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晴的这一声是喊得情真意切,可哪里想到沈厉肚子里头的弯弯绕呢,只想着他是真对覃韵好就是了。
“时辰不早了,咱们去梧桐院吧。”
沈厉将披风给覃韵裹紧了,道。
“是啊,娘该等急了。”覃韵叫沈厉一提,也是想起来了,回身同覃晴道了一句别。
瞧着覃韵美满幸福,覃晴自是再没有什么好说的,应了声让了道,笑眯眯地就看着沈厉覃韵远去,自己也回了绣楼里。
覃韵归宁的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傍晚的时候沈厉带着覃韵回去的时候覃晴陪着送到了二门的门口,瞧着覃韵仿佛收也收不住的眉宇间的柔情笑意,覃晴也跟着笑着,立在二门口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这一世,她的二姐姐终于是飞出了宁国公府这座牢笼,而她……
覃晴唇边的笑意微敛,露出一丝涩然来,而她既然有幸多活了这一世,便该经营起她身边所有重要之人的幸福,这般,才算是不枉老天给了她这一世。
…………………
天幕低沉,寒风萧瑟,窗外一夜的冷风呼啸,后半夜的时候只听窗外有簌簌的轻响声,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停下,覃晴醒来的时候天方才微微的亮,只是窗纸上却是被透出了一种惨白的亮来。
这天是真的冷,覃晴昨夜又挑灯绣坏了一块锦帕,这会儿真是懒怠起身,便又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直到丫鬟敲了门拿着洗漱的东西进来。
“姑娘,昨夜外头下雪了呢。”浅春一面将鲛绡帐撩起来用金钩子钩了,一面道。
“是吗。”覃晴漱了口,拿帕子擦了擦嘴。
京中的冬日下雪是常事,她看着那么多年那么多回了,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
洗漱完毕,浅夏扶着覃晴起来换上了新制的冬衣,桃红的小袄外罩着银鼠褂子,同色桃红的裙子上绣着一枝白梅。
“姑娘今儿想戴什么?”
梳妆台前,浅夏抽开了妆奁,看着镜中的覃晴问道。
覃晴的眼睛都没往妆奁里看一下,只看着一旁的小筐里放的那一团废了的布,浅浅地打了一个哈欠,那是按覃韵归宁那日给的花样子绣的,过去的几天功夫里,覃晴练手练得到是不少,只是没一回是好的就是了。
“随意梳一个就是了。”覃晴有些意兴阑珊。
“姑娘,王爷今儿在香金楼呢。”浅秋忽然在旁说了一句。
言朔今日想见她?
覃晴的眸波微动了一下,浅夏更是心领神会,将已经挽起的一束青丝又打散了,重新开始。
浅秋偷偷地飞快从镜子里觑了一眼覃晴,只见覃晴的面上平淡如初,辨不出喜怒来,良久,眼眸方动了一下,伸手从妆奁里头取了一个方方的锦盒。
覃晴将锦盒打开了,瞧着里头青翠欲滴的碧玉桌子,一瞧着便觉出一股凉意来,说来,这玉镯子大多都是夏日里头戴的多。
覃晴褪了手腕上的掐丝的金镯子来,白嫩的手掌一拢一穿,便将那碧玉的镯子带在了手腕上。
碧色的镯子衬着仿若凝脂般白皙的手腕子一晃一晃的是真真的好看,浅秋瞥了一眼,暗松下一口气来。
真是怕这主子气起来甩手就把东西扔了呢。
“浅春,跟娘说一声,就说年关进了,我想去香金楼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式样的首饰。”覃晴道。
“是。”
浅春应了声,立即就出去了,报到温氏那里,温氏只唠叨了一句说库房里的首饰那样多,老太君赏的也不少何必往那种二流的铺子里头去,却也不多心,只当是姑娘家家的要漂亮了,喜欢往首饰铺子里头瞎晃,便应了。
覃晴在屋里头装扮齐整了,又用了早膳,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不早不晚的时候,便带着丫鬟出了门。
昨夜下了半夜的雪,便积了一层下来,却并不算多厚实,覃晴出去的时候,京城主干道上的雪大多已经清扫到了路两边了。
“姑娘喝茶。”
马车不急不缓地平稳往前,浅春斟了热茶递给覃晴。
覃晴接过来,也不喝,只是拿着捂手。
浅夏道:“这天可是真冷,奴婢瞧着天还阴着,怕是还压着一场雪吧。”
覃晴道:“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四哥哥还住在书院里头,叫人过去看看褥子够不够厚,炭还够不够用,这四哥哥平日里头一声不吭的就知道看书,别冻着了都不知道。”
“是。”浅夏应了声。
覃晴举起手里的杯盏嘬了一口热茶,身子里头暖暖的,放了茶盏靠在车上,手上不由抚上了手腕上的碧玉镯子,缓缓阖上了眼。
车轮辚辚,不知过了多久的功夫,马车终于停下了,覃晴睁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下车,却见浅秋的手一伸,阻止了浅春掀车帘子下车的手。
“嗯?”浅春疑惑地侧头看着浅秋。
“姑娘,这儿不是香金楼,下不得车,您挑了那车窗帘子看看吧。”浅秋道。
覃晴亦是心中疑惑,却是依言挪了挪身子,挑了那车帘子,透过雕花的车窗子看去,大约可以猜测马车是停在了街角的位置,前头拉车的马同车夫已是过去了街角,只余下她们后边的车厢还没过,这么看出去,正好对着前头巷子里一户人家的大门。
覃晴的眉心微皱,略一思索,便认出来了那是卓浔的府上,上一世她只来过一回,是得知卓浔有退婚之意是以来阻止的时候。
那时也是在街角的位置,她让浅夏去敲了门把卓浔找出来,她高傲地告诉他退婚可以,但必须让她来退。
只是卓浔那个伪君子当面应得好好的,背后却是阳奉阴违。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覃晴的面色冷冷。
“您看就知道了。”浅秋道。
覃晴咬了咬唇,又按捺住脾气再看了过去,凝了凝声,只听风中送来一阵杂乱的声音,有打砸的,有喝骂的隐隐约约却是混乱。
怎么回事?覃晴的眉心凝起,只听着那杂乱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还夹杂着人凄厉的喊叫声,然后砰的一声,大门就被拉开了,从门里头噼里啪啦飞出来好些东西,有些砸在地上碎了发出极刺耳的声响,接着一群家丁打扮的人率先从门里涌了出来,一同冲出来的还有一个披散着半百头发的消瘦的中年男人,手中挥舞着扫把左冲右突。
“我不走,打死你们,我不走打死你们!呀!呀!”
覃晴眯着眼睛看去,只见那个披散着头发同疯子一般的人正是卓浔生父,翰林院的卓大人。
“他怎么了?”覃晴不禁转头问道。
虽不曾见过,可覃晴也是知道那卓大人是个古板守礼的人,是书呆子惯有的哪一种清高绝世,怎么成了这样了?
浅秋道:“回姑娘的话,前些日子卓仲叫御史参了一本,说是私下妄论朝政对朝廷的决策多有不满。”
覃晴微愣了愣,“有些御史之言未免捕风捉影,可是有证据?”
卓仲耿直古板不知变通,被人弹劾估计是常有的事情,能活这么多年想必皇帝对他也是心中有数,御史靠上本子弹劾吃饭,若没实据,皇帝恐怕也未必就信了。
“却有其事,卓仲酒后失言叫都察院下头的御史亲耳听见了,还有,”浅秋顿了顿,“礼部侍郎参卓仲教子无方,纵容其子与亲妹……乱\伦,圣上一怒之下,便摘了卓仲的官帽子除了卓浔的功名,下令驱逐出京永世不得返回,卓仲怕是受了大刺激,圣旨一下便疯了。”
什么?乱|伦?
“卓浔与卓湄并无血缘关系,怎么会是乱\伦?”
消息来得太混乱,覃晴冲口就问了一句。
浅秋沉沉道:“三人成虎,流言一起,百口莫辩。”
覃晴的心中微颤,正是这时外头又传来一个女子哭喊的嗓音,覃晴忙转过头看过去,只见是卓仲叫人一脚踢到在了地上又揍了一顿起不来,卓浔卓湄两兄妹忙跑了去。
“爹,爹!”
卓浔卓湄跪在卓仲的身边喊着拉着,可卓仲叫人打得狠了,蜷着身子翻着白眼在地上一下一下抽搐着就要死过去的模样。
“不要命的老东西!”一个锦衣的公子哥儿从门内走出来,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那是陵国公府史家二房的公子史荣,与卓浔素来看不顺眼,这回也是卓浔挡了史家让史荣补太仆寺肥缺的路,陵国公府才出的手。”
史荣,覃晴听过这个名字,上一世有一回皇帝秋狩出宫时的车架半路上竟然掉了轮子,把皇帝和车里的贵妃摔得够惨,查处出来就是史家那个史荣被问罪斩首了,顺带着陵国公府也一道褫夺了爵位贬谪出京了,此事闹得甚大,是以覃晴在裕王府里想不知道都难。
叫言朔当时说的,那就是个大草包,讨债儿子,毁了陵国公府百年基业。
这般覃晴在车里回忆出史荣的底细,那边还仍是能趾高气扬活着的史荣已经踱到了卓湄的身边,瞧着卓湄那含着泪梨花带雨的小脸,摸了摸下巴,道:“卓家妹妹,爷瞧你长得不错,跟卓家这两个废物一起驱逐出京去可惜了,不若就跟了爷回去收了房,也好保你一世的荣华富贵,嗯?”
卓湄抬起头来便骂道:“呸,你这个天杀的畜生!”
“呦呵?”史荣冷笑,“真是给脸不要脸和卓浔一个模样,不愧是卓浔穿过的破鞋。”
“你说什么!不准你侮辱湄儿!”卓浔闻言,不由怒目而视。
“嘿,都这副德性了还敢跟爷摆谱,你当你是个什么玩意!”史荣最讨厌的便是卓浔那张看着正气的小白脸,在书院里头便出尽了风头,天天摆着那张脸,也不看看是什么身份!
“猪狗不如,与亲妹乱\伦,卓浔,这便是你读的圣贤书!裕王还看中你,难不成是看中你拿乱\伦之事去考明年的春闱么!”
史荣的话音一落,周围的家丁不由放声而笑,“哈哈哈哈!”
卓浔怒道:“一派胡言,我与湄儿清清白白,这一切不过都是你们胡诌的罢了!”
“胡言?”史荣停下笑来,插着腰道:“这可是圣上亲口的御断,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与亲妹乱\伦,还恬不知耻地整日捧着圣贤书!来人,去把他那些破书统统烧了!”
“是!”
两个家丁应了便去要进去将卓家藏的那些书翻出来烧了。
“不行,你们住手!”卓湄扑上去便挡在门口,卓家世代书香,家里的藏书可是祖宗传了好几代的。
虽说卓湄的身上脸上有些狼狈,却是瑕不掩瑜,那脸蛋也是极秀美的,史荣□□了两声,道:“虽然你是卓浔穿过的破鞋,可爷也是看了你好些年了,今儿个时机正好,爷府里正好缺了一个妾,便收了你回去玩玩,等爷玩够了再给你还回去。”
说着手一动,自有家丁得了令上前要抓人。
“不许你们碰她!”卓浔连忙跑上去将要抓卓湄的人推开,将卓湄护在身后。
“哼,”史荣见状,狞笑了一声,“既然你们不识趣儿,那今儿便新账旧账一道算了,来人,给我打!”
卓家已是遭皇帝厌弃驱逐出京,那么死活便没有人管了,今儿他便是灭了他满门又如何。
“是!”一种家丁打手得了令,围上去抓过了卓浔掼在地上便打,卓浔不过一介瘦弱书生,哪里能够反抗,不过一拳头下去便摔在地上起不了声,仍人拳打脚踢,却也是硬骨头,咬着牙没有喊一声。
“哥哥!”卓湄凄声喊道,想要去救,却叫史荣给反箍了双手不得上前,“哥哥!”
史荣抓着卓湄,在她的耳边凉凉道:“卓家妹妹,爷瞧你还是早些看清楚的好,卓家败了,卓老爷子疯了,卓浔也不能再考功名了,你再跟着他们也是没出路的,只要你从了爷一回,爷便给你一百两银子,从爷两回,便是二百两银子,三回便是三百两银子,等爷玩腻了你,你拿的银子也是这辈子吃穿不愁了,可是合算买卖,啊?”
“哥哥!”
卓湄的眼泪糊住了眼睛,只看得见卓浔已是叫人打得口吐鲜血神智迷糊,连闷哼的声音都没有了。
“哥哥……”卓湄泣不成声。
眼看卓浔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史荣瞧着差不多了,喊了一声,“停手。”
众家丁闻言便停下手来,史荣将卓湄交给了其中一个家丁,脱出手来,走上前一脚踩在了卓浔的胸口上,碾了碾,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来,抬头看向卓湄:“爷知道你心里想着这个小白脸,今儿爷便当着你面,一刀一刀废了他!”
说着,一刀便捅在了卓浔的臂上,再一拧刀柄,狰狞的眼眸中划过的是嫉妒的冷光。
都说卓浔才高八斗,能写能画吗?今儿他便先废了他的手臂,看他今后还如何拿笔。
“啊!”卓浔终于是忍不住痛呼出声。
“哥……”卓湄眼看着史荣一刀捅下去,却是没了声,只是怔怔地看着史荣捅完了缓缓抽出匕首来,悬在卓浔的身上,似乎在想着下一刀往哪儿去。
卓湄眼睁睁地看着,眼眸中的光彩一点一点迅速灰败了下来,也不挣扎了。
冬日的冷风吹过,拂起了她额前飘落的碎发,一片雪花叫风从院墙里伸出的枯树枝上吹起,落在了她的面颊上面,冰冰凉凉,刺透了皮肤,透彻心扉。
卓湄的眼眸忽然抬起,迸出了一种狠绝到绝决光芒,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挣脱了身后家丁的桎梏,转过身朝的院墙迎头跑去,重重地一头撞在了那冰冷的墙壁之上,鲜血迸射。
“公子……”
“废物!”史荣闻声转过头去,指着那家丁狠狠骂道。
“湄儿……”地上的卓浔费力转过头去,看见的是卓湄撞得鲜血淋漓的额头,与瞬间失去生气的面容。
“湄儿……”卓浔又喊了一声,轻轻柔柔,带着兄长对幼妹的宠溺柔软。
冷风吹起枝头表面未落实了的积雪,白蒙蒙的一层从枝头洒落下来,卓浔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史荣手上握着的匕首,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将踩在胸口上的史荣掀了下去,然后半跃起身,抓住史荣握着匕首的手往胸口狠狠一撞。
噗嗤的一声,很轻却又清晰,暗红的心头血顺着刀槽缓缓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