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作甚?”
“我与二弟愿随父出征,三弟执拗相随,因此一起。”
“此番并不交战,用不着你们三个。”
“我年已十七,生在军武之家,理当上阵,就算不交战,也要前往。”
“大哥虚长我一岁,论勇武,不亚于父亲,而我智略稍见长,古语有云‘兜鍪相映,父兄齐心’,兄长能上阵,我也能。”
木青望向一言不发的木无善:“无善,你怎么不说话?”
“大哥与二哥心意已决,应不会鲁莽行事,或不然,亦可引以为训。无论如何,都是父亲做的主,说与不说并无差别。”
木青尴尬地笑着,好一会才说道:“益去左师,宣去右师,你们的叔父会安置你们,至于无善,留在我身边吧。”
“谢父亲。”三人齐声答道,木益和木宣却并不走。
“你们两个怎么还不走?”木青问道。
“猛叔刚刚被父亲责打,此时过去,只怕把气都撒我身上了。”木益性情耿直,直言直说。
“华叔是个文帅,我想到父亲这拿些伤药。”木宣也解释道。
木青叹一口气,招呼三人入帐,把伤药分别拿一份交给木益和木宣,让他们去找木猛和木华。
“无善,你年纪最小,这一次上阵,心里怕不怕?”木青蹲下身子看着稚气未脱的木无善,怜爱地问道。
“爹,说实话吗?”木无善的脸上不再是平静如常,连话语都有些底气不足。
木青点了点头。
“怕。古书上说‘两军相交,刀戈飞舞;血肉模糊,死伤盈野;遗妇哭号,孤儿啼夜。’”
木青原以为自己的儿子会说“男儿之志,保家卫国,上阵杀敌”之类的话,没想到说的却是战争之苦。
“我儿知战争之苦,便会有爱民之心。但我们有我们需要守护的东西,就算明知会有牺牲,我们也不能够退后。你明白吗?”
“就像是猛叔和华叔吗?”木无善突然问道。
“怎么说?”
“猛叔冲动不假,华叔性格执拗也不假,起了争执,打起来也是可能,但我前些天还看到两个叔母说说笑笑逛集市呢。所谓‘夫怒妇随’,这么看来,猛叔和华叔的矛盾似乎不大,怎么会那么没有分寸,在军事会议上当着父亲的面撕打起来呢?”
“按你的想法呢?”木青压下心中的惊异,进一步问道。
木无善却上前去,把头趴在父亲的肩上,掩嘴说道:“我想叔父们是在演戏。”
木青听到这,愣了下,心底的惊异再也压抑不住。他一直以为三个儿子之中,木益武,木宣慧,无善最为平常不过,但就在最近,他忽然发现,这个自己认为平常的儿子,却往往一语惊人。
“无善,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往外言说。”木青嘱咐。
“我知道的,父亲。”木无善郑重应道。
午后,渠木大营除留一旅守营外,其余俱拔营,往苍山而去。
苍山。北越的新首领陌鲁,正和祭师留百商议具体的对敌策略。
陌鲁的父亲陌塞在弥留之际将首领之位传给陌鲁,没想到自己的族叔,贵为族中长老之首的陌胜会鼓动一帮老派处处掣肘自己。好在陌塞的威望尚在,自己才没有被逼下首领之位,但想要树立起自己的威信,最简单易行的,就是动兵。
不能动百越,只能动中原,要动中原,就是动息国。
原本按照陌鲁的意思,是倾北越之全力攻息国,大兵铺陈,正显威望。陌鲁的好友、族中的祭师留百却劝陌鲁那样过于冒险,此行是为了立威,动兵是做做样子,切不能后院失火。于是权衡之后,陌鲁便只带着万余人出发了。
渐近渠木,陌鲁的心中愈发不安,跟随父亲陌塞出征时候的情景又浮现脑海,渠木城,那是在当初百越全力进攻越州中原诸国之下都尚存的顽固所在,而自己的父亲陌塞,也曾发出“木氏若在,阿拉永不能得渠木”的感慨。现在自己就要对上木氏,心中难免英雄气短。
看到陌鲁陷进沉思,留百在一边劝说道:“首领,相信我,以木青的一贯作风,只要我们按兵不动,木青是不会与我们大动干戈的,到时只需对峙个十数日,便可引兵而还,对族内言说我们与木氏苦战数次,互有胜负,长老和那些老派就会闭嘴啦。”
陌鲁只是沉默不语,微微点了点头。
息国上军以上卿木青为军将,与陌鲁在苍山下对峙半月,双方未有交战,陌鲁趁夜色退入苍山,归北越;次日清晨,木青亦引军回渠木大营,将相关战报书写呈送息都。
军报送至宫中已是午后,息君息谞打开阅看,当时息谞的宠妾连婵在侧,瞥到军报,连连发出“咦咦”的惊奇声,息谞奇怪,问她缘由。
“军国之事,妾不敢也不能妄言,只是君上阅查军报,妾无意间看到,感到惊奇而已。”连蝉拜伏在地,略带些惊恐说道。
“奇在哪里?”
“妾不敢妄言国事。”
“妄言国事?”息谞有些被吊着胃口,却又不好发作,“寡人只要你说,不管你妄议的事。”
“是,君上,”连蝉抬起头来,“妾出身卿家,妾父亦常年为国而战,故耳濡目染,以百越与息国之交往,两军相峙半月而互不侵攻,实属奇怪,故而惊奇。”
息谞听她一说,也心下奇怪,又找不到人来释疑,因此皱眉不悦。
“君上,妾兄袭父爵,近日来息都看望臣妾,或可召入宫来,询问其中端倪。”
息谞一听,这才想起今日上午连仲安曾进过宫探望连蝉,顿时眉头舒展,传命立即召连仲安面君。
连仲安,是息国世袭下卿连氏当前的族长。连氏封邑于温,负责防御息国的西边,因为与木氏同列卿位,在息国也有“南木西连”之说。连仲安对此很不服气,认为下军只领四个师,却镇守一边,连氏应在木氏之前。
其实虽然都是面对着北越,但相对于渠木的兵家必争来说,温显得微不足道,只是偶尔有北越的游击部队袭扰,还没等军马集结,游击部队就已经回了北越。
温地置下军,一是为了防范北越长驱直入息都,二是为了掣肘南边的木氏,防止一家独大。说起来,当初连氏能够进列下卿,主要因为连氏是侯国的上大夫,所谓“大人屈入小舍”,就像是这个样子。
连仲安的妹妹连蝉,在温地以美貌着称,被称为温地第一美人,息谞听说之后,就娶了连蝉,自此后宫佳丽冷落,只宠她一人,因此就息谞的内心而言,相对于自己的妹夫,反倒是这个妾兄更让人可信。
当下连仲安就被请入了宫,息谞把渠木军报递给他看。
“君上,臣有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连仲安看完军报,恭敬地递还息谞,欲言又止。
“卿但说无妨。”息谞带着急切和不耐,心中暗想着这可真是两兄妹。
“请先恕臣之罪,”连仲安顿了顿,而后说道,“以臣看来,木青之心可诛。”
“哦?”息谞没想到连仲安会说得这么严重,“何以见得?”
“以北越来看,兵马大抵与上军相当,而上军昔时曾在木青手下抵挡陌塞两万人,两战两捷,致使陌塞最后撤军,由此看来,上军此番的不战,颇有些耐人寻味。若不是木青怯了,便是木青恃先祖之功怠战。”
息谞沉默良久,最后仍是一言不发。
“臣还在来的路上听说了一件事。”
“说来听听。”
“这一次北越进犯,百姓聚集议论,争相说‘息国有木青,因此渠木不失,使息国得保,而息君得以续位’,百姓在道路上大声喊着木青的名字,比喊君上的时候更加热烈。”
“寡人要杀了那个匹夫,欺寡人不能仗剑执军,而盗寡人之名;这息国还是寡人的,是息氏的,木青,不过一上卿尔,是要反耶?”息谞拔出腰间的佩剑,剑柄处的红色宝石闪着妖异的光泽,“待寡人接回胞妹,便斩杀此贼,想我胞妹如何会……”
说到这,他突然又把剑掷在地上,“连卿,你说这是你路上听说来的?”
“是,下臣于来的路上听闻。”
“此乃小人的离间之计,寡人几乎中计。寡人胞妹在渠木,育有三子,岂能不察其心,况柔儿心思机敏,怎会不比道旁的流言。此事勿议了,卿且退吧,寡人有些乏了。”
连仲安拜退,连蝉捡起地上的剑,递与息谞,息谞执剑在手,双目紧盯着连蝉。
“连仲安和木青平常的关系如何,是否有所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