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宸极醒过来的时候,星罗还是熟睡的样子。三白已经滚到了地上,正抱着床角流着水口,睡得香。邵宸极上午有课。他把星罗的手轻轻放进被子里盖好,又把三白抱起来,放到床尾,给它也盖上被子,然后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房间的大门传来关闭声,星罗缓缓睁开了清明的双眼。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目光落在了床尾睡得没心没肺的三白身上。只听“哎哟哟”一声闷响,三白被星罗一脚踢下了床。三白睡眼惺忪地揉着感觉已经碎成八瓣的屁股,瑟缩地看向床上看不出喜怒的主人的脸。只听她缓缓地说道:“帮我打个电话,我要出趟门。”
不行!怂如三白当然是不敢说的啦。它能做的只有乖乖爬起来,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打电话去了。
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了丽锦苑外。星罗敲开车窗,说明了身份,坐上车出发了。
驾驭座上的青年一边平稳地开着车,一边偷偷地打量着后座的小姑娘。他对她是有点印象,见过一次。那天晚上,小姐又一次逃了课,还联系不到人,卫总急得差点想报警了。还好她的家教老师正好碰上,通知了他。他开车去接人的时候,这个小姑娘也在场。她的打扮有些特别,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她突然说了一句:“临祸忘忧,忧必及之。”很突兀,让当时满怀愁绪的他心中一凛。但,也只是那一刻而已。他很快就把这种莫名的情绪抛到了脑后。
没想到,几天后,总裁在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后,推到了上午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还让自己亲自来接一个人。竟然是她!她是什么来头?她要做什么?怀着满肚子的疑惑,他把这位神秘的星罗小姑娘接到了公司,又引进了卫雅慧的办公室。
他们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卫雅慧似乎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张承焕有些担忧地叫了她一声。她回以一个安心的眼神,说道:“你下去忙你的吧。”
星罗自顾自地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卫雅慧沉淀了一下情绪,起身问道:“要喝什么?我这里有茶、咖啡和牛奶。”她的态度不算热络,也没有太严厉。这个自称星罗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就比她的女儿大一些。一般这个年级的女孩子看到自己,大都会表现出要么敬畏,要么胆怯的情绪来。而星罗则是全然的不卑不亢,表情淡漠而平静,仿佛她才是小一辈的那一个。
但,卫雅慧并没有因此感到被冒犯了,而心生不快。因为昨天,她透过女儿房间的门缝所听到的,所看到的一切告诉她,眼前这个人所做的一切,自有她的底气。特别是在对方说完“走了”两个字后,味意不明地看向自己这个方向的眼神,仿佛洞悉了自己所有的秘密,又仿佛她早就发现了她的到来,刚才的一番话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一般。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早上,她接到了她要求见面的电话。
“不用了,谢谢。”对方的声音打断了卫雅慧的思绪。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在星罗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们两个真的很奇怪。画师以画奴马首是瞻。你是怎么做到的?”星罗突然这样问道。透过隔音玻璃门,星罗可以清楚地看到,张承焕坐在外间的工位上,一边埋头工作,时不时抬头担忧地看向这边。而事实上,这是单面玻璃,他什么也不可能看到。
卫雅慧被问得一愣,苦笑道:“小张他啊,他是个好孩子。我之前一直在资助他读书。他为了报答我才来的公司。他并不是自愿成为画师的。我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但是身边实在没有其它可以信赖的人了,所以拜托了他。”
星罗点点头,又问:“那你怎么确定他足够可靠呢?毕竟主动权完全在他手里,他随时可以改变心意,你却别无选择?”
“这个么,我有我的安排,你不用担心。言归正传吧,请问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呢?”卫雅慧慢慢找回了谈话的节奏,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不用紧张。我并非人类,也无心插手你们人类的纠葛是非。只是想向你打听一本叫《郦阳录》的书的下落。你知道的话,可以拿你的消息,或者书本身向我提出交换条件。”
“这样啊。”意识到对方的目的与自己担心的截然不同,卫雅慧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她梳理好思路,谨慎地问道:“可以知道你需要那本书做什么吗?”
“当然,那本书是一位故人的旧物。她不在了,嘱托我,如果见到就烧给她。你放心,我对书里面的那些东西完全没有兴趣。控制人的方法何其多,画奴那一套繁琐的操作,只有凡人才会视若珍宝。”
这话如果一般人说出来,可能会显得太过大言不惭。但是于星罗而言,却像只是在阐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而卫雅慧也对她的话很是信服。因为她展现出来的实力。也因为她展现出来的似乎无所不知的神秘气质。
卫雅慧斟酌了片刻,终于,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说道:“好吧,其实你说的那本书就在我手里。是我的整理先夫收藏的一个古董盒子时,意外碰到了一处机关,发现的。如果交给你的话,我是可以提任何要求吗?”
“不是,我只做等价交易。你提的要求难度必须和物品的价值相符。《郦阳录》于我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所以,如果是让你复活之类的要求是不行的。”
“我明白了。”卫雅慧听了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能接受。如果对方真的有求必应,那这本书在对方心中的价值肯定会高于她表现出来的样子,那对方是不是值得信任这件事就有待考量了。想了想,她说道:“那我希望你可以在我女儿出国前保护她的安全。”
“这个可以。不过,为了节约时间,你必须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她的危险来源问题讲清楚,方便我们安排。”
“我知道了。其实是我公司的一个大股东。他的妻子有黑社会背景,他一直想要我的这个位置。半年前,我遭遇了车祸。我事后调查过,那个开车的司机事前确实收到过一笔大额钱款。但除此之外,一无所获。没想到这次茹茹又出事了。我连一点人为的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既然查不到,为什么你就认定是他做的呢?”星罗问。
“茹茹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做出乱穿马路的行为的。因为,先夫就是车祸去世的。而当时,茹茹就在现场……所以,她对过马路这件事一直有心里障碍。只有遇到红绿灯才会过。没有的情况下,她宁愿一直走,直到找到红绿灯为止。车祸的道路监控我看过了。明明再走几步就有一个红绿灯了,她突然往路中间跑的行为就很不合理。我就是担心她是不是受了威胁,或者因为我让她出国的事想不开。但事后,她完全不愿意跟我沟通。我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说到这里,卫雅慧停了下来,揉着自己一侧的太阳穴,一脸的无奈与担忧。
“是她不愿意和你沟通,还是你不愿意和她沟通?”
“什么?”
“所谓沟通,应该是相互交换信息的意思吧。你没有告诉过她,那个股东的事情吧?还有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出国的原因,这些她全不知情吧?那为什么你认为她应该体谅你,无条件地相信你,按照你要求的方式去做事呢?”
“但她只是一个小孩子,知道得太多,没有好处。等她出了国,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好的。”
“十七岁了吧?”
“啊?”
“古时,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嫁人生子,主持一家大小事务。许茹已经十七岁了吧。若你能长命百岁,护她一生周全也就罢了,偏你不能。你可曾想过,若你哪天不得不离开,她要怎么办?毫无心机,涉世不深,脑子里只有儿女情长。能力、哼,她有这个东西吗?这样的她,要如何独自面对这个险恶的世界,残酷的现实呢!”
面对星罗突然变得咄咄逼人的言语,商场上能言善辩,气势逼人的卫总裁一时哑口无言。那些话语像一把利剑,直击卫雅慧心中埋藏最深的隐痛,令她措手不及,疼痛难当。
她怎么会没想过呢?自从五年前,她在工作途中晕到,被查出心脏方面存在问题之后。每天每天,她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她尽量把工作做到最好,安排好所以的事情。本以为即使自己哪天意外不在了,至少可以保证女儿的衣食无忧。但,当半年前,她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连呼吸都觉得吃力的时候,她心里担心的不是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不是公司,而是女儿。无数的担忧和牵挂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才会让她选择不顾一切地尝试以现在这样的方式活下去。曾经,她甚至是一个无神论者。
“我也不想的。我就是怕啊。”卫雅慧是画奴,是依附在画上的魂魄凝实而成,是没有眼泪的。但她还是难过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先夫出事的时候,茹茹是亲眼看着的。她当时才五岁,因为这个原因,她有三个月没有开口说过话,吃不下东西,瘦脱了形。我都以为她要不行了。幸好经过心理治疗,她的情况慢慢好了起来。那时候,我就想,只要她高兴地活着,做什么都可以。意识到要死的时候,我真的很后悔,特别……但能怎么办呢?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看着坐在对面的女人沉浸在悔恨交加中,痛苦无助的样子。星罗垂下了眼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多此一举,如此犀利地戳人痛脚,却又在对方丢盔卸甲之时,生出些许后悔的情绪来。“知道了。我接受你的交易。”她说道。
只见一道白光凭空闪过,化作一张宣纸铺尘开来,黑色的墨汁浸润纸面,晕染出一个又一个笔酣墨饱,苍劲有力的宋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