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雨季,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空,大雨说下就下。
密密麻麻的雨点从空中砸落,发密集而紧凑的声响。
崔哲只身走在前往好友家中的路上,身边没带随侍,身上也没带雨伞。
一袭青黑色的官袍很快被落下的雨点晕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圈,发间,额上,脸颊边滴滴水珠滑落。
街道上的小贩都在忙着收摊回家,行人疾走,都想着赶紧找个地方避雨。
崔哲的脚步却并不匆忙,他仿佛像是感知不到雨水的存在一样,继续保持着原来的速度朝前走着。
忽然一把油纸伞遮挡在了他的上方,崔哲略微有些诧异,转头看去,一张熟悉俊逸脸庞映入眼帘。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脸上的稚嫩尚未完全褪去。
五官精致得如匠工精心雕刻的一般,看上去虽然年纪不大,但个子却已经高出了崔哲半个头。
一身殷红的锦袍将他衬托得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少年脸上的表情是抑制不住的开心,像是找了许久的东西终于有一天失而复得一般,瞳孔不断颤动着,嘴角也止不住的上扬。
“爹爹!”
被这熟悉的声音唤醒了脑海中沉睡已久的记忆。
十五年前,崔哲途经一座战火蔓延过后的村庄,狂风暴雨肆虐,满地狼藉和被烧得焦黑的倒塌房屋。
尸横遍野,血流漂橹,他牵着马儿,驻足在断壁残垣中沉思良久。
忽然听到废墟里传来的细微响动,他将小男孩从倒塌的房屋残骸中徒手刨了出来。
尖锐的木屑混杂着碎石渣和泥土扎进血肉他也浑然不觉疼痛,只想着与死神争分夺秒将这转瞬即逝的脆弱小生命给夺回来。
最终,以他的胜利告终,小男孩被他成功刨了出来。
他还有呼吸,但很微弱,
“救救他!”崔哲抱着小男孩找到石斩松的时候,手里满是鲜血,而那鲜血不是小男孩的,全都是他挖烂的手掌上流下来的。
直到小男孩脱离了生命危险崔哲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也开始处理手上的伤口。
小男孩醒来后便一口一个爹爹叫着崔哲,崔哲倒也没有拒绝,然后崔哲便这么陪着他度过了一些时日。
战乱期间,朝廷催的紧,崔哲该回朝了,便将小男孩托付给了好友石斩松。
谁知道战火四起,石斩松带着小男孩北上来找他时,与他失散了,就这么一寻就是十几年。
此后,许是出于对辜负好友托付的愧疚,石斩松便不再四处行医,而是在崔哲所在的皇城办了一家医馆,就此稳扎在他身边,对于崔哲的要求和托付也都是有求必应。
重新见到昔日的那个小男孩,崔哲的眸色明显闪过一丝异动,但情绪还是没有乾彧那般激动。
崔哲只是缓缓伸出手,抬到对方头顶上空时又顿住,随后落到了乾彧的肩膀上,轻轻一拍,感慨道,
“你长大了。”
乾彧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凝住不动,这和他想象中的重逢不一样。
好像有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透明屏障阻挡在了他们中间,让崔哲和他拉开了距离。
那是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
“父亲……”
崔哲没有回话,只是将他一路领到了尚书府。
但是却在门口的位置顿住了脚步,抬头看向府门口那烫金大字的牌匾。
在凄冷的雨水声中,他的声音显得那么淡薄,
“那是尚书府,我如今住的地方,
我向来不喜欢麻烦的事情,若你现在没有去处,我可以帮你找份活儿干,这几日你可以暂时住在我这里。”
乾彧没有回话,只是撑着伞将崔哲送到了府门口,崔哲正拔步要往里走的时候,却发现身后之人迟迟没有跟上来。
他不禁觉得诧异,转头看去,乾彧依旧站定在原地,没有要跟进来的意思。
可是,他不是来投奔自己的吗?
为什么不愿跟他进府?
“可是有什么顾虑?”崔哲顿下脚步,低声询问他。
乾彧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抹若无其事的微笑,
“爹爹,我就送你到这里吧,看见你平安回府我也就放心了,我有地方去的!下次我再来找你吧!”
他笑得很开心,是那种失而复得的开心,但眼底又感觉深藏着什么不明的情绪。
他向崔哲恭恭敬敬躬身行礼告退后,留下那把雨伞,转身便走进了雨中,很快消失在了街道上。
崔哲没有叫住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后,低头看向地上那把他留下的油纸伞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