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炎修随着中军登岸时,见师习等在岸边迎接,前军已经扎好营寨,很是宽慰道:“师习,你虽年轻,却已有将帅的风骨,让我不由想起无善来了。”炎修说完又想到自己的妹妹,不禁面露忧伤。
师习听到,想起当初一同在渠木城击退留百,如今却不知音讯的无善,也面色黯淡,但很快恢复平常神色,而后跪拜在地说道:“君上,下臣私自将大军动向告知了禹国的一位故人,还望君上恕罪。”
炎修听到师习这么说,心中已经猜到是谁了,并不责怪,反倒扶起师习说道:“既是故人,告知又有什么妨碍呢。只是不知故人现在何处,如有可能的话,我还想在北上之前见见他呢。”
师习就靠近炎修,低声回答道:“下臣擅自做主,将故人接至军中大帐之中。”
炎修听到,又惊又喜,就让师习在前面带路,往前军营寨的大帐之中行去。
大帐之中,只有木宣一人。自从越国建立,炎修以世子身份镇守瑞阳城后,木宣就未曾再见过炎修,关于炎修的消息,只从过往的旅人或是游商口中得知。如今炎修更是以国君的身份领着大军而来,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客居禹国的平民,又要以什么样的言辞去劝说呢。
正思虑间,帐外脚步声响起,而后一人掀帘进入大帐,木宣看去时,不是炎修是谁,一时百感交集,跪拜在地行礼道:“君上,请原谅小民的无礼。”
鉴于木宣与炎修将要谈及的话题,师习便将两名帐外的守卫支开,自己亲自守在帐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炎修听见木宣自称小民,知道木宣已不再将自己看作越国的上卿,便轻叹一口气,把木宣扶起,而后说道:“君父曾经说过,渠木的卿位,他在一日便会保留一日。如今我继承君位,渠木的卿位,我在一日便会保留一日。”
木宣听到,红了眼眶说道:“先君和君上的厚恩,木宣无论如何也无法报答,但还是要请君上原谅小民的任性,恕小民不能回归渠木了。虽然如此,君上领大军北征,小民还是斗胆希望君上能够听小民说几句。”
炎修见木宣说话间很是生疏,又想起当初在龙鸣时的时光,一时间感到十分悲伤,却还是压抑着感情,对着木宣说道:“但说无妨。”
木宣就向炎修再次行礼说道:“小民曾经率领使团北访中原,深知济国的军力之强,不是新兴的越国所能够打败的,因此当初先君北征之时,小民也极力劝阻。如今君上再次北征,虽然较之先君兵势更甚,但劳师远征,恐怕也将要失败啊,而越国又将如何自处呢。”
炎修听到木宣这么说,尽管先前自己也有着罢兵的打算,却仍旧忍不住动怒道:“大军北征,事关越国,如何能够未战而先言败,你是要咒亡大军,甚而要咒亡越国么。”
木宣见炎修动怒,便重新拜伏在地上道:“小民只是心系越国,就将心里的想法实话实说,并无诅咒的意思。”
炎修也是一时情急口快,这时候就缓和了口气道:“大军北征,胜负未定。越国自有炎章代理政务,也无须过度忧虑。”
哪想到木宣听了,马上反驳道:“君上之言谬矣。君上亲领大军北征,炎章留守会兴,大军在时,越国不会有变故,若是大军有失,越国之内必有变故。且不说到时越国之内的变故,何况还有周边的百越诸部,定然也会乘虚而入。”
炎修听完木宣的话,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但还是强自辩驳道:“炎虎已经携带礼物出使过北越,想来百越不能同心,越国三边都有坚城可守,又驻备一师之兵,应可无碍。”
“君上应知,以陌鲁和留百的谋略,怎么会看不出炎虎出使的蹊跷,若是稍加探查,不难得知越国用兵之事。若是北越将礼物分散到百越之间,再加上北越的兵势,百越联合也不是不可能。百越一旦联合,只需要在确保越国大军离境之后,无需三路而攻,选择一面强攻即可,无论哪一面被攻破,会兴城都危险了。”
炎修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所说的我都有考虑,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便实话实说了。其实在当初我醉酒同意炎虎出使北越,向瑞阳与渠木派出使者传达集结的命令,第二日酒醒之后便后悔了。但君命已下,三路兵马都将集结会兴城下,我不能够在这个时候把实情说出,不能拂了三军将士的心意啊。”
木宣这时就抬起头来,看着炎修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君上若是现在领兵回去,还能够力挽狂澜,扶住越国,若是再迟疑下去,大军滞留江北过久,越国一旦倾覆,大军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炎修这时重重地叹了口气,懊悔地说道:“我没能及早明白这个道理,致使越国陷入这样的境地,只是现在前军与中军都已渡过大江,后军前部也已半渡,我又要以什么理由将大军掉头回去呢?”
木宣这时就说道:“小民倒是有一个办法。”
炎修就上前将木宣重新扶起,木宣凑近炎修,低声说道:“相较于无端让大军南返而言,不如君上就称病不能理事,以养病为由,将大军南渡返回会兴,重新驻守三边。”
炎修听后,又不免接着问道:“称病倒是极好,只是时日一久,称病的理由便不足够了,那时再有人提起大军出征的事,又该怎么应对呢?”
就听木宣回答道:“只要在这一次将大军调回国内,便化解了越国的危机,就算到时再有人将北征的事情提起,仍旧可以将百越作为一个由头,只希望到时候君上能够坚持本心。”
炎修听到这里,脸色不觉发烫,自己正是当时被炎虎所劝,醉酒之后才引发后面的一系列事情,要不是木宣能够赶来将自己劝住,只怕真的就如同木宣所说的那般,越国倾覆,大军无归。
想到这里,炎修就向木宣郑重一拜道:“当初先父北征失利之后,也是木宣将先父救出,送归越国,如今我重蹈覆辙,又是木宣及时将我劝住。只可惜越国无法将你留住,不能不说很是遗憾啊。”
木宣听到炎修这么说,哽咽着说道:“不是木宣不愿留在越国,只是当初使团罹难,木宣负有责任,先君北征之时,木宣也没能制止,若是要让木宣回到越国为卿,则是木宣辱没了木氏之名。”
“虽然如此,木宣仍旧请求将渠木重新分封,无论是现在的伍襄和师习,或是越国之中其他的贤能之人,只要能够管理好渠木,守好渠木的,便都请君上好好任用。”
炎修听到,知道木宣心意已决,便不再劝说,点着头含泪说道:“渠木本就封在你们兄弟手上,我又怎么能够重新转封他人呢,若是伍襄和师习愿意,我便叫他们镇守渠木。”
想着后军将至,木宣便向炎修告辞,炎修也不挽留,两人互道珍重之后,木宣走出军帐,炎修一人惆怅而立。
师习将木宣送出营寨,木宣想到伍襄诀别的事情,慨叹着流泪道:“伍襄是先兄的臂助,一直如同我们的兄长一般,此番越国历劫,若是伍襄不能幸免,便都是我的过错啊。”
师习听到,也是悲伤满怀,却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
站在营寨门口,木宣对着师习躬身一拜道:“渠木的事情,还要劳烦你和伍襄。”
师习见木宣行此大礼,想要拜倒地上,被木宣一把扶住,而后师习便哽咽着说道:“伍兄和师习,都受着木氏的大恩,又怎么敢不全心全力呢。”
木宣听到,点了点头,示意师习不必再送,而后翻身上马,往禹国而去,再没有回头。
师习直到看不见木宣的身影,这才返回营寨内,走入军帐,见炎修仍旧站着不动,便行了个礼,轻声唤着“君上”,没想到炎修突然口吐清沫,摔倒在地,师习连忙上前扶起。
炎修这时睁开眼,轻声道:“我没事,只是需要一个由头好让大军回国。你不要对外声张,去前军中找个可以信赖的医者来。”
师习会意,将炎修扶到一边,而后匆匆跑去寻找医者,守卫见他去得匆忙,也不敢多加询问,等到师习领着医者赶回大帐之后,守卫从帘幔之中瞧看,才发现炎修靠坐在帐内的榻上,面色黯淡,便知事情不妙了。
当炎虎领着后军登岸的时候,前军与中军之中已经传开了炎修病倒的消息,炎虎听说,诧异的同时很是不解,就亲自赶到大帐之中,察看炎修的病情。
此时炎修已经躺在榻上睡着了,面色灰白无光,看起来很是虚弱,炎虎就将看护的医者拽到帐外,责问情况。
医者对着炎虎一礼道:“君上是忧思过度,加上一路劳累,发了急症,病势凶猛,须得好好休养,一月之内就可痊愈。”
炎虎听到,甚感无奈,望着帐内躺着的炎修,想到大军的粮草支应能够坚持一个月,就询问医者道:“若是在此间停留一个月,君上是不是能够恢复?”
医者想了想说道:“这里不比国内,医药不全,无法休养,只怕病势非但不能减轻,反而要加重。”
炎虎听了,长长地叹一口气,不再说话,料想自己无法统帅大军,便走进帐内,准备等炎修醒了之后,商议如何退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