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河中白骨
一座寺庙……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兵器？
方未寒继续靠近几步，几个人声的交谈传入耳廓。
“这就是最后一批？”
“正是，这里的兵器都被我们搬空了。”
“哼，数量倒也差不多。”
“我们的银子呢？”
“别急……等回去清点了数量，再付清银子。”
其中一人衣着富贵，言语之间透露着高高在上的味道，一看就是位高权重的世家官员。
而和他交谈的那几个黑袍人……
方未寒眯起眼睛。
他曾经在长明城中见过拜火神教的长袍，和这些人身上穿得一模一样。
果不其然，荆州世家和拜火神教背地里有联系。
不过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一种交易关系，而并非完全从属。
这倒是符合方未寒的猜想，毕竟让荆州世家完全投靠拜火神教意图谋逆，他们估计没那个胆子。
不过他们买这么多兵器是要干什么？又为什么要朝拜火神教买？
方未寒思考的工夫，那些人便已然交谈完毕，各自散开。
黑衣人集合后迅速隐入山林，而荆州世家的船队也已经扬帆起航。此时正是西风猛烈，那船队航行的速度很快。
原地只留下一堆用不完的干燥茅草。
方未寒在明月芦花上向谢令婉和萧槿告知此事，让她们带人注意，而他自己决定继续调查。
此地距离洵阳县城距离还有很远，大概率不会遇到拜火神教的人。方未寒必须弄清楚他们在这大还愿寺中做了什么。
方未寒：“云纾……佛门有没有修行者？”
“有啊。”
少女懒洋洋地回答。
“世间万法皆可修行，佛门理论高深莫测且自成一家，当然能够引申出修士存在。只不过方乾义当年做得太狠，大周境内所有的佛门传承早已断绝。”
方未寒看了看头顶悬挂的破落牌匾，大还愿寺四个字笔走龙蛇，犹有威严尚存。可惜门前石阶生苔，阶前久无人烟。
这庞大而恢弘的寺庙，最终还是覆灭在统治者的酷烈决心中。
云纾：“佛修的手段尤其特别，在生存能力和明武近似的同时，他们又能够释放名为‘戒律’的一种因果武器，以削弱对手的战力。除了镜天以外的修士碰上同等境界的佛修敌人，都将会是一场苦战。”
“他们在突破登神的时候都会立下一个宏愿，类似于……世界和平之类的。而倘若之后他们的举动有违宏愿要求，佛修的修为便会衰颓，严重者甚至会跌境。”
方未寒听着云纾的话，眼神扫视过四周的环境，以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
地面上有许多泥泞不堪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寺庙之内，应当是属于那些拜火神教修士。
他开启瞳中见星，一路跟着脚印行走，最终来到那流过寺庙汉江支流的河滩边。
河滩遍布泥泞，似是有许多道重物拖曳的痕迹，河底上翻出的污泥镶嵌在这些痕迹沟壑之中作为填充，使得原本脏乱的地面更添腥臭。
方未寒蹲下，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些痕迹。
兵器上有被水长期浸泡的痕迹，而这河边的痕迹又表明曾经有人从河中向外打捞什么东西。
既然这样的话……那那些兵器是沉在河底的？
他犹豫了片刻，先是看向了一旁的瑜沫：
“你会游泳吗？”
瑜沫：“？”
“嗷！”
小凤凰连忙似拨浪鼓般地疯狂摇头。
原本不打算弄湿衣服的，可惜情况实在是迫不得已。
方未寒叹了口气，一个猛子便扎入了眼前的河水力。
这条支流应当是刚从深山流下，河水清冽而清澈，即使他在水中睁开眼睛也只能感受到微微的酸涩，并无其他异样感觉。
河底的水流不算太过于湍急，他的视野一片开阔，很快便看清楚了河底的场景。
方未寒倒吸一口凉气，吓得差点爆粗口。
人骨……密密麻麻的人骨。
它们在河底堆积如山，根本没有了完整尸骸的样子，而是一截一截地散落在泥沙中。
鱼群从那竖起的惨白腿骨之间游过，好似在自己家的后院闲庭信步。
方未寒身处这片白骨森林之中，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为什么这河底会有这么多的人类骨头？
他一眼望去，目之所及的河底就铺满了一层人骨，甚至还有两座尸骸堆成的小山。
粗略估计，这至少得死了大几百人。
此地是一个河湾地带，水流平稳，这些人骨可能只有一小部分被冲向下游，而大部分都在这里堆积腐烂，变成水生生物的乐园。
他强压下心中的恶心，更靠近了一些。
这些尸体不知是多少年前留在这里的，身上早已没有任何能够辨识他们身份的物件，但在方未寒的仔细搜索下，他终于还是有所发现。
“啪嗒！”
掰断一截指骨，他从那残破尸骸手中取下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
方未寒拿着那把长刀浮出水面，大口呼吸换气。
云纾此刻正在上面逗鸟玩，闻声看过来：
“怎么样？找到什么东西了吗？”
“下面有好多的尸体残骸，骨头在河底堆成了小山。”
方未寒翻身上岸，用血气蒸腾干自己湿透的衣物。
“我从下面找到了这把刀。”
“让我看看。”
云纾操纵星力接过那把刀。
少女扬起左手，以指为笔在空中画出一个玄奥法阵。她轻喝一声，手掌下压，将法阵拍在了这把长刀上。
法阵碎裂化作时间光瀑，因果与星力结成的洪流冲刷在刀刃上，使得其上锈迹片片剥落，最终闪亮如新。
很快地，这把长刀便化作崭新的模样。
“这刀……形状比较特别，我没见过。”
作为明武修士，方未寒对于大周的各种兵器比较了解，自然也知晓长刀的结构特点。
这把刀长二尺七寸，刀身细长，似大号柳叶，常见于下层军官的佩刀样式。
不过大周的柳叶弯刀的刀镡是青铜制成，圆环形状，与国号对应。而这把刀的刀镡则是方形镂空设计，其上还有风云纹路的浮雕，颇具威严之意。
除此之外，刀身的弧度相较大周制式长刀更加弯曲，刀刃开口也相应更长，给方未寒的感觉处处透露着陌生。
“你当然没见过。”云纾瞅了他一眼，“这是前朝的刀。”
方未寒：“？”
“这不是你们大周的柳叶刀，而是前朝的鹊羽刀，相传是吸收西域技术之后的改良产品。不过随着前朝作古，这种刀也渐渐失传，最终淡出人们的视线。”
云纾手中长刀消失的锈迹再度浮现，不过片刻，这鹊羽刀便又恢复了之前的破旧样子。
方未寒表示自己难以接受：“前朝的刀？难不成……这下面的尸体，都是前朝的士兵吗？”
“不一定。”
云纾摇摇头。
“方乾义建国之初，百废俱兴，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统一制式兵器。所以当时的大周军队之中用什么的都有。而鹊羽刀坚固耐用，再加上大周军队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前朝的将士，用鹊羽刀用得顺手，所以这东西在大周初年倒也很常见。”
方未寒似乎明白了云纾的意思。
“伱的意思是……这些人是一千年前的大周军队？”
云纾将那刀随手扔回河里，背起小手，脚丫踩着河边的鹅卵石。
“一千年前周武灭佛可不是一帆风顺，佛门从来不是待宰的羔羊。负责执行任务的大州军队在全国各处的寺庙都遭遇到激烈抵抗，死伤甚众。在这大还愿寺也不例外。”
“这些人……估计就是一千年前负责屠杀大还愿寺的大周士兵。”
方未寒沉默片刻：“方乾义不把他们的尸体带回去安葬吗？”
“呵……当时是和平年间，正要忙着王朝的重建，哪有这么多的闲工夫把他们带回去。”
云纾冷笑一声。
“大周立国时共有军队百余万，短短十年之后就只剩下了二十万常备军，那么剩下的士兵都去哪了呢？”
“遣散士兵是要付安置费的，这笔钱甚至和战死后给士兵亲属的赔偿差不多。反正都是一个价，对于这些不愿意去北疆与异族作战送死的家伙，倒还不如让他们发挥自己最后的作用。”
方未寒不由得有些慨叹。
周武灭佛，一箭三雕。
恐怕这些人至死都没想到，一次看似普通的任务竟会让他们客死他乡不得安葬，尸体化作鱼虾养料，化作大周开武盛世的基石。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不过如此。
现在这件事情的全貌已经相当明朗。
拜火神教偶然发现了此处河底有许多兵器，于是他们和荆州世家达成合作。由拜火神教教众负责打捞，荆州世家出钱买下，并自负运输成本。
虽然还不知道荆州世家买兵器的理由是什么。但至少调查清楚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不过方未寒还是有些疑惑。
这拜火神教很缺钱吗？为什么要向荆州世家卖兵器？
他对此事毫无头绪，索性连同猜想和事实一起打包发给了谢令婉和萧槿。
没准她们那边会有些头绪？
此地已经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方未寒决定现在就离开这里。
他正打算呼唤瑜沫，但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种清脆又沉重的敲击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山谷中隐隐响彻回音。
“有点像是梆子声……不过在寺庙中，难不成是有人在敲木鱼？”
方未寒皱眉沉思。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云纾摇摇头：“没有啊。”
方未寒又看向瑜沫，它也摇了摇头。
“难不成……这木鱼声只有我能听见？”
方未寒感觉有些不对劲。
“它不会是在引诱我过去吧？”
云纾掐起法诀，闭目一瞬，因果的力量闪动着。
“命星分野一切正常，此地不会孕育出什么妖魔鬼怪。你想不想去看看？”
方未寒：“想去自然是想去，但我总感觉这荒郊野岭的，木鱼声有点瘆人……”
云纾拍拍他的肩膀。
“别怕，佛门不喜杀生，在他们地界上的超自然现象一般都不会危及人的生命。”
“佛渡有缘人，既然我们都听不见，那说明我们与它无缘，而你有缘。”
“没准是个机缘呢？”
方未寒被她说得有些心动。
“行，去看看就去看看。”
他咬咬牙，抱起瑜沫放在自己肩上，朝着木鱼声响起的地方走去。
……
……
襄阳太守府内。
“不知萧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
襄阳蔡氏的族长蔡逊看着将正厅大门堵上的玄重卫力士，皮笑肉不笑地问。
“蔡大人，挺能沉得住气啊。”
萧槿换上一身墨色衣裳，腰系翠色玉笛，头饰璎珞流苏，贵气非凡。俨然一副绝色女官的模样。
“我玄重卫在城西五里的庄园内发现了你私藏的兵器，其规模之大，足够武装一支三千人的军队。”
芦花环嗡嗡作响，萧槿拿起来看了看，嘴角的笑容更加甜美。
“蔡大人，这养私军是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吧？”
“那些兵器不过是我襄阳蔡氏的商行买来准备熔炼成铁锭的，怎么能算是募养私军呢？”
蔡逊连忙说道。
“还望萧大人明鉴啊。”
谢令婉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喝着茶，丝毫没有说话的打算。
她最近总是身体酸软，提不起劲，正巧懒得说话，索性就全交给萧槿了。
都怪夫君！
萧槿瞥了一眼旁边消极怠工的家伙，暗自咬了咬牙，将气愤全部发泄在了眼前的蔡逊身上：
“所以这就是你蔡家向拜火神教买兵器的理由？”
这件事情竟然被她发现了？该死的玄重卫！
蔡逊内心震恐，满头大汗。
不可能，这其中必定有诈！
“萧大人若是要污蔑本官，何必用这般拙劣的借口！”
他表现出族长应有的气度，面红耳赤地驳斥道。
“若是玄重卫对我蔡家有何不满，萧大人直接说出便是。此等叛国之举，我蔡逊岂会为之？”
眼见他死不承认，萧槿收起甜美笑容，面无表情地说：
“蔡逊，你没去过京城，难不成是没听过玄重卫的名声？”
“我说你叛国，你就是叛国。”
她懒得继续装下去了。
“如果你有意见的话，玄重卫会从大还愿寺开始调查，到时候牵扯出的更大罪名……你蔡家承受得住吗？”
萧槿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恐怖的话，蔡逊被她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冷汗簌簌落下。
荆州世家的族长就这德行？
萧槿觉得有些无趣。
“哎，小槿你怎么说话的……拜火神教穷凶极恶，蔡大人怎么会和他们做生意？想必是受了奸人蒙蔽，对不对？”
谢令婉悠悠开口。
萧槿：“……”
谢令婉，我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