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祈祷引起暗域中魂灵们的骚动,在这片废土上,无神无仙,没有人过问他们的死活,没有人伸出援手,更无人同情怜悯,他们被驱逐,被唾弃,被驱使,被捕食,在无尽的黑暗里煎熬。
突然有一天,闯入一个陌生人,还是个娇柔的女子,她没有邪念,没有杀欲,竟然诚心为一群亡灵祈愿,实在是世所罕见。
独孤月四处转悠,终于在角落寻到一把扫帚道:“这座宝塔兴建之初是希望劝善断恶、禁止杀生、仁慈平等,不料事与愿违,沾染诸多不洁和源源不绝的戾气,可见镜台虽净,也终须有人勤拂拭。今日,小女子不才,特来打扫。”
独孤月用扫帚剔去缠绕的蛛丝,扫去碎木,仔仔细细地清理着每一个角落,扫了一层,又上一层。
一步一步,梯转如穿窟,独孤月也不知道自己扫到第几层,自己早已经香汗淋漓,气喘吁吁。现在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力便被剥离走一分。
独孤月渐觉困倦,腰酸背痛,久未进***气折损,兼之劳累,眉间更有些倦怠之色,身子渐僵硬起来。
沐晚凌点燃长明灯,似有若无的香味在飘荡,看到疲倦的她,劝道:“如果你困了,暂且坐下,我替你扫罢。”
独孤月想想自己的祈愿,咬咬牙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底,拒绝道:“我想此塔怨念丛生,多是无人诚心之故。既然是我发的愿,自当我亲自完成,为人贵在诚心,我不能因为劳累就半途而废,再说有你陪着,我一点都不累。”
白兔翻了个白眼,这小妮子土味情话挺多的。
“这塔是多少层数?”
白兔蹦到沐晚凌的肩上,想了想,回道:“总共七七四十九层,我们才到了第十层。”
独孤月感慨道:“可真高。”她推开窗扉,抬首看向夜空,曾经密不透风的黑色云层里似乎漏出一点星光,她伸出手,一阵风吹过,空中有什么飘着,她摊开手掌,掌中一片一瓣白莲,色如聚雪,悄然飘来,清美中带着浸骨的漠寒之气。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莲花?”
沐晚凌看了一眼,也是疑惑难解。
停歇片刻,独孤月恢复了力气,扫了七层,腰酸腿痛,就于十层上坐倒道:“先让我歇着。”
“你既累了,不如我为你抚琴。”
“好是好,可是这儿哪里有琴。”
独孤月还在哀叹提议最好,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巧妇难为。就见拐角处钻出几缕灰色的烟气,它们托着一把陈旧的古琴摇摇晃晃地飘了进来。
“谢谢。”沐晚凌接过古琴,好心地到了声谢,那几缕亡魂畏惧地晃动了一下,就迅速回到阴暗处再也不现身。
“建塔之时我曾聆听过西方之主的曼妙音乐,依稀还记得梵音庄重。”沐晚凌在回响曾经的旋律,思索片刻,食指垂弦,念道:“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弦动声出,如松风入壑,如秋水下泉,清微澹远,禅意绵长。沐晚凌的琴声吟猱亲切,下指简静,
声音超越凡尘,叫人梵我合一,
无物不异我,我不异物,物我玄会,如乎无极。
此类琴声独孤月只听过一次,依稀记得师傅吟诵的诗句,“蜀僧抱绿琦,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遗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这疏疏淡淡的琴声荡涤一切邪念杂想,让心灵一尘不染。受到琴音的感召,亡灵们获得从未有过的宁静。逐渐燃起的长明灯汇聚起越来越多的光亮,塔内积蓄的寒冷潮湿在逐渐消退。
就这样,两人一兔扫扫停停,说说笑笑,时间流逝飞快,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抵达最后一层。
独孤月抬眼就看到顶层的拱门上画着各种爪鬣飞扬,面目狰狞的野兽图像,进门而入,与他处截然不同,矗立着四根极粗的石柱,柱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符文。
独孤月对这些符文不甚了解想到若是谢宁在应该能解读出不少信息。
沐晚凌脚步一顿,锐利的眸子钉在符文上,眼神十分复杂,心情就愈发沉重。前面仿佛是一片无边的血海,无数怨魂在波涛里翻涌,浪花滔天,几乎要拍到他的身上。
“你怎么了。”背后独孤月疑惑的声音把他从恍惚中拉了回来,他转身,一丝温暖的笑意浮起:“没什么。”
两人来到正中央,地上端端整整摆放着两个蒲团,凝目看去是供人跪拜之用。
供桌上依旧摆放着一朵石莲,它与他们其余四十八层的石莲不一样,共有九瓣,隐隐透着青光。
佛龛里摆放着不是牌位,而是一个木盒,上面并没落锁,却无打开的痕迹。光洁无尘,发着淡淡的檀香。
沐晚凌凝神细看黑底朱漆,花纹富丽繁复,绘着一位神仙模样的男子身着战袍,骑着游龙在流云中翱翔,身旁鸾凤相陪。自图像中传来一股沉沉的寒意,穿透他的肌肤,直浸心底。
目光轻移,右侧洒在一溜金粉,刻着一行小楷:俯首跪拜,敬我仙体,磕头百遍,领我仙命。
“这供奉的人是要我们拜祭他吗?听这语气仿佛是个纵横天下的大人物。”
“一袭红袍,驰骋九州,傲世环宇,三界独尊,八荒臣服,天地间能有几人。”白兔猛地跳在供桌上,守在木匣子边上,赤红的眼眸垂了下去,那一对兔眼冒出血痕,恍如红宝石般碎裂,折射出凄厉且痛楚的眼神。
沐晚凌的眉宇笼上忧郁的神色,心生黯然之情:“可是一众神只尽数陨落,都是他的罪孽。”他猝然收口,悲悯的望着木匣。
“这世上孰对孰错,孰恩孰怨,谁能说清。浮生一场,执念难休,不过痴梦而已。”白兔嘴里吐出颇有沧桑感的话来。
石室中光影斑驳,视野朦胧,沐晚凌却目光如炬,目光掠过木匣子背后,那里也刻了一行小字,“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凡我仙徒,跪!沐氏子孙,诛!”读到这行小字,沐晚凌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独孤月脸上流露出几许惊讶,心道:此人和沐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刻下如此绝情冷酷之语。
沐晚凌敛了神色,躬身行礼,“他恨我们沐家如斯,可见我的罪孽深重。”
说罢,他竟双膝落在蒲团上,“晚辈不肖,愿磕头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