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驰在盘山的道路之中,捉生队将燕九儿,就带头冲在队伍的前列。哪怕扑面而至的凛冽风霜雨雪,似乎也不能让他动容丝毫。
他现在已经改回了,卖身为奴前的本名燕青,别字小乙,人称小乙哥儿。回望前程往事。
当初冲出江宁,追随这位主公来到岭外的五人众,除了早死的那位尹小眼之外,其他人已经是各有要任和前程了。
前江宁码头的苦力头子钱水宁,已经是负责往来军前的辎重队和劳役管理的后营督办,直接管教着数千号人;
崔屠子做了军中的第一火头官,手下数百好厨子和帮工,在广府还有十几处肉铺和熟食店;而留守后方的伯符,则直接挂上龙州团练佐副的头衔,担负起整合底下势力的要任,也是本家的几支私属武装,名面上的领头人;
而相比一直身处相对安全后方的其他人,身具不错骑术和武艺的,燕九儿或者说是燕小乙,一直以来干的事更具风险,也是刀头舔血的阵前捕俘和侦刺的活计。
这一干就在没有停下来过,从天南洲千号人中的斥候小队开始,一只干到了这数万大军的捉生团第一将。
在经历了无数次,各种籍没无名的野外遭遇,或是轰轰烈烈的战场前哨逐杀中,与死亡擦肩的危机和惊险,而伤痕累累或是遍体麟伤之后。
寡言少语而自有一股子坚韧不拔的他,也由此获得军中斥候捉生,公认最是资深的第一人身份。
“队将,前方似乎有情况。。”
随后,他有些脸色不虞的看着远方升起的烟柱,与此而来的,是海风特有的咸腥气息。
那是海港的位置,也是他们日夜兼程赶来,需要第一时间夺回的
不由的心中一沉,难道已经被胡马儿抢先了一步,傻到这里来了么。
随后,他就现,那些正在城中放火的人马旗号,赫然是来自国朝海兵队的旗号。
他们成群结队的四散在港区之中,匆忙的在一处处仓房和露天堆场上,堆起柴薪浇上火油,看起来忙乱而不乏次序,与其说是肆意而为,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有组织的行为。
“快,快去救火。。”
燕九儿却是无心顾虑这些了,赶忙拍马带头冲了下去。
“不要再让他们继续烧了。,”
“敢有阻挡者,杀无赦。。”
他的声音响彻在奔驰的风声之中。
不久之后,海港中刚烧起来的火头,就逐渐的熄灭了,只剩下袅袅的残烟,以及那些脸色不豫聚集退守在港区一角,与半路杀出的燕九儿马队,各种对峙的海兵队。
事实上,同样的事情,也相继生在从青州沿海,到密州、海州一代的各处港口之中。
因为在这些虽然实力相对完好,却无法改变6地形式的南朝水师,在得到消息,并确定了6地上的败局已定,而已经不可挽回,放弃最后的努力和打算撤离之前。
就各自按照既定的某种方略,开始毁掉分布在五六个港区,十数个大型泊位之中,一切没法带走,而可能被北朝所利用的港口设施和物资。
其中有好些被赶上了,就多少保全完好或是剩余了一些下来,还有少数距离远而赶不及的,就只能看着满地的灰烬和残火袅袅。
当两天后,得到海边6续传回来的消息,倒让正在各种大小庶务中,忙得焦头烂额中的我,顿时有些惊喜起来。
因为,据说在各处码头的栈桥外,尽是堆积如山的物资,以至于原有的临时搭建的仓房都装不下,只能露天堆在场栈里,又被霜雪厚厚的覆盖起来,就像是一座座人造的小山。
除了缺乏日常所需粮草军械之外,其中大多数是衣物,被褥、靴子、毯子、油料、薪炭、以及酒水、药物、油膏等冬日急需的常用物资,
甚至还有好几万担粗制的蔗糖,上万桶腌过的猪板油,乃至数万双皮质胶鞋,数万顶圆笠,几千条包头巾之类,让人炯炯有神的玩意,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和想法,才会被千里迢迢的送过来的。
而这些杂七杂八的物资,显然是某种为了冬天突的需要,而从海路加急给运送了过来,却不巧赶上局势大变,6路运输长时断绝,自此再没有输送往目的地,或是派上用场的机会了。“
虽然其中好些存放地,已经被当地人乘乱取走不少,又被撤退前的水师和海兵队给烧掉了相当一部分,但是剩下的还是数量颇多,尤为可观。
这不可不说是我们在某种冥冥之中,自有的运气和好处。最关键的是,终于有人可以给我们带消息回去了。
于是,由徐州来的迁移百姓中的青壮年,新组成的数只劳役大队,就有了新任务,一部分人在少量兵马的护送下,随车马前往海边的港口,将这些物资搬运回来,集中分配和管理。
另一些人开始清理益都附近的积雪和平整道路,。
而妇女和老人,则留在城中,干一些清理垃圾,收集挥手废弃物资,等帮工性质的零碎杂活。
...。
江宁行在,石头城,望江门附近的临时大狱之中。
前军行司的实质帅臣之,兼领本阵与东面使君章玉吉,正像一只困兽一般的,在透气的二尺窗格下,反复度来度去。
虽然是囚室,但是作为这些权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暂时息身之所,临时的额狱政管理房还是尽可能的提供了某种便利和布置。
毕竟,作为,门生故旧,虽然无法改变监国的意志和决定,但是对于他们这些低下品的小人物,却是毫不缺乏手段的。
因此,只是稍作招呼,管狱的提刑们,不但让出了这件原本足够宽敞的事房,改作专属的额囚室外。各种名贵的家具陈设也是一应俱全,连溺桶夜壶痰盂,都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座丝绸垂幔的雕花大床,
在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炭火和熏炉的供应下,令宽敞的室内暖融融而毫无异味,就如同一间舒适的家常居所一般。
虽然颇受优待,也没有吃什么苦头,但这种坐困囚室的生活,绝不是章玉吉想要的。
他应该在御前观览中享受得胜班师的万众瞩目中,然后走进政事堂或是枢密院里,进而成为幕府御庭会上,有资格表态的那一员。
他已经过五十岁了,虽然牙齿依旧坚实,腰杆也仍旧挺拔,但是对于政治生命来说,却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正是不想被人说是尸餐素位,才放弃了补入枢密院的机会,而争取到这个东南路北伐大军居中运筹的要任来。
作为伴随郭创立的广府老派门阀之一,章氏一族从资深文臣世家转入武途,才不过两代人,因此到了章玉吉身上,既有文武两班左右逢源的好处和优势,但在身居高位后更进一步的仕途上,却不免有有些青黄不接的尴尬。
前代人在文资仕途中的人脉和渊源,正在逐渐淡去,而新一代在军中的地位和影响,却是尚未培养起来足够的基础。
因此,他格外需要北伐中的这个位置和机会,来巩固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和功绩,为子孙完成一个至少三代将门的转型。
然后,他努力调和着前沿的纷争和事务,承启着军前的需要和后方的意志,巍然不动的在席位置上,冷眼坐看着几位帅臣同僚之间,那些勾心斗角和争权夺利的,明面和私下各种举动。
然后看着他们一个个黯然出局,他依旧是帅司里,那个可以左右大局的人。
但是,现在他却有些羡慕起那位,因为犯了过于明显的错,而被提前招还的蔡候了,起码他虽然一时被闲赋在家,却有很快得到了启用。不用为后来生的事情,而受到追究。
就算是再后来被招还的那位杜君毅,杜使君,对战局糜烂所承担的责任,也远比他要轻松的多,最多也就是任事不明,强制退养的结果
但是对于他们这些还在任上的帅臣来说,那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全线大败的罪责必须有人出来承担。
而作为名义上总领全局的大本营,乃至作为幕府的接班人监国,是不可能因此受到公开的处置,那是动摇国本的事情。
因此,这一切,也就只能有自己这些,居于前线运筹帷幄的使君们担待起来了,章玉吉作为席帅臣的头等责任,也自然是彻底跑不掉了。
对于国朝来说,难道还有比他更足够分量的罪魁祸么,
因此,他只能努力的自救。
不断的通过牢狱里送出去的消息,让家眷亲族门人们四处活动着,一边暗中沟通其他几位使君用以互相自辩。另一方面,则是拿出家族多年底蕴,所积累的财货珍宝和人脉关系,上下打点探寻着那一点点可能性。
只是作为败军之将,就算是曾经的家门显赫,也不能改变大多数人藏在无奈和无能为力的委婉说辞背后,那种避尤不及的避嫌态度。
这种令人无奈而绝望的回应,在半个多月后,终于得到了某种变化,却是来自当初的主战派和北人党中,被排除出北伐大业的某位大老。
需要在外部因素中找个足够分量的罪魁祸,比如某个一直桀骜不驯的存在,来作为这次北伐失败整体开脱的理由之一,
只是对方举出的这个证据,也实在太过有些荒谬了,而且同样还要面对监国的质证和倒查。要是依他往常的身份,完全没有必要那自己,举足轻重的身家前程去,为这种有些无稽之谈的事情背书。
但是现在,他已经自觉所日无多,那些亲族子弟,却是需要这个机会。
他望着外面自由的天光,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抓住这个唯一的契机。他已经没有多少时光和岁月,等待监国的愤怒逐渐消散,或是让大府重新想起他这个,一度还算得力的老臣。
反正只是表示出某种嫌疑的态度而已,后面的事情,自然还有人回去完成的。更何况,那些人也未必能够在回来,为自己自辩了。
...。。
依旧笼罩在某种温暖湿润气息中的广府,
从多年前的创伤中,好容易恢复过来的下层人们,努力的抓住这冬日里的最后一点凉爽气息,为自己的生计四处忙活着。
“好想。。好想啊。。”
女孩儿在床榻上抱着个硕大的枕头,打着滚儿。
努力感受着已经消散的气息残留和感触,回忆着曾经亲密无间的点点滴滴,在厮磨间追寻着某种籍慰和安心的感觉。
燃烧的大片火海和倾倒的宏伟残垣,那些极不愿意想起的血色记忆,披星戴月的在马背上颠簸,又辗转流落的岁月,各种记忆的残片,一点点的让她忍不住惊醒过来,又抱着刺痛不已的头,躲在被窝里小声的哭泣,
那段时间,也只有、只有那个温暖的怀抱,心跳和气息,才能让她远离这些可怖的纷扰。
但是,自从那个人走之后,随着夜晚独处的孤寂和失落,却是一点点的侵蚀着幼小的心灵。
只有依靠不停的日思夜想,与那人有关的点点滴滴,并由此产生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梦境,多少能够有所平复女孩儿的焦虑与孤楚。
“好烦恼啊。。”
她再次娇吟了一声,像只虫子一般蠕动在拱起的被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