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之上,浮光掠影。
猿啸天的遭遇路遥并不知道,他正躺在穷其之背,仰望尽头的雷劫天网。
自冥渊动荡以来,那道天网的力量似乎变强了,将许多修士打落了人间。
上面的人下的来,底下的修士上不去,实在是让人生疑。
入神之际,穷奇传来警兆。
袍袖猎猎,儒衫挎剑,两名剑士挡住了前路。
其中,那个须发灰白短剑作簪的,曾出现在赢玄的记忆。
久远的记忆一闪而过,路遥正起了身形。
“听说君子国剑士进了蓬莱,看来是真的。”
“不去降魔卫道,反而拦人前路,可不是君子所为。”
灰发人目若晨星,盯着路遥看了又看,继而微笑摇头。
“斯人远去,留下了影子,看来我们都想错了。”
目光落在那支剑簪上,路遥有些不耐烦。
“什么你们我们的,看错了还不让路?”
灰发老者微笑不言,一侧的年轻人却上前了一步。
弹剑一寸,散落的云气凝成了一线。
“穷奇代步,你就是那个路遥?”
“明知故问,直接点不好吗?非得那么虚伪!”
年轻人剑眉星目,随着他另一只脚落下,气流隐隐传出了剑啸之声。
拍了拍躁动的穷奇,路遥斜眼看向老者。
“老头儿,这就是君子国所为?”
老者挥了挥衣袖,云气随之自由流畅,年轻人也收敛了锋芒。
“本以为遇见了故人,原来似是而非。”
穷奇云端踏步,从二人身前走过,年轻人心生困惑。
“老祖,此人与妖孽为伍,纵容门徒屡生事端,就这么放过他?”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老者眸中浮现了少有的忧色。
“他是个变数,非到万不得已,杀不得。”
“否则,那片妖土会翻了天。”
远离了那二人,路遥脸颊滑下了冷汗,面色极为的阴沉。
又一次,他重温了那无力的感觉。
那一闪而过的杀念,比女娲的绳子还要危险。
三生走过,他对君子国的观念已然改变。
同样的降魔卫道守护人间,他们的手却比蓬莱伸得更远。
那些人,不只游走在修行界,还参与到了红尘凡间的纷争。
他们剑下倒下的,不止是仙门修士,还有凡人的亡魂。
立规矩,定规则,给俗世套上了一个个枷锁。
扼杀人的天性,想把世间变成理想国,这点路遥极为反感。
在他看来,这和天道没什么分别。
灰袍人,路遥知道。
不知他沉眠了多久,复苏了几回,没想到仍然还活着。
本打算路过瀛洲见一下骊锤儿,可经此一遭,彻底改变了主意。
未来多荈,他和遨来所面对的,比想象中还要艰难。
穷奇之翼滑过玉醴山,雷芒闪到了峰顶。
君子国剑士入蓬莱,她是知道的。
而今路遥行色匆忙,想来他们已经碰过面了。
那些人,瀛洲存在不少。
在上一次盛会之后,更是来往频繁。
同样,骊锤儿对他们也不喜,所以她拒绝了蓬莱的约见。
路遥过瀛洲而不入,察觉的人不只是骊锤儿,还有秋水泽。
“少主,路遥走得匆忙,想必和北归之人碰过面了。”
站在山河地理之中,望着海那边的少昊冥渊,虞秋水的神色有些飘忽。
“以螣蛇的诡诈,路遥同门西进的消息,他不会不知道。”
“经过这里,连问询都没有,说明他变了!”
冥渊,是缘起的地方。
刚进入少昊境内,路遥就感到了心底的呼唤。
虽说过了三世,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骨子里仍是当初那条黑龙。
赢玄也好,路遥也罢,都是融合尸神带来的皮相。
大地之眼就在前方,渊畔有人已在等待。
“呵,抛下美人回到这里,你很闲?”
尴尬一笑,赢盘瞟向了冥渊。
“哪有,大乱越来越近了,瀛洲和藏兵山那边有些往来需要中转。”
“哈哈,原来如此,还以为你这么快就厌倦了。”
“说笑了!秋水传讯,说你过瀛洲而不入,可能有事发生,我特此来看看。”
提到了虞秋水,路遥脸上的笑意淡了。
“有劳挂念,请转达我的谢意。至于重回冥渊,是要在此静修一段时间,防止冥渊有变。”
冥渊确实变了,从外面看一切如旧,里面却大有不同。
冥气作阶,一步步走下去,渊壁上多了许多幽绿的眼睛。
那不是冥界魂灵的魂火,而是一个个倒挂的魔蝠。
或许是妖离教的好,又或许夜魔能力出众,这支变异的魔蝠大军已经颇具规模。
黄泉岸边,躺着一具尸体,夜魔正在吸食血气。
随着尸身血气的干枯,夜魔那张塌陷的脸渐渐地饱满。
“他是什么人。”
听到路遥的声音,夜魔转身垂首。
“回大人,一个斩尸失败的修士。”
“你怎么成了那副鬼样子?”
弯曲的指甲指了指那数不清的眼睛,夜魔说道:“每一只魔蝠都是我的一滴血,里面容纳着一个冥界的魂灵。”
“它们有什么用?”
“用来御敌,也能辅助我的修炼。”
“哦,你真变态!”
这种能力,路遥是艳羡的。
但受先天体质所限,他也只能羡慕,学不来。
瞥了眼地上的尸体,穷奇张口吸入了腹中。
到了今天,他已经适应了角色的转变,对这种事,心中不再有负担。
乾元巅峰的尸体,对穷奇是大补之物,绝不能浪费。
毕竟,它的实力越强,自己在冥渊就越安全。
“老鬼,我要闭关。”
“除非天塌地陷,否则任何事都不要打扰我!”
“遵命,大人。”
亡灵宫殿断壁残垣,其深处却是好了许多。
踏过厚厚的魂砂,走上那张幽暗的王座,路遥的心思越飘越远。
境界的高度,修为的厚度,都需要积累,很难一蹴而就。
他迫切需要一种御敌保命的法门,来面对将来的一切。
受到妖离和红袖的启发,想起刀不语的吐气成罡,他已经有了初步的方向。
如何炼就一口飞剑,路遥无从下手。
但若说吐气成罡,他却有先天的条件。
因为他是有根脚的,黑龙吐息是刻在灵魂深处的东西。
东华帝君的飞剑是什么,路遥无从猜测。
他要做的,是将肺脏的金精本源化气,成罡,凝一口龙息飞剑。
而要做到那一步,他需要走进黑暗,直面久远的过去。
王座背后,是一条塌陷的通道。
虽然过了百代千秋,仍然能看出一些当初的轮廓。
通道极其深远,其内分岔无数,百转千回。
那每一条分岔,都曾埋藏着扶桑神树的一条根须。
黑龙就来自那里,诞生于根须上的瘤结,神树析出的郁结之气。
时光的逆流之旅走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睁开眼睛,路遥砸了咂嘴,似乎在回味。
“可惜了,只是前世的记忆。天地间能品尝神树味道的,应该没有几个吧!”
遥想当年,他哑然失笑。
当初指天骂地,说要做天道脑子里的病毒,寄生身上的肿瘤,原来是另有前因。
少昊冥渊是大地之眼,也是人间的墨点。
随着路遥再一次投身其中,牵动了许多仙门巨擘的视线。
那个被光明唾弃的地方,路遥却能来去自如,引发了种种猜测。
流言是可怕的,随着不断的传播和发酵,哪怕本是虚假,也会成为人们眼中的真实。
于是,他的出现和冥渊动荡挂上了钩。
而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越发的真实可信。
包括蓬莱在内的名门仙山,也有了一种流言不虚的感觉。
世界的发展演变,皆有迹可循。
结合仙门的推衍之术,矛头或直接,或间接地,均指向了路遥。
他们有理由相信,那个走进冥渊的人,就是给人间带来动荡的那只蝴蝶。
一时间,风向变了。
除了瀛洲,似乎整个世间都对遨来,对通天教那个教主充满了敌意。
其中反映最强烈的,当属少昊之国的种族生灵。
在他们心中,少昊帝君布道济世,是这些蛮荒生灵旳圣贤。
圣贤传承被来自冥渊的人窃夺,不仅埋下了难以预知的隐患,更是侮辱了他们的信仰。
“少主,少昊之国群情汹汹,已经有了失控的迹象!”
“事态为何发展的如此之快?”
“北方的剑士参与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涉及到君子国,赢盘皱起了眉头。
“秋水泽怎么说?”
“瀛洲那边出现了不同的声音,一种认为路遥窃夺了重华帝君的传承,另一种觉得重瞳识人,帝君慧眼识珠!”
“而少君对目前的状况,态度模糊不清,似乎在权衡。”
听到权衡二字,一股凉意直冲赢盘头顶。
那意味着虞秋水对路遥的策略可能改变,甚至会借着重瞳的名义对其发难,由招揽转为剿灭!
真要那样,极其危险。
不说别的,单单瀛洲守护者那一关,就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