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随主任来到他的办公室,喝着茶闲聊起来。他告诉我,现在的黑水厂太多太多了,随便找个地方打眼井,灌装进塑料桶里就可以称之为“山泉水”。
对此,我是深有体会的,我曾经去暗访过黑水厂。几间简陋的板房,工人们穿着雨靴,一桶又一桶地灌装着刚刚从地下抽上来的“矿泉水”,送来的水桶几乎不经刷洗。地上污水横流,现场的场景令人作呕。
更令人心寒的是,这个水厂处于一片工业园的包围之中,它灌装的水却自称“崂山山泉水”。
“主任,检验报告出来了。”一个戴眼镜的文质彬彬的小伙子走了进来。
“坐坐坐”主任用手指了指旁边一个空闲的沙发,“你跟原记者介绍介绍结果。”
这个小伙子有点紧张,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主任:“这个水……水质没问题。就是……就是水里有许多虫子。”
“什么!”听他这么一说,我感觉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干呕起来。
看到我表情十分痛苦,主任惊异地问:“原记者,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有回答主任的话,我看着这个小伙子,问他:“什么虫子?”
“一种圆圆的小虫子,无色透明,名字咱说不上来,毕竟咱也不是专业研究这个的,就是水里的一种微生物吧”小伙子跟我完,递给我一张报告单,“你看看,水质的所有成分都在上面。”
我接过这张报告单,并无心查看其上的内容。我看了看主任:“我能看看这些虫子么?”
“好,咱上实验室。”他站起身来。
实验室里非常干净整洁,各种不知名的机器设备一应俱全,几个戴着口罩的年轻人看到我进来,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戴眼镜小伙子指了指最角落的一台显微镜:“水的标本还在下面,你们看看吧。”
关于显微镜,在初中生物课上曾经有过学习,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怎样使用怎样看,我有点无所适从,我不好意思地说:“这个东西怎么看?外行,让你们笑话了。”
“端正姿态,两眼自然张开,左眼观察标本,右眼观察记录及绘图,同时左手调节焦距,使物象清晰并移动标本视野……”小伙子像在背课文一样介绍着,一看就知道是刚刚毕业不久的优秀大学生。
“不用那么复杂,你调好了让原记者看就是了。”主任打断了他。
我趴到显微镜上,试着调节眼睛的角度,过了好一会才看清楚了里面的图像————只见,许多长着长脚的几近透明的虫子在爬来爬去!
“这是什么虫子啊?怎么跟草鞋底似的!”我感觉嗓子里发痒,似乎感觉有虫子在啃噬我的肠胃。
草鞋底,即蚰蜒。形状与蜈蚣相似,那些细长的腿令人望而生畏。小时候,在床底下、橱柜下经过会冷不丁窜出一个草鞋底。它的移动相当迅速,即使你用力追打,它也经常会逃之夭夭。
初中三年级的学校小强,有一次在土炕上光着膀子睡午觉,突然他感觉肩膀上掉落上了一个东西,他下意识用手一拍,随之一阵剧痛袭来,他惊起身一看,一只硕大的草鞋底受伤掉到了炕上,痛苦地扭曲着身体。而他的肩膀则很快红肿起来,过了好久才慢慢痊愈。
“原记者,草鞋底把你吓成这样?我看看。”主任也凑了上来。
他耐心地看了一会,抬起头来说:“嗯,这个虫子是挺像草鞋底的,不过这种虫子还是头一次见,咱叫不上名字来。”
“这个东西太吓人了,这瓶水我都喝了一半了”我惊恐地说,“我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你们记者见多识广,怎么这么点常识都没有,这些虫子不是寄生虫,喝进去没事,以后别喝这水了就是。再说,草鞋底本来就能吃呢!”主任不以为然地说。
“你吃过?”听他这么说,我大跌眼镜。
“嗯,吃过,油炸草鞋底,香喷喷的。”主任认真的说,看他的样子,不像在逗笑。
作为北方人来讲,知了猴、蚂蚱、蚕蛹、豆虫、蝎子、蟋蟀,这些虫子我都非常喜欢吃。但是对于油炸草鞋底,我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更不敢想象这东西竟然还能吃。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在美国,油炸蚰蜒可是一道美食。”主任似乎在回味油炸蚰蜒的香味。
主任说,美国蒙得利奥每年还会举办“蚰蜒烹调赛”。烹调蛐蜒的高手们纷纷上台献艺,推出了五花八门的蛐蜒菜。有油炸,还有清蒸等等。
但纵使蚰蜒真的是一道美味。这水里的“蚰蜒”,又为何物呢?
“我喝了半瓶水,一开始感觉嘴里很痛,后来发现它似乎有洁牙能力,牙齿上的牙垢牙结石自然就脱落了。”
“这是真事?”主任很感觉很意外,“冒昧问一下,这水是从哪里弄来的?”
“山村里的山泉水,我这不是在搞新闻调查暗访,就是因为听说那个村的水神奇,我才取了一瓶请你们检测检测的。”我说。
“喝了这水真的能洁牙啊?”检测室里一个矮矮胖胖、满脸青春痘的女孩子跑了过来,谄笑着,露出了一嘴的黄牙。
“嘿嘿,你请个客,让原记者带你去取点水,你喝了好找个白马王子。”戴眼镜的小伙开起了玩笑。
“这个水有点蹊跷,原记者,你最好去医院查查,水质不明的水不能随便喝。”主任很严肃地说。
“是啊,村里的人都说外人喝了这水都会拉肚子,但是他们自己村的人喝了就没事,这是什么原因?”我问。
“刚刚嫁到他们村的媳妇,一开始喝这水肯定也拉肚子,只是时间长了,肠胃适应了当地的水质而已。你赶紧去医院查查,以防万一。”主任再次提醒我。
我点了点头。这时眼睛的余光看到旁边一个办公桌上放着一个饭盒,饭盒里有一个塑料袋,袋里盛着几块骨头和一双一次性筷子。看来,这是某个职工吃剩下的排骨米饭。
“那里有块骨头,主任咱可以试试,这些虫子是不是可以啃骨头上的杂质。”我提议道。
主任没说什么,他吩咐黄牙女孩找来了一个浅浅的玻璃器皿,然后把一小块排骨拿了来,扔进了玻璃器皿里,随后把剩余的半瓶水都倒了进去。
主任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放大镜,弯腰对着这块骨头就看了起来。
“这个虫子用放大镜能看到?”我不解地问。
“水里的虫子一般不会太小。刚才显微镜用的也是低倍,用这个高倍放大镜能看清”主任仔细地盯着放大镜。
我们几个围在四周,仔细地看着泡在水里的这块骨头,但并没有显著变化。“这些小虫子,吸附在骨头上了”主任还是紧紧盯着放大镜。
主任举了一会放大镜,感觉手腕有些酸,就直起腰甩了甩手臂:“没什么变化。”
我们感觉有些失望。我心想,坚若磐石的牙结石牙垢,怎么会被这些渺小的小虫子给清除掉呢!我实在是想不通。
我们几个坐在旁边,闲聊了几句。过了十几分钟。我突然看见一小块黑色的骨渣从骨头上掉到了玻璃器皿里,溅起了一个极小的水花。
“有动静,再看看”我叫道。
主任再次拿起放大镜,对准骨头看去。“你们别做声,别动这块骨头,让我好好看看”主任紧张地说。
这时,我们看到,骨头上一下黑黑的骨渣等杂质慢慢地从骨头上剥离,纷纷掉落下来,骨头很快变得十分洁白干净。怎么形容呢?真的“比狗舔的还要干净”。
“什么情况?”我们着急了,问主任。
“这些小虫子用腿包住骨头上的杂质,然后慢慢缩成一团,把杂质包裹起来,像是在消化吸收这些东西。”主任目不转睛地说。
“这些小虫子变得很大,有圆的,有长的,肚子鼓鼓的,不知道是吃进去的还是用腿抱住的,放大镜看不太清楚。”主任紧接着说。
这时,我想到了蜱虫。蜱虫会吸附在动物或者人体上,它把口器深深地埋进皮肉中,多日吸血后,会从一个瘪瘪的几乎扁平的小东西变成一个鼓鼓的类似黄豆大小的“血球”。
原来,我牙齿上的牙垢就是这样掉落的?
“你们先看着,我得去趟医院”我有些慌了,匆忙走了出去。
我发动起车辆,一路狂奔,我意识恍惚,只记得自己反复插队超车,可能还闯了好几个红灯。心中有种绝望和悲壮的感觉。
到了急诊,我慌张地对护士说:“我吃进虫子去了”。护士问我吃进什么虫子了,我说不知道,只感觉肚子里难受。
医生过来了,看了看我,他简单地问了我一些事情,就淡淡地对我说:“应该没什么事,先去拍个片子看看。”
我不放心,要求做全身ct,医生看看我,摇了摇头,同意了。
煎熬般地等了好久,ct结果终于出来了,我拿着片子找到了医生,心中祈祷:千万别有事。
医生粗略地看了一眼,说:“什么事都没有。”但他看我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就补充了一句:“你可以吃点泻药,多喝点水,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