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木青遇刺身亡已经半月有余,温地的一切仍旧如同木青在世时一般有条不紊地运行。
木益继承父爵,与上军屯驻瑞阳大营,自木青出丧后便不曾回过瑞阳城,他心中始终觉得父亲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会身受重伤不治而亡的。他无法面对自己的母亲和两个弟弟,尽管没有人认为是他的错。
靠着木华木猛以及列鹿等一众木青的旧部在,木益掌控起上军完全没有问题,加之北越元气大伤,不曾来犯温地,所以温地百姓难得的不被战事所扰。
另一方面,息柔坐镇瑞阳城,木宣和木无善帮衬左右,整个瑞阳城内也安静无事。
移封渠木的下卿连仲安,被息谞特别允准下军可由原先的四师满编为五师。尽管只需遵照着上军在渠木时的军制调配,就能够很好地防备北越的游击袭扰,连仲安却仍旧按照自己当初在温地时的军制执行,间接地相当于放纵了北越的横行。
木青死后,连仲安就派人面见息谞,询问是否能够前往息都探视自己的妹妹,息谞考虑到连蝉的心情,就同意了。于是连仲安立即启程前往息都。
息谞因为连蝉有孕而特别留连仲安住宿宫城,连仲安就将自己听闻的奇异故事讲给息谞和连蝉听,往往让息谞和连蝉感叹物事奇妙。
连仲安在停留了几天后便以军务为由返回渠木,息谞将他送至宫门,勉励他说:“寡人相信你,所以把渠木交给你,现在看到你这么勤奋,寡人很欣慰。”
等到息谞返回内宫,却见连蝉暗自垂泪,就宽慰她说:“你的兄长勤奋可信,往后还可以经常来息都看你,你不必过于伤心。”
没想到连蝉哭得更加厉害,息谞就走过去抱着她,轻抚她的背,直到她渐渐平息下来,开口说道:“妾的父亲治军积劳,在妾小时候就去世了,妾全靠兄长养育成人。如今妾怀有君上的骨肉,可以说是圆满了;想到兄长早年丧偶,一直无伴,就伤心难过,不自觉想要流泪。”
息谞就对连蝉说:“这事好办,在息都之中选择大夫的女儿,寡人亲自说和。”
只见连蝉摇了摇头,轻叹道;“息都的女儿离家赶到渠木,这实在是有些强迫了。妾倒是有一个人选,只怕君上不能够同意。”
息谞看见她红肿的眼睛,十分爱怜,便说道:“你且说说,若是寡人能够办到的,就答应你。”
“听闻最近温地的上卿遇刺身亡,留下了君上的妹妹。妹妹嫁居渠木二十年,乍然离开,定然不能适应,妾在想,不如……”连蝉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但意思已经很是明显。
息谞沉思良久,才说道:“寡人的妹妹虽是女子,性格却是倔强,况且她与木青情深意重,恐怕不会答应的。只有她,寡人不能够答应你。”
连蝉听完,又开始抽泣起来,息谞再无法哄住,就只好松口说:“这样吧,木青故去不久,现在提起这事还不是时候,等到下个月,寡人着使者去问问便是了。”
连蝉这时候才止住哭泣,息谞见她不哭了,就将她抱在怀里。
等到九月的时候,息谞果然派了使者前往瑞阳城,向息柔说起改嫁连仲安的事。
息柔听到之后大怒,拔剑砍下使者的衣袖,说道:“我听说‘感情深厚的人,生死不能够阻隔;血缘亲近的人,思虑能够相通。’我此生唯有木青为夫,息谞难道不明白吗?在亲妹守夫丧的时候前来说媒,这难道不是侮辱吗?你快快滚回去,不要污了木府的家门。”
使者吓得拔腿就跑,跳上马车,逃回息都,连衣服都没换,就入宫禀报息谞去了。
息谞听了使者的话,又看到使者穿着无袖的衣服,连连叹了几口气,说道:“我不了解我的妹妹啊。如果我知道她的性情如此刚烈,对木青用情如此之深,又怎么会派出使者呢。我真是惭愧啊。”
当连蝉再来询问息柔的事情时,息谞就假装对息柔很生气,连蝉看见息谞的模样,也就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在怒骂使者之后,息柔一方面思念木青,一方面又因为息谞遣使的事情郁结于心,一病不起。消息传到瑞阳大营,木益在木青身亡后第一次回到木府。
看着跪在床头的木益,息柔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不等木益问安,先开口道:“你父亲的死,不是你的错。”
木益嘴角抽动,眼眶湿润。
“你父亲的死,不是你的错。”
木益哽咽出声,低下头去。
“你父亲的死,不是你的错。”
木益终于抱住母亲,嚎啕大哭起来。
息柔的病况日益沉重,木益就将军中事物暂交木华处理,与木宣和无善一起侍奉母亲。
九月中旬的时候,息谞才听说息柔病倒,立即派遣使者想要接回息柔,使者赶到瑞阳城传达息谞的命令,此时息柔已经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
当息柔醒来看见来接自己的使者时,突然间意识到什么,让使者先行回避,然后才艰难地对三个儿子说:“当初‘云苍子’到渠木,临走之前留有一个布囊,言明木氏危急时打开。你们父亲遇刺的当晚,我打开了布囊,里面的麻布上只有十六个字——‘事缓,退地隐,族可全;事急,君妹归,族奔南’。你们的父亲最终选择烧掉布囊,这意味着木氏将要承受起即将到来的苦难。”
“我的病我很清楚,怕是不能回天了。但你们还有选择,所以我把这些事告诉你们。只要我还在息都,你们就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你们千万不要责怪你们的父亲,这是我们当初一起的决定。”
息柔说到这里,就又昏睡过去,跪在地上的三个少年全都泣不成声。
使者很快将息柔接往息都。
木益和木宣以及木无善商量是走是留。
木益说:“父亲遇刺的那一夜,如果没有父亲,只怕我已经命丧刀口。父亲的遗命很清楚,他要我们留下,作为木氏的根留下,所以作为长子的我愿意遵守父亲的遗命。你们不一样,母亲给了你们另外的选择,你们应该离开。”
木宣却摇了摇头说:“大哥既然要留下,我也愿意留下。”
无善也说:“两位哥哥留下,我也要留下。”
木益看着两个弟弟的眼睛,将他们拥入怀中。
在决定了木府的去留后,木益又来到上军军将营帐,召集起旅帅和师帅,对他们说:“家母病势日歹,前往息都时有言‘或留或走,全凭自主’。现在我也这样和你们说。”
除了木华和木猛,在场的其余人听到木益的话,全都感到很震惊。木华和木猛多少知道些当初‘云苍子’的事,也就开门见山问道:“军将如何决定?”
“我和两个弟弟商量过了,我们打算留在温地。”
“既如此,同为木氏族人,我愿意留下。”木华当先应道。
“我也是。”木猛不甘落后。
“列氏世代蒙恩,当然要留下。”列鹿也表态。
师帅们表完态后,旅帅们也表了态,最后所有的旅师帅都愿意留下。
木益就让他们各自再与下一级去说,就这样将选择层层传达到每一个人。最终统计出来,上军八千人,无一例外,全部愿意留下。
于是上军依旧,瑞阳城依旧,只是少了木青,缺了息柔。
息柔到息都宫城养病,却并不见好。还没到十月,医者就暗示息谞,息柔的生命只在这几日了。
息谞听到,既无奈又感伤,斥退了医者,心中不愿意相信。他来到息柔的病床前,却见息柔正坐床上,面色红润,一点不见病态。
看见息谞过来,息柔开口问道:“兄长,我一直有一个事情不明白,想要问问你。”
息谞很感意外,又惊又喜,坐到床边,点头同意。
“木青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息谞震惊当场,下意识回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木青遇刺之时,用刀的刺客曾口称首领指派。后来,府内的侍卫将刺客的尸体陈列,我曾经看过,面目已经黥黑,不能分辨。但我明白,这一定是入城后做的手脚,所以他们不可能是北越人。而息国之内,有能力行刺的,只有伏氏、连氏和兄长你了。我只问你,木青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息谞明白这个时候一定要证明自己,就解下佩剑抱着,对息柔说道:“我向已逝的父亲发誓,木青的死,与我无关。”
息柔惨惨一笑,颓然倒去,息谞扶起她时,她虚弱地说道:“伏氏素来低调,兄长千万小心连氏啊。”说完再也不支,昏了过去。
息谞叫来医者,医者察看之后,摇了摇头。息谞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