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阻拦,但李裹儿还是离开了。
磨坊的落成礼,很简陋,但却很盛大。
简陋的是场地,因为才发生过灾害的缘故,李裹儿让底下人不要大张旗鼓,所以只有简陋的木桌和土台。
但盛大却是因为——人多。
除了她和刚病愈的一行随从,管衙里终于闲下来的县令一行人外,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都来了。
仿佛是为了抵消掉水患所带来的不幸,或者纯属是为了凑热闹,当开闸之前,祭祀水神河伯时,起初只有李裹儿借来的仪仗队在跳,后来就有不少村民纷纷跟着跳起了傩舞,再等到火把点燃之后,就变成了所有人载歌载舞的海洋。
酒食在祭祀之后,就分给了来观礼的人,酒食不够了,便是热水就干粮。反正磨坊附近米面都有,最初舂出来的米麦,除了被李裹儿留了一捧,打算献给武则天,其它的都让村中的妇人就地煮了分食。
看着人们面带惊喜的喝着熬好的热粥,李裹儿心满意足的收回视线,却发现身边的王勃竟然在默默流泪。
“老师?”
李裹儿很不理解的叫了一声。
王勃胡乱的拿衣袖擦了擦脸,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说不出高兴,“我写了那么多首诗,却是第一次让诗里的画面落实了。”
李裹儿没有说话,她看着老师兴奋的面孔,想到了几十年后那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们。
大唐的诗人们,有几个没做过“白衣卿相”的美梦,没发出“致君饶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宏愿?
到底是诗人不行?还是皇帝不行?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李裹儿抿了抿嘴巴,努力让自己笑起来,“老师,这只是个开始。”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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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比我成亲那天还热闹。”李珠玉拽着韦鐬从跳舞的人群中挤出来,然后蹲到李裹儿身边,直接就拿了她手中端着的稀粥,慢慢的喝着。
“我们成亲那天比这个热闹的。”韦鐬不服气。
“哦,是嘛?可我坐在轿子里,什么都没有看到。”
“新娘就是这样。下回妹妹们结婚,我带你去拦障。”
虽然唐朝女子也可以穿裙子外出,但毕竟没有穿袍方便,所以李珠玉这回就穿着一身男装站在韦鐬身边,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对俊俏的兄弟。
李裹儿对他们俩恩恩爱爱说小话的样子没眼看,只能从华英英手中顺势端了一碗粥,细细的品尝。
“有点糙,”李珠玉十分嫌弃。
她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难吃的东西。
“因为是庶民吃的米,品质原本就不及御用的。”李裹儿慢慢的喝着有些刮嗓子的粥,“碾磨的时候又特意放粗了些,就是为了多产粮。”
“对他们来说,能吃饱就很幸福了。”韦鐬在旁边小声感慨的说道。
他们远处的百姓,正为了蹭到免费的热水喝粥而快乐。
“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钱。”李珠玉想到这些,立刻快乐了起来,将自己吃不下的碗塞给韦鐬,然后兴致勃勃的问李裹儿,“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我们再修一座磨坊?”
她觉得这事还怪好玩的。
“不可。一座河流能承载的磨坊数量有限,如果毫无节制的滥建,就会影响到两岸百姓灌溉。”李裹儿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打算和老师一起走访房县境内的河流,观察两岸百姓的生活情况,记录一下磨坊出现后,对百姓生活的影响,顺便练练自己的诗文。”
上次送信的时候,因为王勃也重伤中,所以并没有给他过目。但等王勃康健后,看了李学士兴致勃勃呈上来的“赋”,沉默了良久。
沉默到李学士都害怕了。
王勃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建议李学士可以换个方向攻克,“我观你上次在河堤上帮百姓断案时,判词就写的不错……要不然你朝这边发展发展?”
李学士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可怕。
写判词是大唐官员必备技能。
朝廷选官,六品以下,考试时观其书、判;已试而铨,察其身、言,所以“书、判”是笔试,身言是面试。“四事”之中,主要考察就是判词的写作;而判词之中,又以“狱事”为最,故最初的试判都是“疑狱”。
虽然考察判时,也注重“文理优长”,但那跟诗赋的文采是无法比拟的。
要是他喜欢写判词,他就不会让家里找关系,从县尉改成校书郎了。
李学士得了王勃的“表扬”,自闭到现在。
王勃却是不太在乎同僚的心理健康,他只是跟李裹儿说,“你得好好学学诗文了。”
“我不是那块儿料。”李裹儿有些心虚。
她知道一些后世的名篇,但因为知道,所以才不敢提前写出来。
你以为你偷一首李白的诗,你就能成李白吗?
才华这种东西,没有就没有,好好夹起尾巴做人才不会贻笑大方。
“不是让你写,郡主这等身份,自是有词臣效劳。”王勃语重心长的说,“所以你只要学会如何甄别、鉴赏就行了。”
“总不能宴请宾客时,发错奖励吧。”
王勃最后一句话,实在扎了李裹儿的心。
上辈子她就是办文会,遇到了一个老头献诗。
她嘲笑人家太丑,不仅让人把老头子赶了出去,还嘲笑他写的差,将自己的幸臣点为第一。
后来,她办文会就没有人来了。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知道,那个老头子叫杜审言。
他有一个孙子,叫杜甫。
哪怕做了鬼,只要听到有人夸杜甫诗写的好,她都会下意识的左右张望,看是不是有人在嘲笑自己。
“好,我学!”李裹儿重重的点头,觉得不管花多少力气,都要把老师的水准学个五成。
不会写,总会看吧!
这一次,我一定要洗刷耻辱,痛改前非,把李范那个小色鬼比下去,做我们这一代最有文化的人。
听完李裹儿说完计划,李珠玉有些郁闷,“那多无聊啊。”
她还有好多嫁妆没花完呢。
“你要是想花钱,也容易,”李裹儿指着磨坊旁的空地说道,“我们当初建的水磨多,舂米磨面榨油也用不着那么多组,你不如在旁边凿个池子,让人研究造纸。”
“纸有什么好造的。”李珠玉还是觉得无聊,“想要的话,让人买些不就是。”
“那些纸都千篇一律,用着也太配不上我们身份了。”李裹儿笑嘻嘻的撺掇道,“反正你有钱,不如试着做一些洒金洒银,飘花带香的纸张来,不仅姐妹用着畅快,送到长安,为祖母祝寿也体面啊。”
她这是想到后世的薛涛笺了。
蜀中纸商可没为此少赚。
“还能这样!”一听到这话,李珠玉瞬间来了精神。
她向来喜欢撒币的事情,如今听着李裹儿描绘着那些“富丽堂皇”的纸张,顿时来了精神,当下应承下来,“等明天你姐夫去了衙里,我就派人来量地。”
韦鐬在旁边,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