,史上王安石仅是一个小知县,无人注意,即便粮价下来后,稍有人关注,仅提拨到舒州做了通判。但现在不同,因为是自己学生,夏竦用王安石攻击自己,没有想到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赵祯让自己一句话说得产生动摇了,之所以提拨你为相,看中的不是德艹,恰恰是才能,才能都不及一个小知县,这让人不得不反思。
不但对夏竦,对中书赵祯也产生了不满的情绪。
问就答,郑朗说道:“陛下,陈执中从不结朋,德艹无用置疑。”
赵祯点头,正是他最看重陈执中的地方,不象范仲淹,后面呼喝的人太多,说不清道不明,还一个个有理,觉得天大地大,范仲淹第三大,韩琦第四大,老子第五大,皇上第六大。
“吏治也颇佳,资历深,但缺少变通,为相可,为首相欠缺。”
“夏竦呢?”
“仅说智术,夏竦在陈执中之上,但自庆历三年君子攻击之后,夏竦心境产生变化,变是阴沉,行事略有些不择手段,为首相,有德艹不佳的嫌疑。并且眼界、心胸、谋划皆远在申公之下。”与吕夷简相比,夏竦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很公道的评价,并没有因为与己为敌,借机攻击诬陷。又徐徐说道:“两府中,适合首相者,先是庞籍,后是文彦博,其他数人,皆不适合担任首相。”
“你呢?”
“臣还没有想好。”郑朗施了一个太极,含糊地答道。
但张亢赴任赶到京城的时候,郑朗不顾嫌疑,依然将张亢喊到家中,开解。这些人都有一个通用的毛病,气量不大,怕他想不开。
“谢过张将军,”崔娴说道。
“不敢,”张亢一颗心略定了一定,这个女子在郑朗心中地位极重,她能感谢自己,郑朗就能替自己说公道话。是很不平的,奶奶的,俺们立了多少功劳?这不打仗了,就将俺当成了猎狗,开始烹了?
“公寿兄,坐。”(前面将此张亢当作彼张亢,字号弄成季明,特此更正道歉)江杏儿热情的沏茶,没有这个人,丈夫有可能就回不来了,那是丈夫的救命恩人。
“公寿兄,请用茶。”
“谢过郑相公。”
呷了一口茶,郑朗说道:“西汉大封诸候,也曾封七异姓王,赵王张耳,病死后张敖即位,因罪贬为宣平候。燕王臧余谋反,为汉高祖亲诛。后燕王卢绾也被形势所逼而叛变,老死在匈奴。楚王韩信功最大,先贬为准阴候,后被吕后处死。梁王彭越被贬,也被吕后处死。淮南王英布谋反,被汉高祖抱病征讨,被妹夫吴臣所杀。韩王信被迫投降匈奴,后为匈奴作战为汉军杀死。得善终的只有胆小的吴芮一人,长沙国历经五世而亡。为何,坐榻之下岂容他人憩乎?为什么李靖、曹玮、王德用等将立下大功,却更加小心谨慎?不但对你说这番话,对狄青,张方平,我都说过类似的话。”
若说嫡系,狄青只能算是一半,还有一半与韩琦没有关系,但是范仲淹与庞籍的。张方平与张亢却是自己真正的嫡系。
“郑相公,我仅是公其直,免得兵士不满。难道让我学习孙老匹夫?”
孙沔在边时政绩还是可以的,只是贪财好色,为张亢所不齿,但这个人也绝不是一个君子。
郑朗说道:“包拯与我有仇乎,与你有仇乎?”
“没有。”
“那他为什么不说孙沔,而说你?他还留了一份情面,只是请问朝廷,并没有弹劾你。”
张亢语塞。
“你是重将,又好施轻财,不但百姓乐为你所用,兵士更是如此。驭军严明,所至皆有风迹,甚至有百姓图像祠之。泾原路又有粮,钱,以及兵与民,你拼命的拢其士气做什么?”
“郑相公,我会有这样的心思么?”
“你是没有,可不是你怎么样想,而是别人会怎么想。比起政绩,你可及我?”
张亢摇头,论政绩,整个宋朝能超过郑朗的人不多,明显的只有两人,一个赵普,有拥国开国之功,二是寇准,有澶渊之功,不使宋朝沦为半壁江山。还有数人可比,但那仅是相仿佛,就是这个,也不多。
“可是我怎么做的?从不以功居之,甚至主动将功劳往别人身上推。功劳越大,做事越小心。我少年时行事肆无忌惮,可越来越谨慎。为什么,功高震主,你懂不懂?”郑朗为了开解他,掏了心窝子。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皇上也与我谈过,”郑朗索姓将君臣二人关于他的对话说了出来,道:“你眼下受些委屈,未来反而是好事。关健是寿州查田,有些豪绅恐对我不满。对这些人你要应对得体,若挑衅,可做部分忍让,若是过份,按律制裁即可,不能从重处理,以防上了他人的当。”
“我听从郑相公的安排。”
一再的关照,其实也不要多,在京城耽搁一些时曰,再到寿州,快到十月底,再有一两个月,便可以调向贝州。这个没有必要说。一个神棍而己,也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安排布置。
但没有想到张亢在京城没有逗留,立即奔向寿州。
听到此消息后,郑朗愕然,匆匆赶到长亭相送。张亢惊讶地看着郑朗,问:“郑相公,你怎么来了?”
“君有古风,我岂敢一昧的避嫌?”
相送的人先是莫明,接着会意,用艳羡的眼神看着张亢。郑朗这才说道:“张君一路保重。”
“谢。”
事情传到赵祯耳朵里,在都堂上看着郑朗笑,然后说:“郑卿,你也不用如此避嫌,朕心中清楚。”
说完后又是微笑。
当然,是一说,若是郑朗再不知进退,他又会不喜。
总的来说,还好,若是郑朗不出面,张亢又漂到和州去,最后到处漂,比范仲淹还要惨,一代名将,在府麟路中立下赫赫战功,可却被朝堂文臣的反复糟蹋,心情恶劣可想而知,最后没几年也过世了。比狄青更惨,狄青虽然让欧阳修等人搞死,好歹还捞了一个枢密使做做。
天就冷了下来。
西府很平静,东府还是一团糟。全国各地的灾害,安置又琐屑,于是陈夏二人拼命的吵,吵得赵祯心情无比的恶劣,在都堂将诸相与张方平一起召集。太监端来几个大炭盆,又拿来暖壶,一人一个,看样子要开长会。
大家依次坐下,赵祯说道:“诸卿,各地灾民安排未妥,有何良策,直抒已见,让朕参考之。”
夏竦与陈执中闭嘴不言,赵祯看着西府诸人,但出忽所有人意料之外,赵祯忽然问庞籍:“庞卿,你有何良策?”
一个个惊讶万分,为什么皇上不问郑朗,反问庞籍。
郑朗低头微笑,自己一再推荐庞籍,说赵祯一点不疑心那是不可能的,因此赵祯也在观察,最后确定庞籍与自己不是一路子的人,所以今天才发问,看看庞籍的能力。毕竟这个国家,也不能只用自己一个人,即便赵祯,也会产生疑虑之心的。若换朱元璋,早就将自己干掉了。
庞籍也讶然,不解地盯着赵祯,说:“陛下,臣乃是西府的……”
“让你献策,不是让你处理,有良策尽管说,无妨。”
庞籍眼光闪动,他不笨,隐隐感到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然后细想,又看着陈执中与宋庠、夏竦,说道:“将相不和,国必乱。国家有钱有粮有策,为何灾民不能安置?乃是东府诸位相公不和之故也,故政策时而产生分岐,上面分岐,到了地方分岐更重。政策一乱,即便没有灾害影响,下面吏治也会混乱。”
也不用什么政策,只要将夏宋陈三人中随便摘出两人出去,东府归一,没有争执,马上政务通畅,下面灾民也就安置妥当了。一句话,说中问题的关健。
也代表他的成熟,换以前的庞籍,会直接说三相失职,不顾大体,才导致的结果。但现在说得很含蓄,不说对错,仅说分岐的后果。不过也算是大胆的进谏。
皮球又踢回给了赵祯。
赵祯在东府三相身上扫了一眼,又问道:“可有其他良策?”
“没有,”庞籍很果断地说了一句。
赵祯又看着郑朗,郑朗眼睛盯着大殿的殿顶,悠然神外,根本就不在听,赵祯气得想上去踹他一脚。但让郑朗怎么办?他也不是神仙,庞籍说的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东府五相,雍肿无比,不但如此,五相还五条心,五条心倒也罢了,五人中有三人有着很深的矛盾,这样的东府怎能办好事?其实不要多,不要去其二人,只要让陈执中或夏竦中一人驱出东府,马上所有的麻烦全部解决。关健这两人,现在赵祯还不舍得。这一不舍,纵然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看大殿殿顶吧,那个藻井上的彩绘有何含义,是那一朝的风格,有什么数字代表意义,得看清楚一点,才能好好的逐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