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山高风小，满山的皑皑白雪在夜晚也照得明明晃晃，囊萤映雪诚不我欺。
姜云飞醒来的时候，看到一片深邃的夜空，星辰密集的汇聚在一起，如一条银色的长河，横跨过天际，不知奔涌向何方。
“醒了？”淡淡的女声传来，如珠落玉盘。
姜云飞打了一个寒颤，清醒过来，慢慢的坐起，下意识去抚胸前的伤口，却发现胸口那个狰狞的血洞已经愈合，新生的皮肤下，能清晰的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折断的左手手腕处，有银色的水流在慢慢滋养碎骨，纯粹的生机之力催生出手掌骨骼的形态，再过一会儿，这只断掉的手就能重新长回来。
这股陌生的力量在体内游走，温和的修复体内的伤势，抚慰那些残余的疼痛。
姜云飞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垂下眼睑，声音很低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姜婵侧过脸，不知道他此时的这一句对不起，是针对此次把她卷进来，还是针对那些已经消散的往事，不过没关系，无论是哪一种，都不重要了。
“嗯。”
姜云飞低着头僵硬的等了许久，只听到这一声淡淡的应答，立即抬起头来，不知所措，不明所以。
沟谷里起了一阵小风，卷得面前的女子衣裙摇曳，姜云飞觉得有点冷，拢了拢身上的袍子，不知还能说点什么，气氛一时僵住。
对于他的拘谨，姜婵只能假装无视，过去的故事是一口井，每揭开一次，都会令当时的人感觉寒气侵骨，于是最好的办法就是选择性的遗忘，默契的不再提起，只有这样，彼此才能以一个对等的姿态，心平气和的谈及眼下的事情。
“你怎么会惹上玄冥天尊？”姜婵问道。
“啊？”姜云飞迟钝了一下，又答道，“数月前，我偶然发现了一处残缺的上古遗迹，在其中获得了部分珍宝，其中最有价值的，是一块寒天水玉，里面封印了五滴烛龙之血，我修习幽冥鬼脉，烛龙血是难得的至宝，打算炼化入体。”
“但在我炼化烛龙血的时候，玄冥天尊突然出现，抢走了我还没来得及炼化的两滴烛龙血，后以补偿为名，将我带回冥土，收我做记名弟子，但我觉得此人不怀好意，打算寻找机会脱身，途中出了变故，被他发现，出手阻拦，我不敌被擒，沦为阶下囚。”
“那老鬼得了两滴烛龙血，又贪图我身上的另外三滴，只是烛龙血一旦离开寒天水玉，就会很快消散，除非以血肉之躯温养，炼化过程又较为繁琐漫长，他怕逼我太急毁掉难得的烛龙血，才假意安抚。”
“加之他年岁太大，即便有众多天材地宝温养，肉身血气已经逐渐干枯，急需寻找一具新的身体。”
听到这儿，姜婵了然：“他看上了你的身体。”
姜云飞生来自带圣骨，天生至尊，修习的功法又与玄冥天尊同源，确实是一具难得的宝体。
姜云飞点头，眼中寒芒闪烁：“是！正因如此，他才不急于马上取走我身体里的另外三滴烛龙血，在他看来，我这具身体迟早是他的，我设法逃走，倒把他逼急眼了，要强行夺舍，但适逢他旧伤复发，夺舍失败，又怕我再跑，就将我囚困。”
“老鬼的身躯已经面临崩坏，旧伤复发起来也更猛烈，夺舍不成，想要杀我，又怕我玉石俱焚毁掉烛龙血，于是想方设法逼我主动将三滴烛龙血献出，养好身体，好去争夺北域域主之位。”
“因为，若要再晚几日，烛龙血就会被我彻底炼化，到那时，他就算杀了我，也无法得到烛龙血。”
姜婵明白了，难怪玄冥天尊这么着急，玄冥天尊顾忌烛龙血不敢妄杀姜云飞，姜云飞为保命不交烛龙血，玄冥天尊心急又无从下手，又恰好遇见姜婵，自觉找到了胁迫姜云飞的把柄，才一路将她抓来。
白鹤天尊身陨，玄冥天尊立马着急去争域主之位，可惜他太老了，雄心犹在，无奈气血已枯。
先前玄冥天尊或许还对烛龙血和这具至尊宝体怀有希冀，可经这么一闹，估计已经动了杀心，就算不要这两样东西，也要杀了她和姜云飞泄愤。
姜婵心头一动，又想到一件事：“你能打开玄冥天尊给你设下的囚禁阵法，也能借用点将台破开神识封锁逃离，你早就有离开的机会，为什么不走？”
姜云飞不语。
姜婵目光渐深，语气笃定：“你想拿回被玄冥天尊抢走的另外两滴烛龙血。”
姜云飞没有否认：“那本来就是我的！”
姜婵并不意外，她与姜云飞接触虽然不多，但对他的性格有一定的了解，睚眦必报，性情偏激，或许是因为拥有的东西不多，对于自己拥有的任何一样东西占有欲极强，拿到手的东西别人想要抢走，就会爆发出极强的攻击性。
幼年时，姜家的门房爷爷给过他一个小孙子玩旧不要的小陀螺，被他当宝一样揣着，后来门房的小孙子前来索要，他不给，对方强抢，他在对方手上咬了一口，最后陀螺没有被抢走，代价是门房爷爷认为这个孩子性格太凶，也不再亲近他。
幼年慕容倾给他带的小竹蜻蜓，被同族小孩抢走踩烂，他扑过去打掉了对方一颗门牙，折断了对方视若珍宝的木剑。
包括后来，他的圣骨被挖，植入姜婵体内，天水擂台之后，他徒手挖出那块圣骨，放回自己体内。
没人教过他怎么珍惜和保护自己的东西，于是像野兽一样，对于“我的”东西，只会以抢夺的暴力方式来维护，无论是玩具，食物，亦或——自尊。
任何从他手里抢东西的人，都会被他十倍百倍的报复回来。
哪怕对方是威名赫赫的冥土老祖，玄冥天尊。
对于姜云飞的想法，姜婵不予表态，玄冥天尊抢了他的东西，还囚禁虐待他，他抢回来没有任何问题，只要他有足够的能力，把玄冥天尊砍成十八段也没有问题。
“你打算怎么抢回来？”姜婵问。
姜云飞抬起手，折断的左手已经重新生长出来，松弛无恙，灵力运转，一段通体晶莹的骨骼透过血肉显化，那段骨骼洁白如玉，光华圣洁，其中有三个微小的红点在骨髓中停滞，鲜红无比，神秘有光。
“其实，那三滴烛龙血我根本就没有炼化入体，而是封存在这块骨内，”姜云飞放下手臂，低声道,“若我一直不肯交出烛龙血，三日之后，那老鬼必定会再次尝试强行夺舍，只要等待老鬼元神进入我的身体，我就能借机激活圣骨的封印法咒，将他困在这具身体里。”
说着，姜云飞停了一下，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瞳中寒芒骤显：“然后，杀了他！”
姜婵眼角一抽，知道他偏激，但这么偏激有点出乎意料：“可是这样，五滴烛龙血，你就一滴也没得到。”
拿自己的身体做诱饵，放弃烛龙血，只为杀掉玄冥天尊，哪怕最后他啥也没捞着。
圣骨上的封印法咒……姜婵想起来了，那是那块骨还在她身体里时，由十圣王联手刻下的上古禁咒，用来封印叶星的，后来叶星冲破禁咒，现在效果可能没以前那么好了，但毕竟是封印过准帝的禁咒，用来封印玄冥天尊一时半会儿，估计问题不大。
如果抢在玄冥天尊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进行完全镇杀——可是这样一来，这具身体也彻底废了，而且这样干会造成极重的灵魂伤，毕竟神识能出体，魂魄不行，否则玄冥天尊又不是傻子，一门心思往空躯壳里钻。
这是魂飞魄散的节奏，就算一万个侥幸，还留了那么一丝魂体，姜云飞也要和丹阳子一样，做上几百上千年的幽魂，撞大运再遇到什么天大的机缘，才能有一点点活过来的可能。
就……一定要玩这么大吗？完全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啊！
姜云飞不答，嘴唇抿成一条线，偏过头去，拳头在袖袍下握得很紧，透出一股誓不罢休的狠厉。
对姜云飞的刻板印象又加重了一些，还是那个鬼样子，谁欺负他一下，拼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千倍百倍的报复回去。
“可是这样，可有些浪费啊……”姜婵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