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幸好,父亲的不靠谱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外面来人了。
“禀殿下,我等奉越王之命前来送信。”使者恭恭敬敬的将一封书信呈上,李显抱着女儿坐在案后,却迟迟没有伸手。
越王李贞是太宗第八子,年纪比李显的父亲李治还要稍长,长于骑射,精通文史,在宗室里很有人望。
李治也十分尊重这个哥哥,临死前还将他任命为太子太傅,辅佐儿子李旦。
当然,在武则天面前,这些人都是渣渣。
李显看着那封信,仿佛在看一个烫手山芋。
他再蠢也知道,这个伯父给他写信,肯定不是嘘寒问暖。
李显下意识的张张嘴,并没有出声,但李裹儿还是从她的口型里看出来他在说,“母后呢?”
李裹儿无语,遇事叫妈这个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李显没出声,显然也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这话不该说。
他倒不是真的想要找妈问下这事怎么解决,而是纯粹的恐慌,母亲派来监视他的人都到哪儿去了?怎么把这漏网之鱼给放了进来!
这是李家的人主动联系他,可不是他主动联系的啊!
这事情母亲到底知不知道?
母亲是个什么态度!
他不拆信,是不是就能假装事情没有发生?
还是说,此时他已经被视作同谋了?
李显明显的打了寒颤,别说李裹儿,连对面的使者都察觉到了。
父亲这个样子,明显不是能自己解决这个问题的。而自己又是个小婴儿,口不能言,也无法出面,只能向外找救兵了。
在李显发呆的时候,李裹儿父亲怀里扭来扭曲,骨碌碌的滑到他大腿上,然后趁着他失魂落魄之际,悄悄从他大腿上趴下去,四肢并用的朝门外爬去。
没办法,她现在还走不稳,爬要迅速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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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氏本来在自己的卧房听女官们汇报近些来的一些事务。她们虽然是贬谪出京,但仍然保留了封号,所以很大一部分私产都保留了下来。
婆婆虽然是个厉害的,但是却没有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出京的急,韦氏当时不知道前途如何,但仍然本能的将细软收拾带在身上,将不便搬动的贵重物品封存。
如今安顿了下来,均州、京中的资产,要不要搬来,搬多少过来,搬来摆放在哪里?京中新送过来的俸禄有多少,如何打赏,如何安排,都是问题……
韦氏知道今日不同往时,说不定他们就要在房州终老,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七个女儿,教养和婚嫁都是大头,所以在钱财方面要格外仔细。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庶务,韦氏没有自怨自艾多久,就又打起精神来。
只要没死,那就要好好活!
“这次还送来了十二盆牡丹花,”贴身的女官翻动着账簿,“您看是要留,还是要送走?”
“牡丹?”韦氏喃喃自语,“我记得蓬莱宫外就有一片牡丹花,春天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在那儿宴饮。”
她摇了摇头,将大明宫的繁华摇去,“这娇气的玩意儿……算了,养着吧。有送花匠吗?”
“京中没有送来,但是咱们自己带了八名,房州刺史和房陵县令都送了两名本地花匠,一共有十二名。”女官回答道,这些数字都已经烂熟于心。
李显被贬房州,身上还挂着庐陵王的头衔,地方官员虽不敢巴结,但也不敢怠慢,纷纷送来了各种礼物。
“嗯。”韦氏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既然落了户,那花园就得张罗起来,没个宴饮的地方也不像样子,你把舆图拿来让我瞧瞧。”
“是。”女官应了声,正要去拿宫殿的舆图,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小殿下,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宫中如今的孩子不多,除了一岁多的李仙蕙之外,会四处爬的就只有不足岁李裹儿了。
韦氏听到呼喊,立刻坐直了身子。还不等她起身,就见到房门拉开,门口的小孩儿露出了“无齿”的微笑。
“你不是跟着父亲在书房玩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韦氏上前,从宫女手中接过了李裹儿,嫌弃的看了看她脏兮兮的衣袖。
但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儿,李裹儿扯着她的衣袖,朝着书房咿咿呀呀的指着。
“殿下在见人?”韦氏皱眉,询问身边身边人,“殿下在见谁?”
最近前来拜访的人不多,却也有一些。除了当地的官员勋贵,还有长安来垂问的使者等。
韦氏是妇人,不好干预,所以多由李显自己决定见不见,见多久。
她如今只知道外面有人,却不知道是谁。
“不清楚,只知道客从东南来。”宫人回禀道。
“东南?”韦氏抱着孩子,皱眉思索,若说是从北方来她还能想通,那是长安的方向。可是东南?
那蛮荒之地,比房州还像流放地呢,能是谁派人来?
流放?
想到这个,韦氏一激灵,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常乐公主不就被贬到了寿州!
韦氏不是个有政治嗅觉的女人,在她生命的前二十年,她都是作为一个普通贵族少女教养的。
她知道什么场合该穿什么衣服,布置什么鲜花,安排什么舞乐,做什么吃食,但对朝廷上的诸公职位、权责,一窍不通。更不明白什么是得了圣心,什么是被皇帝厌恶。
朝廷每年贬谪那么多人,她除了听一两句八卦外,很少放在心上。
但常乐公主不同。
她能第一时间想起来这件事,是因为这个女人跟她的命运息息相关!
常乐公主就是李显的前岳母!
常乐公主是高祖李渊最小的一个女儿,所以她实际上年纪被太宗李世民还要小不少,被哥哥做主嫁给了河东赵氏为妇。
赵家家风清正,常乐公主又享有尊崇,所以武则天当年给宝贝儿子挑亲事时,左看右看,最后选中了常乐公主的女儿。
这本来是件亲上加亲的好事,无奈常乐公主性子刚硬,且十分注重李家宗室的利益,于是与一心想要揽权的武则天相处的非常不愉快,几乎是针尖对麦芒。
上元二年,高宗的风痹日益加重,不能听政,就想着让皇后摄政。谁知道提出来,就受到了朝臣和宗室们的激烈反对。大臣们认为,皇位怎么能委任给皇后而不传给子孙,宗室也担心李家宗室权力被外企所夺,最终这次试探在双方的合谋下废止。
武则天当时心情就不好,常乐公主又从中作梗,暗示武则天要“谨守妇德”,更是气到了武则天。
阿武是个容不下人放肆的,常乐公主占着姑母的名义,她找不到由头发作,便直接将罪责扔到了儿媳赵氏身上,以赵氏无礼于婆母为由,把赵氏囚禁于宫中,活活饿死了。
常乐公主痛失爱女还不算,武则天又借此发难,说他们两口子教女无方,将安乐公主的驸马赵瑰从左千牛将军贬到括州做刺史,前两年又迁到寿州,还勒令公主必须随行,于是热爱挑事的常乐公主,不得不离开了京城。
寿州,就在房陵的东南方。
韦氏想到李显那个让人头疼的前岳母,当下抱着女儿就匆匆赶往偏殿。
那女人可是个疯子。
当初婆母安安分分当皇后时,她都能跟人起冲突,别说这会儿婆母已经做出了废帝之举,她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女人会掀起怎么的风浪。
想死她自己死去,别拉扯上自己一家人!
韦氏是在赵氏死后,武则天给李显选的第二任妻子。
因为是继室,再加上她与李唐皇室的矛盾也越积越深,不愿意再在皇族中选儿媳,所以就将目光放在了关中世族身上。
这一回,她不想要个让人心烦的刺头,于是在儿媳的品行,能力上都做了下调,以乖巧为首要。
韦家女这才雀屏选中,直接做了皇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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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妖后篡权,诸王有勤王之心,只等你一声令下,咱们就可以挥师西进,打下长安,重新匡复宇内。”使者声泪俱下,十分有感染力,“还请你不要再犹豫,以免错过时机。”
韦氏本身的能力很有限,但这一路的贬谪经历锻炼了她,所以当她赶到门外,听到使者的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时,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她斥退左右,然后轻咳一声,提示在场诸人自己的到来。
李显在室内如坐针毡,见到来人,顿时松了口气,跟见着救星一样起身,“王妃来了。”
使者见到韦氏到来,下意识的皱起了眉。
他既自愿跋山涉水,替越王奔走,就因为他本身是个正义之士,最见不得那些个牝鸡司晨的女人。
如今庐陵王妃在这种女人不该出现的场合出现,让他心生不悦。
但碍于如今还要拉拢庐陵王,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敷衍的行了个礼,继续逼迫李显。
她们如果来的再晚点,他差不多就已经能“说服”庐陵王在起事书上画押了。
韦氏看到了使者的表情,并没有在意,只是彬彬有礼的跪坐下来,然后笑问,“客从何处来?”
“东南。”
“为何人而来?”
“越王。”
“越王在北,为何客从东来?”
“吾为越王说客,替王奔走于宗室之间。”
“那您一定见过常乐大长公主了?”
“是。”
“不知大长公主意下如何?”
“大长公主欣然同意,并让我传话,‘我闻杨氏篡周,尉迟迥乃周出,犹能连突厥,使天下响震,况诸王国懿亲,宗社所托,不舍生取义,尚何须邪?人臣同国患为忠,不同为逆,王等勉之。’”
李显夫妻听使者传达完常乐公主的话,脸色都有些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