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性格总是喜欢调和的,如果你屋子太暗,需要开个窗,大家一定不会允许。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原意来调和开窗了。
李裹儿虽然没听过这句话,但是作为一个常年与父母斗智斗勇的熊孩子,她是知道如何让父亲妥协的。
所以,她再次提出了自己想出去看看的要求。
她原本以为,父亲是不会拒绝的。
没想到李显听了之后,若有所思,沉吟再三,最后……摇头。
李裹儿不敢置信的看着父亲,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小了,魅力尽失,以至于前有娘打,后有爹厌。
毁灭吧!
这日子没办法过了。
她直接一个翻身,自己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表演自闭中。
李显看着她这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戳了戳女儿的后背,“你再想想别的东西?别的爹爹一定答应你。”
“呵。”李裹儿冷笑一声,拒绝说话。
大人都是大猪蹄子!
要是说话算数,也不会不封她为皇太女了!
**
韦氏原本在外间坐着,一直瞅着室内动静。
见李显出来了,连忙低头,拿着小簸箕里的针线,假装一点儿都不在意的问,“出来了?又许诺了她什么才同意不生气?”
“没有。”李显无奈的回答。
“没有什么?”韦氏抬头,不解的看着她。
“要读书,要出去,我们都不能答应。”李显无奈的摊手,“她就生气,连我也不理了。”
“小小年纪,气性这么大怎么得了!”韦氏恼火的就要起来,被李显一把子按住,“行了行了,别演了,又没外人在。”
韦氏看看左右,发现没有人,这才怏怏的坐下来抱怨,“唉,这个小讨债鬼。我生了五个孩子,就没她这么难带的。也不知道随了谁。”
她那日打了女儿之后,自己也意识到有点过了。
但那又怎么样?她是当妈的,难道她还要去给女儿赔不是?
所以她就让孩子她爸去了。
原本以为李显能够哄好女儿,没想到却是白费功夫。
嗨,没用的男人!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脾气不像我们也是正常。”李显知道老婆在内涵自己,但也没接茬,非常不走心的劝了两句,然后若有所思的说道,“据说,母亲小时候的脾气也是极其执拗的。”
听外祖母说,当年她是舍不得女儿入宫的,但母亲自己做了决定,在辞别家人时,还非常有志向的说,“见天子焉知非福。”
他现在总莫名的觉得,女儿的架势跟母亲有点像。
母亲一直嫌弃自己不像她,那自己的女儿像她,会不会帮女儿在母亲面前多博得一点关注?这对女儿的将来有没有好处?
李显认真的思考这个件事,却不料韦氏嫌弃的张口说道,“那可不算好事。”
李显回头看着自己这个不大聪明的妻子。
“母亲这种人,身为女人的我,自然是佩服加仰慕的。”韦氏撇撇嘴说道,“有这样的朋友很好,但有这样的女儿,就让人头疼了。”
“为何。”李显好奇的反问。
“性子太要强太倔强的人,总要比别人多吃许多苦头。”韦氏叹了口气,“作为母亲,我只希望我女儿可以一直天真无忧,被人宠溺着长大,万事不用操心。”
“就像太平那样?”李显下意识的说道。
父亲死后,他与弟弟都危在旦夕,但这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妹妹平静的生活。
“是啊。”说起自己那个备受宠爱的小姑子,韦氏也十分羡慕,“身为公主,既不需要侍奉公婆,也不用处理妯娌关系,又父母疼爱,丈夫又是青梅竹马的,婚后举案齐眉,又生了儿子……将来你们不管谁上台,都不会亏了她的。”
“太平的功课就不太好,总喜欢玩。”想到妹妹,李显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我以前不懂,为什么父亲迟迟舍不得为她选驸马,直到太平自己忍不住了才开始择婿。现在懂了……当父亲的,哪里舍得把宝贝女儿嫁人。”
“是啊。我们虽然不如先皇,但我们疼爱女儿的心是一样的。”韦氏点头到,“要是太平当初持才傲物,哪里会有那么好的婚姻?裹儿7个月都能说出“杀”字,太可怕了,这性子得好好磨一磨,将来才不会被世家嫌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显沉默了片刻,“我有意让她藏拙,又怕她这样子会不快乐。”
“什么快不快乐,跟性命比起来,快乐不值一提。”韦氏斩钉截铁的说道,在这些事情上,她反而能很快下主意,“我们是当父母的,还能害她不成!”
“嗯,也是。”李显被说服。
“反正这乡下地方,不识字不读书也不稀奇。”韦氏筹划起来,“其它几个,我也不欲让她们多读书。女儿家嘛,漂亮就够了,越聪明越惹祸。”
说道这里,她忍不住觑了一眼李显,“你看看常乐公主那样。”
提到前岳母,李显倒是停顿了一下,不过他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她们的起事,也不知道如今进行的怎么样了……只盼早日打消念头才好。”
“呵,没有死就代表还没行动吧。”韦氏对这些人很没有好感,“倒也不是我们没有良心,你看看那些人,哪里是成事的样子。”
若真铁了心,直接起兵造反,打入长安,到时候再迎废帝,这才叫大丈夫。
“他们也是没办法。”李显叹了一声,“武承嗣劝母亲建武氏七庙,母亲同意,封了五代祖为王,立五代祀堂于文水。事情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若宗亲们再无反应,只怕以后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他与弟弟都是这个下场,更何况那些李氏宗亲们。
据他所知,母亲对那些人本身就有不满,如今不过是多了一个收拾人的办法罢了。
“呵,武承嗣那个小人,只怕一心想要做太子呢。”韦氏嘟囔了一句,看到李显闷闷不乐的样子,走上前去拥住了李显,为他宽心道,“殿下不要忧虑,那始终是你的母亲。侄子再亲,哪里亲的过儿子呢?迟早我们还能回到长安去。”
“也许吧。”李显困惑的不是这个,他只是遥望着远方,“你说母亲到底想要做什么呢?她已经是皇太后了,大权独揽……还在希冀些什么?”
“谁知道呢。”韦氏也好奇,自言自语道,“总不能是想自己当皇帝吧?”
李显打了个激灵,但并没有回答。
韦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一窒,先是呆住,然后才干笑,岔开了话题,“裹儿一直想出去,你之前不是说无妨嘛?为什么又不同意。”
“越王他们没造反,但是,”说起这个,李显浮出苦笑来,“有人打着我的名号造反了。”
“是谁?”韦氏震惊。
“杨初成。”李显说起这个自己刚听到的名字,也十分无语。
“我好像没有听过。”韦氏琢磨着,“姓杨,难道是弘农杨氏的人?”
“不是,”李显摇了摇头,解释道,“是虢州的一个庶民,叫杨初成,自称是郎将,在闹市中假称有我的诏命,要募集军队来房州迎我。”
韦氏听了大为震撼。
这都是什么脑子啊!
常乐公主和越王,尚且懂得秘密联络,他直接在闹市中说出自己的打算,当朝廷的军队是死的么。
“我倒不知道,殿下如此有人望。”韦氏忍不住吐槽道。
李显也笑,“不过是些想要从龙之功的傻子罢了,关键是他傻,还以为天下人与他一样傻。”
“结果呢?”韦氏有些好奇。
“二十八日后覆灭。”李显无奈的说。
“果然如此。”韦氏叹息,“那我们接下来一段时间,最好就不要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了。”
“是啊。”李显叹息,“还是找些其它事,分散下裹儿的注意力吧。”
其实他没说的是,除了这个不着调的杨初成叛乱之外,如今朝中还有一个重磅的消息发生,那就是李孝逸被流放儋州。
李孝逸是李神通的儿子,李神通是高祖的族弟,并不是高祖这一支,只是因为李神通骁勇善战,当初在建国也立下了不少功劳,因此一直很得皇家看中。
李孝逸当初被封了梁郡公,父亲在时担任过给事中,益州大都督府长史等职位,母亲也一直很喜欢他,还封他做了左卫将军,徐敬业叛乱时,就是他带兵平叛的。
徐敬业叛乱之前,他是左玉钤卫大将军、扬州行军大总管。徐敬业兵败之后,他因为功劳被封为镇军大将军,转左豹韬卫大将军,改封吴国公。
按照道理来说,他应该是李家最安全的人了,已经用实际行动向母亲献上了忠心,可谁知道今年,有人举报说他跟人炫耀,他的名字“逸”中有兔。
兔乃月中之物,月近天,合有天分,这分明是在觊觎帝位。
这个理由简直荒唐到可笑,李显觉得哪怕是昏君都能听出这个罪名不靠谱,何况母亲那种人?
结果却是,母亲接受了这个举报。
虽然圣旨上说,李孝逸觊觎帝位,看在以前有大功劳的份上,将死刑改为流放,但流放的目的地可是儋州。
他一个花甲老人,去那里还能活几天?
这个荒唐的判决一出来,所有人都知道代表了什么。
举报李孝逸的人,是武承嗣指使的。
武承嗣背后站着的,是武则天。
这说明母亲连这种无心政治的宗亲都信不过,那其它的人,又有几个坐得住?
而自己在这旋涡中,又如何自处?
他看了下还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韦氏,想到家中尚且年幼的孩子,以及远在京城,不知道在哪里被囚禁的长子,一个荒唐的念头浮现在心底。
“此间乐,不思蜀。”
“什么?”韦氏忽然听到李显说话,下意识的抬头。
“没什么。”李显笑了笑,站到了窗边,看着山雨欲来的天色轻轻说道,“当年读史书的时候,我看过蜀汉怀帝的故事,一直不理解,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说出此间乐,不思蜀的故事?”
“殿下?”
“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嗯?”韦氏看着他,有些迷茫,有些惊讶。
“他可是活了六十五岁呢。比我祖父和父亲都命长呢。”李显微笑着说道,“真令人羡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