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自然是不可能真走的。
王勃知道自己自从被抓来之后,就是上定了贼船。
除非他们不要他,否则他是离开不了的。
所以他开始才会在那里摆烂。
如今见到了好学生的“四处留情”的做法,他除了感慨自己“遇人不淑”,刚才那一大串心理活动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之外,却也无法。
除了原谅她,他还能怎么样呢。
“若不是看在这支花的份上,今儿我就大方的原谅你一回。”王勃终于找到了个理由,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对上李裹儿一双没被污染过的眼睛。
李裹儿:“花,什么花?”
王勃意外,“不是你送的?”
“不是啊。”李裹儿理直气壮,“摘花花草草是不道德的,我可是个乖小孩儿。”
就你那损样…… ̄へ ̄
“素我。”旁边的李仙蕙弱弱举手,然后在王勃的逼视下,声音越来越小,“我给每个人都送了一朵,爹爹,阿娘,大姐,二姐……”
“那为什么李学士没有?”王勃大为不解。
如果不是同事没有,他也不会以为这个是李裹儿用来打动自己的“拜师礼。”
“因为我算数不好,少摘了一朵啊。”李仙蕙歪着头,似乎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难以理解的,“我可是个小孩子啊……”
……
王勃:这破地方,他是一秒都不想多呆了。
**
虽然王勃这个老师经常被李裹儿气,但气到直接罢课也是少见的。
碍于自己还想“收服”他,李裹儿决定自己礼贤下士一些,从厨房摸了点当季的瓜果,夜访王勃。
“老师,你气消了吗?”她找到在僻静处赏月的王勃,巴在假山石上往上喊。
“没有。”王勃的声音硬邦邦的从上面传来。
“哦,那我来了。”李裹儿应了一声,然后提着食盒,摸着小径爬了上去。
王勃就在假山最上面的亭子坐着赏月,面前的桌子上放着烛台,手上还拿了一卷翻了一半的书,有茶无酒,显然挺自得其乐的。
李裹儿爬上来,将他的书都推到一边去,然后把桌子中间腾开一块儿空地,将食盒往中间一放,非常快活的招呼道,“吃。”
说完,她自己就先拿起一块儿吃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说,改天再来。”王勃冷冷的看着大吃大喝的小孩儿,张口就是嘲讽。
“这不是那招不好使了嘛。”李裹儿毫不见外,“山不就我,我就去就山,老师不是教我们,做人要懂得变通嘛。”
“你这是变通嘛!你这是诡计多端!”王勃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实在是没忍住,手一痒,书直接就敲在了她的脑门上。
“老师!”李裹儿大叫了一声,脖子一缩,眼中泪花都出来了,但是拿瓜的手却是稳稳的,“你怎么可以打我。”
“怎么不行!棍棒底下出孝子。”王勃原本还有些心虚,但是看她这样子,忍不住又气愤起来,“我们当年读书的时候,先生可是戒尺不离手。”
“但人家是女孩子啊。”李裹儿委委屈屈的说道。
“这个时候,你就知道你是女孩子了?你打你哥哥弟弟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是女孩子呢!”王勃的嘴反驳的比自己脑子还快。
他是不知道李裹儿小时候怎么样,就庐陵王夫妻说是“娇弱”的,但实际上就他目睹,她长得高还结实,腿脚灵活,追着庶兄庶弟打的时候一个顶俩。
“可人家就是嘛。”李裹儿捏着嗓子说道,冲着王勃眨眼,简直是个“小娇娇。”
“呵呵。”王勃没眼看,又没有她脸皮厚,只能转过头去,拿了一瓣瓜吃。
**
师徒俩相坐无言,埋头吃瓜,等王勃往盘里伸手,碰到冰凉的磁盘时,才意识到瓜吃完了。
两人大眼瞪大眼半天,最后还是李裹儿虚心求教,“先生真就那么不愿意收我为徒?”
“不是不愿意,是我们俩道不同,不相为谋。”王勃揣着手坐在那里,满脑子想的却是……这瓜太甜了,汁水又多,刚才不小心沾在手上了好难受,要赶快结束谈话去洗手。
“先生不试着教教,怎么知道不同呢。”李裹儿不服,“还是说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改。”
“郡主没有哪里不好。”王勃斟酌了片刻,然后摇摇头说道,“就是太贪了。”
明明是个养尊处优的小郡主,什么都不缺,却不知道为什么有如此强的占有欲。
见到出色的文人士子想要,见到猿臂蜂腰的武将想要,见到风姿绰约的小娘子也想要!
怎么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却似恶鬼投胎?
王勃总觉得她天真无邪的外表下,是填不满的欲望。
“贪不好吗?”李裹儿反问。
“贪婪当然不是美德,”或许是李裹儿问的太自然,王勃都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来活着。
“可人活着,本来就是与天争命啊?”李裹儿坐在那里,晃动着两只小短腿,“小鸟要不是贪外界的谷物虫子,干嘛要拼尽全力的破壳而出?花草若不是贪图外面的阳光雨露,干嘛要从地上钻出来?至于人,穷人想要变富,富人想要变贵。贵者想要更贵……若不贪心,任由命运摆布,那等落入尘埃了怎么办?”
“哀叹命运的不公,哀叹自己的可怜吗?”她抬起眼,对上了王勃的眼。
小女孩儿的眼睛太过澄澈,像一个面镜子,倒映出一个仓皇的灵魂。
“我不想哭,也不想求。”李裹儿嘟了嘟嘴,像是小孩子的任性,“我想要尽力的往上走,去把控自己的命运——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也是我自己决定自己何时,何地,如何去死,而不是被人安排去。。”
“你这可真不像个小孩儿。”王勃嘟囔。
“老师对小孩儿的看法太片面了……大人都是从小孩儿变成的,可是大人一旦变成了大人,就迅速忘记了自己当小孩儿时的样子,仿佛自己生下来就是大人一样。”
李裹儿摇摇头,“我可不想变成这样,所以我每天都要跟自己说一遍,不要忘记自己。”
她说的不是假话。
人活了太久,记忆是会模糊的,更何况只是看着,并没有亲身参与。
所以当她有了真实的身体之后,之前做鬼时的那些漫长记忆也逐渐变得模糊,她记得一些大事,例如李三郎抢夺儿媳,弄出了安史之乱。例如大唐后期,藩镇割据……但她并不能记得所有的细节。
知道一件事会发生,和知道它如何发生,是两码事。
重来一次,并不是解决麻烦的万能良药。
她还是那个贪花好色,笨拙贪婪的李裹儿。
但她可以努力。
努力不要忘记自己是谁,自己想做什么,然后朝着自己想去的方向踮起脚尖。
所以面对王勃说她“贪”的指责,她坦率承认,然后看着王勃,“老师,这天下真的有不贪的人吗?”
“所谓不贪,不正是……贪图声誉吗?”
王勃看着女孩儿,仿佛在看一团燃烧着欲望和野心的烈焰。
“你说的是,世人要么贪名,要么贪利……那你贪什么?”王勃最终颓然承认,她说的对。
“我只是不想一觉醒来,有人用剑尖指着我说,你有罪,你该死,你去死吧。”李裹儿冷静的说道,“我知道世间有清正廉明之人可以主持公道,但我不想把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手里,等候被主持公道。”
“我希望,我可以做那个裁决的人。”
王勃看了很久,才叹了口气,点点头,“如你所愿。”
“先生这是愿意教我了?”李裹儿喜出望外。
“我自己都没有见过自由,除了那些陈腐的知识,又能教你什么呢。”王勃笑了,笑容中有一点自嘲,却又有一些自得,“我可以教你学习的方法。”
“你想要去的地方,只能依靠你自己走到。”
“但我愿意送你去更高一层。”
“先生不愿意与我同去?”李裹儿眨巴眨巴了眼睛,语气说不清是怂恿还是诱惑,“越高的地方,风景越好。”
“我老了,走不了太远的路了。”王勃轻叹了一声,“再说,我本就不喜欢太高的地方。”
“我对于权位的向往,可能自始至终都是叶公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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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以为这趟师徒谈心之后,他与李裹儿的感情会更亲近点。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会以这种方式“亲近”。
他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寡妇,三十余岁,徐娘半老,是有一番风韵。就是束手站立在那儿时,那眼睛就跟长了小钩子似得,还时不时往自己这儿撩一下呢。
不对,这不是风不风韵的问题!
徒弟怎么能给老师送女人呢!
她才多大!
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是哪儿来的怪胎!
王勃对李裹儿吹胡子瞪眼,李裹儿却还笑嘻嘻的站在那里,与他毫无默契的挤眉弄眼。
“不是裹儿提醒,我还没有想到先生一人,身边也没有个伺候的。”李显笑眯眯的说道,浑身洋溢着“哎呀我真是个周到人”的欢快气息,“意娘虽然是个寡妇,但却极其懂得照顾人,把先生交给她,我真是再放心不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