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冷,从雕花的车窗里头灌进来刮在覃晴细嫩的面颊之上,冰冷的疼。
仿佛瞬间静止了,覃晴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情景,眼前迅速被一片汹涌的红色聚拢,蒙住。
他们……死了。
覃晴眼中的眸光极轻微地颤着。
“真是晦气!”
车外头,史荣厌恶地一脚踹在卓浔的尸体之上,又在尸体的衣衫上擦了擦满是鲜血的手,吩咐道:“把人扔回屋子里头带着房子一起烧了!”
“是!”家丁们似乎是见惯了这样的事情的,史荣的吩咐一下,便上前麻利地抬了尸体往卓府里头去。
史荣哼了一声,从地上随手捡了一件卓家被扔出来的衣服抹了抹染血的匕首插回了靴筒里头,忽然间觉着了什么将头一扭看向街角的方向,却是一片空荡荡的。
“呸!”史荣暗骂了一声,不觉有异,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
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凝聚了卓家几代书香的宅院中大火熊熊升起滚滚着黑烟,炙痛了冬日的空气。
…………
车声辚辚,马车檐角上吊的铃铛随着车轮碾过青石路面清脆着响着,缓缓驶过长街。
车内生着炭火,却是莫名叫人觉着浑身冰凉。
覃晴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双手无措地从垫子上划过,仿佛找不到地方落脚似的,垂到了身侧,再到了腿上,最后五指屈起紧紧抓住了裙子。
“姑……姑娘……”
浅春看着覃晴苍白的面色,有些担忧,因着角度的关系,要给浅秋让位置,是以她们没亲眼瞧见卓家兄妹相继自尽的事情,不过听着声大约也是能猜中的。
覃晴没有应声,浅秋看了一眼浅春,示意她噤声。
横穿过一条巷子,再过半条长街,好似不过须臾的功夫,便到了香金楼前。
浅春浅夏先躬了身出去,转身摆了踏凳等覃晴下来。
寒风灌进了车厢里头,吹得覃晴一个激灵,眸光颤了颤,扶住了浅秋早已递过来的手,下车而去,冷风夹着零星的雪子打到身上,彻骨的冰冷。
“姑娘请。”
进了楼里,覃晴照例叫引上了二楼,直往尽头处的一间包房里去,门一开,便觉一股浓浓暖意迎面而来。
屋中静静,房门叫吱呀一声迅速而轻巧地合上,覃晴抬眸看向屋内站的那人,喊了一声,“王爷。”
言朔的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意,上前几步到覃晴的身边,伸手解了覃晴身上的大氅挂在自己的小臂上。
“正好的饭点,陪本王一起用膳吧。”言朔牵住覃晴身侧的小手,冰凉冰凉的。
覃晴没有吱声,有些木然地叫言朔牵着走到了桌边坐下,言朔甩手将大氅扔到了墙边的榻上,方才落座,道:“瞧瞧,可都是你爱吃的,本王可有记错?”
覃晴的目光依言在桌上热腾腾的菜品上一扫,眸中却是丝毫没映进那影子,最后转到了言朔的脸上,“卓家的事,是王爷的手笔吧。”
她知道,可她就是又忍不住问了出来。
“是。”言朔眸底的光芒滞了一下,然后唇角勾起,直接便认了,“是本王指使御史上的本子,礼部侍郎那里也是本王让人挑唆的。”
覃晴垂下了眸去,平淡道木然的面上辨不出情绪来。
“王爷果真好手段……”覃晴顿了一下,唇角微颤,“臣女……自愧不如。”
言朔看着覃晴,眸底的光芒微沉,唇角轻挑了一下,淡淡道:“阿晴觉着错了?”
言朔紧紧盯着覃晴的眼睫闻言颤了一下,又追了一句,“后悔了?”
“没有!”覃晴的嗓音拔起,透着尖利味道的声音不知是为了否定谁的想法。
卓浔卓湄欠她良多,不管他们何种下场都是罪有应得!
言朔对着覃晴用力瞪着自己的眼睛,那是一种仿佛垂死挣扎一触即溃的眼神。
“那就忘了他们。”
言朔没有否定,也没不试图戳破,只是定定对着那双眼睛,仿佛烙印一般沉沉地说出这六个字。
忘了他们,忘了卓浔,忘了卓湄,从此在生命里头彻底抹掉这两个人!
覃晴梗着脖子同言朔对视的眸光闻言颤了颤,缓缓放松下身子,仿佛卸下防备的刺猬,眸中倔强的光芒霎时退散开去。
“好。”覃晴低低道。
言朔的唇角勾了勾,不是涩然还是无奈,隐约中透出一种凄然来。
他太清楚覃晴如今的心境了……就好似,当年他杀死皇后放在他身边监视的乳母,那是哺育过他并且从小照顾他长大的人,然而他为了摆脱皇后的监视却不得不先杀了她,那也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
一刀割喉,看着鲜血流淌蔓延开来的时候他怔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将尸体抛进了井里头清理血迹。
乳母从小在身边养育他照顾他饮食起居堪比养母之恩,他杀她似乎是忘恩负义,可她为皇后办事桎梏他的手脚甚至随时威胁他的性命,他杀了她是为求自保情理之中,没有错。
卓浔卓湄上一世有负覃晴,可覃晴从未沾手过血腥做不到狠辣决绝,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不过是设计将人捧高了摔下来回了他们的名声罢了,却是不想卓家竟家破人亡满门皆灭。
她的心中存着恨,所以绝不会承认后悔,而今后,恐怕永远只能用这一条借口来敷衍今日卓家覆灭之事,否则心中难安。
她的心底纯善。
言朔伸手握住可覃晴冰冷如雪的手,用力收紧,然后放开,唇角新勾起的笑容柔情浅浅,“菜都凉了,用膳吧,都是你爱吃的。”
覃晴的眸光转到桌上,暗中深吸了一口气沉沉压下,目光从桌上摆着的菜品上一道一道而过,糖醋排骨,蜜汁乳鸽,翡翠白玉汤,水晶丸子……一共十五道菜,只有两盘用来搭花色的配菜叫放在最边上不是覃晴日常爱用的。
“怎么不吃,可是嫌厨子做得不合胃口?”言朔看着覃晴只是瞧却不动筷子,不由皱了眉心,京中品香楼的菜色一绝是他王府中的厨子比不上的,是以这些菜都是从品香楼直接搬过来的,但他却是从不知宁国公府小厨房里厨子的手艺在哪一个程度,听说是从江南选上来的御厨里给半道儿上截走的,想必厨艺绝非一般。
覃晴的唇角弯了弯,道:“王爷糊涂了,都不曾入口,哪里就辨得出合不合胃口?”
也是。
言朔的眉心不由得一松,一手拢了宽袖,伸手执筷夹了一个水晶丸子到覃晴的碗里,“尝尝这个,都说品香楼的菜色好,应当不会太差了去。”
覃晴唇角的笑意淡淡,在言朔的眸光下执筷咬了一口那水晶丸子,眉间舒缓,咽下了嘴里的东西看向言朔,问道:“王爷喜欢吃什么呢?”
呃……
言朔的眸光微滞,他想过覃晴的很多中反应,却是不曾想过覃晴会有此一问,不由愣了愣,不愿随意敷衍了去,脑中认真地转了一圈,一时竟是答不出来。
长于皇后手底下,从小防着没别被人毒死就不错了,还管什么喜不喜欢的,而且宫中也向来有规矩,同一道菜绝不能多出第三筷子去,这些年里,他也是真没在意过这个问题,好像也真是没什么喜欢的。
“王爷不喜欢吃甜的。”
言朔不答,覃晴却是答了起来,转过眸看着桌上的菜色,道:“王爷也不喜欢油腻的,也从不贪哪一样菜,只是喜欢偏清淡的。”
覃晴语毕,伸长了手去夹了对头桌沿边上的一盘菜,是最简单的菜心蘑菇。
“这菜心清淡又煮得入味,是王爷会喜欢的。”覃晴将菜心放入言朔的碗中,“王爷尝尝。”
言朔有些怔怔地看着碗中碧绿的菜心,依言伸手夹了放进嘴里。
“王爷于权谋上算无遗策面面俱到,可于旁的家常琐事之上却是从不上心,吃穿用度,皆不过是按着身份配比罢了,绣坊里的绣娘制了什么新衣裳王爷便穿什么,无论厨房里做了什么菜,王爷也从来不在乎,只随意拣了几样对付了便是,怕是哪一日绣坊的绣娘偷懒,王爷身上穿的衣衫上绣坏了什么纹样,叫人暗中笑话了去,只要不是蟒龙多了一只爪子,王爷也是不知道的。”
覃晴看着言朔的唇角浅勾,“王爷说我说的可是对不对?”
当年她初入王府,心中因着卓浔一事根本就是行尸走肉,并不曾在意衣食之事,后来反应过来,任命看到了这个今后人生中的倚仗,加之言朔又从不掩饰他的狠辣手段,她想不注意了他的一言一行都难,久而久之的,便看了清楚他日常的习惯,却只是看清不曾上心。
覃晴的眸光垂了垂,浅笑着道:“道是日久生情,其实若非王爷你始终神色冷漠,我或许早已心仪于你。”
“呯嗙。”
是筷子撞在碗盘上的清脆响声,言朔倏然伸了手,一把将身旁的覃晴拉进了怀里头。
“阿晴……”言朔的嗓音微颤,手臂紧紧收拢,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覃晴很顺从地将头靠进了言朔的怀中,伸手环住了言朔精瘦的腰身,道:“王爷待我真心的好,覃晴并非顽石,岂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