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东山镇陈家一案,如君歌预想的那般,震惊朝野。
三法司凑在一起,将案件纪要来来回回翻了几个时辰。
在君歌滴水不漏的描述里,配合上苏辰的证言,使得陈海该如何定罪,一时间成了个悬案。
谁也没想到,东山镇这些年被埋没的冤假错案,化成厚厚的奏本,在紫薇皇城的乾元殿上,上演了一出震惊百官的“无法问责的问责”。
谁都发现了,陈海办案流程实际并无纰漏,既没有渎职,也非徇私枉法,甚至可以说办的规规矩矩,一点都没有出格。
可就是这样中规中矩的,将万千证据拼出来,组成了那么多冤假错案的结果。
最终,在苏辰的建议下,陈海以戴罪之身重回东山,由御史台派人考察观望。
“倒也是个法子。”君歌站在彭应松的书房里,捧着大晋刑律那厚厚的册子,翻阅着与画师一案相关的条条款款。
“苏辰很巧妙的,把目光都拉到陈海身上了。”彭应松沉言,“此案里,六扇门当真是你记录的这般,流程清晰正确?挑不出丁点毛病?”
君歌仍旧翻着手里的刑律,点了下头:“挑不出毛病。”
彭应松睨着她的侧颜,半晌,有些遗憾的安慰她:“也罢,反正你已经进去了,早晚都能有机会撕开一道口子。”
听着他的话,君歌浅浅笑着,心中对彭应松的敬佩更深了一重。
“但此案疑点确实颇多。”彭应松抬手,支着下颚,“陈海这错案,又不是偶然的一次两次……”
虽没有亲自参与办案,但仅凭昨夜对陈海的审讯,以及参照君歌带回的案宗,彭应松凭借直觉就能发现违和之处。
这显而易见的错误,陈海怎么会在这么多年里,丝毫没有察觉。
而如此复杂的现场,到最后定罪证据却这么简单,简单到像一个骗局。
这种被人规划出来的,那种方方正正的味道,根本不像个案件应该有的样子。
书房里安静了许久,茉莉花香的线烟,笔直的冲上屋梁。
彭应松却没有继续往下深入的探究,他话音一转,咂嘴:“不过,你这大大咧咧的毛病,确实得收敛一点。”
君歌一怔:“啊?”
“那苏辰在甘露殿里追着我,说你偷了他祖传的两块什么包浆手捻雪花黑金石,价值黄金五十两,非要同我讨要。”彭应松揉着自己的眉心,满面欲言又止的问,“确有此事?”
祖传包浆手捻雪花黑金石……
君歌干笑一声:“没事,我去河边捡两筐还给他。”
彭应松一脸震惊,嘴巴一张一合,半晌没说出话来。
“对了师父,那画师一案,到底怎么回事?”君歌紧着眉头,望向彭应松,“我昨夜见韩玉了,她将这案子给了我,但我白日里翻开一看,竟然落的是大理寺的章。”
三法司里,刑部管辖着五品以下和平民百姓的案子。
而大理寺涉及的,绝大多数都是牵扯朝中官员,皇亲国戚。
偷了画师家里五十两银子,又顺走一包碎桃酥,怎么都应该轮不到大理寺。
除非……那个“贼”的身份十分特殊。
彭应松点了下头:“死的人是门下省孙建大人的小儿子,二皇子的门客。”
至此,君歌懂了。
难怪韩玉说需要苏辰出手才行。
他一个朝野恶臣,油盐不进,手段狠辣,是无人敢惹的茅坑里的石头,还真是挺适合处理这种案子。
这种牵扯了各方势力,谁也不想接的烫手山芋。
“君大人是想说,比起中立的御史台,这‘目中无人’的帽子扣在苏某的头上更加合适?”苏辰坐在紫檀木的书案后,冷冷睨着君歌。
自打被君歌拿捏了之后,苏辰这两日的气都不太顺。
只埋汰了这么一句,便抬手挡着嘴角,咳咳的咳嗽了起来。
再回身,就见桌上放着一小包糖,与上次的那一包样子差不多。
“我托人寻的梨膏糖。”君歌说,“镇咳化痰,效果很好。”
苏辰瞧着桌上的糖,气息更是不顺。
“本身身体就不好,还非要置气,你是小孩子么?”君歌见他脸黑如墨,勾唇一笑,直接侧身坐在了苏辰的书案上。
“反正现在你也没有能拒绝的权利。”她将案宗放在苏辰面前,两指按着,推到了苏辰的身前。
顺着她不断向前的手指,君歌探身前倾,笑的格外灿烂:“有劳苏大人了。”
苏辰一个中午都觉得窝火。
他抬手支着自己的额头,手里翻阅案宗的动静故意放的很大。
谁能想到步步为营,一向都是在算计别人的六扇门门主、青龙卫大阁领,如今居然栽在一个女御史的手里。
于情,她是君维安的养女,苏辰做不出忘恩负义的事来。
于理,伪造假案,掉以轻心的小看了君歌的他,有错在先,把柄被拿捏的死死的。
这人,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苏辰此时只觉得引狼入室,骑虎难下。
想到这里,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手心中放着一颗刚刚拨开的糖。
那深棕色的扁圆梨膏糖,静静的躺在君歌的手心里。
苏辰睨着那颗糖,深吸一口气,顿了半晌,才伸手拿起,塞进了嘴里。
还好,糖是甜的。
画师的案子,本身十分清晰。
京兆府两日前,就接到京城里有名的画师刘乐思的报案,说自家府苑被窃,丢了五十多两白银,还有一包特殊的碎桃酥。
那碎桃酥是刘家家仆从点心铺子里买回的剩残渣,刚刚拌了大量的夹竹桃粉末,准备做耗子药用的。
她没来得及撒出去,放在灶房门口,就只是上个茅厕的功夫,回来就不见了。
当时,刘家担心那偷银子的贼顺走了那包碎桃酥,更担心他饥不择食,把那碎桃酥吃进嘴里去。
于是刘家赶忙报官,沿途还张贴了不少告示。
可事与愿违,那个“贼”还是死了。
但麻烦就麻烦在贼的身份上。
他是门下省孙建的儿子,孙家怎会善罢甘休。
苏辰和君歌往刘家去的路上,路过京兆府时,瞧着孙家人将尸体用麻布盖着,堵着京兆府的大门,声泪俱下的控诉着。
“大人!求您为我家小少爷做主啊!”
“那刘乐思以剧毒行杀人之实,理当严惩不待!”
“他竟还污蔑我们小少爷偷窃!此等恶人如若不究,天下哪里还有王法啊!”
君歌骑在马上,与苏辰远远望着焦头烂额的京兆府尹,看着立在一旁写着“还我命来,血债血偿”的牌子,皱紧了眉头。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高呼:“他何止要偿命!他还要赔偿我们孙家白银千两!不然!我们跟他没完!我们和他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