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朗不怎么关心王则,一个神棍,有什么值得可怕的,倒是后世那个民族英雄,稍有些麻烦,也仅是稍有些麻烦,最麻烦的还是梅山蛮与夔州土豪。他做着在枢密院最关健的一步。
裁兵!
但在裁兵的开始,却是增兵。
想给之,先予之,夫子说的话。
来到特务营,问了王勇,西夏那边应当不久就要发生大变。不过河曲之战的推迟,他也不大敢确定。并且心中还喜欢,如果一切继续按照历史走向发展下去,自己做的努力等于没有作用。
因此王嵩呆在西北,没有回来。
王勇迎了出来。
王嵩离开后,特务营训练稍松一松,毕竟王勇没有王嵩那么邪。
郑朗问道:“人选有没有挑好?”
“人挑好了,不知道行不行?”王勇怯怯地答道。他对南方同样不懂,就包括狄青南方一行,派了两个熟悉南方的兵士过来指导。但所熟悉的也仅是熟蛮地区,生蛮地区,即便是朝廷的官兵,同样是生人勿近。
“将他们交给我吧。”
郑朗说完,将这一百人带走,但没有直接塞到南方,而是让樊家利用各种关系,进入各个商贾店铺里做伙计,学习粗浅的经营,察颜观色本事。最少要琢磨一个多月后,也就是二月开始,才能将他们放出去。然后利用小商贩的名义,潜入到南方各处。
消息很快让赵祯得知,他不解地来到枢密院,问:“郑卿,你打算派一百密探进入南方?”
“是啊。”
“是一百人?”
“是。”
“为什么比去西夏的更多?”
“南方地域更广大,不得不如此。”
“但南方……”
郑朗明白赵祯的疑虑。
宋朝国情颇类似后世,越来越偏软,越软野心家便越多,之所以不顾侬智高背景如何,杀的是什么人,甚至将狄青抹黑成走狗,夸张狄青带五十万人灭侬智高,宋朝有这个庞大的后勤能力将五十万人从京城送到岭南去么?实际这就是壮独,看到国家越来越软,觉得有机会可趁,梦想着恢复南天国,刻意颠倒黑白,一些不明真相,喜欢推翻为己任的人推波助澜造成的。对后世的恩怨,郑朗不大管。
他只关注宋朝。
根源是赵匡胤兄弟,他们家是小官宦家庭,看到五代替更,自家是小官宦世家,也随时有生命危险,因此痛恨这种武将把持朝政,为所欲为的状况。包括开边,想要开边,必须驻兵,一驻兵武将就容易专权。
所以赵匡胤对着大渡河一挥金斧,俺不要了,要了朝廷不得利,相反是拖累朝廷,拖累中原百姓,这也是必然的,以宋朝落后的生产条件,即便郑朗现在将湘西、云贵夺下,不是为朝廷得利,而是在替朝廷增加麻烦。第二便是不给武将专兵的机会。
这是核心思想。
那么对这些各部族,宋朝用什么政策来管理?
一是经济,二是册封。
这个经济不是指从他们身上剥削,而且将钱变着法子送给他们,花钱买安。
具体做法便是榷场与茶马,不是全部用茶叶来换马匹,后人常说宋朝少马,不得不从南方换马。这是不懂行人的说法,南马换回来,有什么作用?不耐寒,跑得不快,没有爆发力,马又瘦又小,缺少冲撞力。这样的马能上战场对抗契丹马与西夏马吗?
相反的,因为马贵茶践,朝廷不但付出茶叶,还有绢帛与铜钱,可是戎人得钱,全部悉销为器,而宋朝内部缺因为少钱,闹钱荒,严重影响了经济发展。
实际郑朗对这种政策十分反感。
不是马换回来结束了,一路上的护送,以后的饲养,还会浪费更多的钱帛。不如不要这个虚名,直接送一些钱帛与茶叶给他们。反正是买安,何必要虚名,使自己伤害更大?
当然,不是绝对的,从吐蕃人手中换来的高寒地区战马还是管用的,但其他地区的马要之何益?
但郑朗所做的只是略略减少,不敢断绝。史上南宋宋朝一度中断了茶马贸易,黎州青唐羌逼迫威胁宋朝恢复茶马贸易,聚众扰边,以武力强行要求宋朝互市。西夏也是如此,不管胜负,因为宋朝断绝贸易,百姓反抗之,说食无茶,衣帛贵,结果元昊即便战胜,还是求和。宋朝发明的这种茶马贸易,到明清时还被奉为制西蕃以控北虏之上策,实我秦陇三边之长计。
郑朗想了好几年都弄不清楚真正的利害关系。
第二个方法便是直接的赏赐,为什么忧边呢?是因为吃不饱穿不暖,如果吃得饱穿得暖,这些蛮子何必要冒险发动战争呢?
其实无论是茶马或是赏赐,都是在花钱买安。
郑朗认为这些蛮子起义都不是正当的起义,便是在于此,朝廷对得起他们,之所以谋反,乃是欲求不满,又看到南方宋朝兵力薄弱,产生的欲望与野心。
第二个便是册封制度。
不但册封,还给予他们高度自治,任他们在各自地盘上胡作非为。
朝廷也派官员,仅是名义上的代表,实际当家做主的还是各大蛮主与峒主。
至少在侬智高之前,宋朝看到效果。虽然憋闷一点,也花了不少钱,可南方一直相安无事。宋朝也可以将精力抽出来,防御北方与西方。
在这种大背景下,赵祯并不希望南方多事。
那怕郑朗将湘江与潭州说成天上的仙堂,赵祯都不大产生兴趣。
故郑朗立即答道:“陛下,有备无患,且只有一百个密探,朝廷花费钱帛不多,权当多养一名相公。”
赵祯摇头一笑,没有再过问。走了几步,又问了另一个疑问:“为什么不派密探去契丹?”
别人不知道,赵祯却知道郑朗的野心。所以才奇怪,南方一百名间谍,西夏仅是三十六名间谍,契丹一个没有。
郑朗答道:“陛下,契丹与南方不同,与西夏不同。我朝不派密探进入西夏,西夏也有密探潜入我朝。即便泄露,西夏无可指责,不会因此事而重新开边患。南方更不同,仅是看一看,了解他们的情况,与地形,气候。不做其他任何有恶意的举动,不易泄露,即便泄露,乃是我朝疆域,派兵士过来看一看情况,难道不对吗?契丹虽派了密探,规模不大,也没有多重视。然如今特务营直接由陛下亲自主持,一旦泄露,必会引起契丹强烈的不满。再说天下之势,就是平灭西夏,也很遥远,西夏未平,何必招惹契丹不悦,反让两贼化仇恨为玉帛,联手对抗我朝。因此臣刻意不去惊扰他们。”
“也是,”赵祯弱弱地说。其实连西夏他渐渐都不想对付,就这样吧,天下太平,多好。
郑朗下值,张方平又找上门,问道:“那个大比,今年还继续举行?”
这是郑朗在王则起义之前就上奏的事,赵祯欣然允许,裁兵赵祯始终兴趣不大,财政渐渐转好,兴趣更是不大,但强兵赵祯还是喜欢的。特别是增至六十多万保丁,赵祯也想看一看这些保丁们的表现。
郑朗点头。
“行知,你可知道今年的财政?王则谋反,平定后要花费大笔钱去安抚百姓,嘉奖兵士,抚恤牺牲的战士官吏,陛下又举行了一次南郊大祭,今年灾情又花费国家许多钱帛。三司那来那么多钱?”
“三司还有多少钱?”郑朗忽然来了兴趣。
“不多了。若是内藏库不厚,明年若有灾,必然见底。”
“明年不用担心,真不行,再售一次平安监的契股。”郑朗托腮说道。明年还有事呢,又说道:“长痛不如短痛,不大比不增兵,就不能裁兵。军队数量庞大雍肿,战斗力却是很低,国家财政又跟不上来……”
主要是郑朗琢磨着,他在枢密院时间呆得不会很长了,这些事不安排下去,难道进入中书后,自己强行干涉西府事务?
“要么,行知,你替我问一问内藏库有多少钱帛?”
“我是西府相公,怎么好问?”郑朗答道。这才是宋朝制度苦逼的地方,又说道:“陛下不喜敛财,内藏库一旦有财帛,多半喜欢迅速用于百姓或者兵士身上,即便有,也不会有很多。”
“这个钱是怎么用掉的?”张方平虽然连上两份奏折,还是没有弄清楚。
郑朗一笑,若自己不努力,宋朝往后去更坏,赵顼登基时达到高峰,那是特例,若正常年份象那样,宋朝就瓦解了。那一年一皇帝死,一皇帝登基的赏赐,这两项费用便是两项惊人的数字,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事务堆集在一起,因此国家一年开支是收入的两倍。开支达到两亿四千万贯,也就是一个百姓均摊一千多人民币。这可是在宋代,不是在科技发达的后世,如何了得。
笑完后又说道:“安道兄,还有一策。”
“何策?”
“我曾粗粗的估算一下,若是将盐茶酒矾各种弊端纠正,盐至少能为国家带来四千万贯的盐利,茶能达到一千万贯以上,酒能达到三千万贯,矾能达到两百万贯。如今盐正常只有八百万贯,酒不足一千五百万贯,茶叶只有四十几万贯,矾也只有几十万贯。相差了近六千万贯,若能搜刮出来,两年下来,国库大丰。”
张方平一口茶水喷出来,说道:“行知,你想我早死啊。”
“那有何良策?”
“有没有象平安监那样的开源之举,真不行,象蔗糖作坊那样,多出几个也行哪。”张方平天天想这个好事。
郑朗也是无语。不过宋朝的三司,谁担任谁苦逼,最好的便是王尧臣与王拱臣,王尧臣之时,三司很困,国家不打仗了,一系列的纠正,勉强维护过来,略有盈余,这就是政绩。王拱臣之时更好,风调雨顺的数年,于是交给张方平一个好底子。到张方平时,又开始苦逼了。主要是底子还是薄,若是厚,张方平也不会急成这个样子。
徐徐说道:“君没有看到我在做吗?”
“做什么?”
“大比过后,我会联手数人,共同提议裁去部分弱小之兵。免役法释放部分二三四等户,商业更繁荣。更长远的,便是南方,这个很遥远了。但有一条,却不会很远。棉花。”
“棉花?”
“樊家与几十户商人联手培育各种作物种籽,改良进化,棉花需水不象稻米那么多,产量又高,北方比南方更适宜种植。一旦大规模的种植,也会增加百姓收入与国家税务。”
“可粮食怎么办?”
“向南,还有未来……”郑朗答道。这是无奈,北方粮食产量太低,一亩地产量还不足两石,而南方的圩田经过种子改良后,逼近五石,甚至超过。若是过了岭南,三季,甚至可以达到六七石。北方想要粮食,一是辽东的北大仓,那是不大可能,一是遥远东太平洋彼岸的几种庄稼。靠这个大麦小麦高梁的啥,再挤,也挤不出什么空间。
一个杂粮使清朝养活四亿人口,若这个人口数量出现在宋朝,唐朝,汉朝,那将是一场巨大无比的灾难,到处能人吃人。还有一样,新技术,让他将理论运用到实践当中,没有这个本事,可所传授的知识,有可能接近十九世纪中叶的科学理论,某些方面还超过了。新技术一旦发展起来,休说四亿人,十亿八亿人也不存在问题。这是他胡思乱想的,整个地球,此时有没有四五亿人,还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呢。
又说道:“安道兄,我已在考虑,在规划,勿用担心。但得慢慢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的。也不能急,就象盐茶酒矾,君看不到它的弊端?为什么不敢提?”
“是啊。”张方平叹息一声。但在心中,对郑朗很尊重,这种慎重的态度,特别让他佩服。而这种慎重的态度,在君子党身上,没看到一人有过。
贝州打得热火朝天,郑朗安如泰山,赵祯有时候看了看邸报,又看了看郑朗态度,大约没有关系,在皇宫中居然心安理得。王信与王凯的奏折就到了枢密院。
郑朗不怕贾昌朝,他有对抗的本钱。
二王却怕得要命,说得含蓄又含蓄,不说贾昌朝指挥无方,只说不该鼓励兵民胡乱杀人冒赏。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城内的人在谋反,没有责任,招安,厚赏。城外的百姓多是无辜者,却被当成反贼杀害。二人弄不懂,问郑朗是怎么一回事。
实际郑朗此时对贝州没有产生兴趣。
不是麻木不仁,也不是专门对付贾昌朝,让贾昌朝丢人现眼,而是贝州城中宗教徒的本身。即便没有贾昌朝胡乱指挥,让王信破制,以武将担任主帅,想拿下贝州城,依然很困难。
宗教信徒的狂热,乃是世间最厉害的武器,正好贝州乃是河北重地,城中多有仓储,要粮有粮,要钱有钱,要武器有武器,王则发放了一批,宗教的狂热,加上这批物资钱帛的发放,士气正好达到最高点。
所以史上明镐去河北不成功,文彦博一去便成功了,有战术运用关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这个士气。苦战了很久,若王则真是弥勒佛转世的,施一施佛法,刀枪不入,士气会更高。关健他是神棍,不是佛祖,士兵战死还好一点,到天上做罗汉去了。若没有战死,轻伤问题也不要紧,若是重伤,同样会痛,会喊,会叫,会呻吟,佛祖神话会渐渐有人在这一声声喊叫声中,产生怀疑。士气一落,什么都不是……王则错就错在起事之初,没有趁势扩大,那么北方不会灭亡,但会让他严重催残。
二王的奏折,反而让郑朗感到为难,想了想,将奏折呈给赵祯,高若讷说道:“河朔乃是朝廷重兵所积,今天释贝州不讨,会让后人争相佼仿,屡次启乱,连辽人都笑之。”
赵祯看了看郑朗。
郑朗不作声。
赵祯说道:“贝州乱,仅是王则蛊乱人心,百姓无知所累也,若能招抚,也是垂怜上苍浩生之德。”
别人说多半有其他的想法,这句话出自赵祯之口,请相信。尽管他或多或少在替自己老师辨护,但爱护百姓的心,任何人不能怀疑。
高若讷无言。
夏竦忽然说道:“陛下,臣以为所以贝州乱民出现,乃是枢密使失职矣。”
与他人无关,就是郑朗之错。
若强行说,真能有此一说,谋反首领王则乃是军校,最先谋反的是一群兵士。作为枢密使,似乎或多或少有些责任。
可是庞籍与王贻永却用悲哀的眼神盯着夏竦看。
看得夏竦心中毛毛的,他不是言臣,但是宰相,就事论事,言者无罪,难道说错了吗?
但高若讷跳起来,喝道:“夏竦,世人皆骂你是歼邪小人,我今天才知此言从何而来。贝州位于何处,别人不清楚,难道你不清楚?你几年大名府如何主持的!朝廷自授贾昌朝为河北安抚使,他乃是前度首相,谁敢处执他管辖区域内的事务!你不说贾昌朝有错,居然说枢密院有错。你居心何在!”
若不是在都堂,高若讷想抽夏竦的大耳光子。
高若讷的气愤,让夏竦莫明其妙。
庞籍用畏惧的眼神看着郑朗,不知道是否是巧合,自朝廷恩抚贾昌朝,让贾昌朝主持大名府,又兼判河北安抚使之职,郑朗有意推开河北事务,全盘交给高若讷,美其名曰,避嫌。世人都知道我与贾昌朝有矛盾,你以前多担任言臣,行事公正,你处理,无人怀疑,但我处理,未必妥当。似乎说得有理,高若讷对郑朗印象一直不恶,便将河北事务接手过来。也就是说,即便强行追究枢密院责任,与郑朗没有关系,只能让高若讷承担。高若讷哪里愿意背负这样一个子虚乌有的骂名。
庞籍很怀疑,难道郑朗避嫌是假的,挖坑等夏竦跳才是真的。那么他知道了王则会谋反?不象。这根本就没有一点儿道理。
庞籍还能怀疑,高若讷连怀疑的念头都没有产生过,又说道:“陛下,臣请陛下作主。王则妖人谋反,乃是利用妖教主事,妖教非是一天两天,而是发展了好几年,才有今天的规模。这么庞大的妖教,前者夏竦在大名府,后者贾昌朝在大名府,居然没有察觉。这才是严重的失职,请陛下处执这两人,以戒天下诸臣工。”
别人怕你夏竦,怕贾昌朝,高若讷不怕,当年仅是一个小言臣,便将阎文应弄出皇宫,给弄死了,如今他位高权重,你们俩人算什么!干就干,大不了俺们一道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