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格外紧凑,苏辰与君歌并排而行。
刘乐思的宅院,在江流的下城区,洛水的南岸,靠近南市的永泰坊。
顺着大道往建春门方向走的时候,苏辰突然开口问:“你和韩家是什么关系?”
马上的君歌瞄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和韩家有交情?”
京城韩氏,世代都是太子太保,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苏辰用眼神示意下君歌的腰间,那只只有八个巴掌大的小兔子,随着前行的马匹,在她腰间左右摇摆着。
“太子痴傻,没有什么喜好,独独对韩家小女儿韩玉手作的乱七八糟的玩意感兴趣。”
听到他将这精致的小兔子,定义成乱七八糟的玩意,君歌笑起:“苏大人还真是手眼通天,东宫里的事情都这般清楚。”
说完,君歌沉了片刻,才又言:“韩玉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她浅浅一笑,不再多言。
刘府,与君歌想象中大为不同。
看着斑驳的墙面,掉漆的大门,君歌一度以为是找错了门。
当朝太子的友人,京城有名的画师,甚至还为皇室画过梁柱的人,屋宅破败的,根本不像是能拿得出五十两银子的模样。
开门的是个老仆,鬓角斑白,透着门缝,小心翼翼的瞧着眼前两人。
“我们受人所托,前来详查被窃一案。”君歌话音柔和,淡淡笑着。
老仆根本不信,不仅不开门,还眼瞅着就要将门关死。
“唉唉!”君歌猛然伸手,按住了其中一扇漆面掉了大半的木门,将腰间的小兔子扯下来,举在那老仆的眼前,“确实受人所托!”
瞧见那小兔子的一瞬,老仆先是怔愣了一下,眼里马上就有了光,赶忙将门打开:“两位大人里面请!”
她神情激动,双手竟有些颤颤巍巍,口中呢喃着:“有救了,有救了……”
院子里,比院子外更凄凉。
一棵老树,在六月的阳光中,竟只有几片落叶,摇摇欲坠。
跟着老仆佝偻的脚步,君歌买过厢房的门槛,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倚靠在床头,只穿亵衣,面色苍白的男人。
“少爷,有救了!”老仆上前将刘乐思搀扶了一把,那般虚弱的刘乐思,竟还要下床行礼。
那颤颤巍巍,却仍要一意孤行的样子,让君歌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刹那间,身旁闪过一道黑色的光,苏辰大跨步的走上去,将刘乐思拦在了自己的手臂前:“礼数就免了。”
刘乐思抬头,瞧着苏辰的面颊,感激道:“多……多谢……多谢大人。”
他虚的连说话都费力。
凑的进了,那张蜡黄的面颊,与明显凹陷脱水的双眼,让苏辰脑海中闪过一个词。
“你中毒了?”他脱口而出。
不仅刘乐思,就连站在一旁的老仆。也被这话吓住了,不知所措起来。
君歌凑上前,抬手轻轻拍了几下她的后背,一边帮她顺气,一边小声问:“府里只有你们两人么?”
老仆这才缓过神,哭丧着脸,颤抖着回答:“老爷与夫人也在,在堂室。”
君歌点头:“将老爷和夫人一同唤来吧,你家少爷体虚至此,不便详聊。”
闻言,老仆连连点头,佝偻着身子,忙往厢房外走。
此时,苏辰已经将刘乐思扶在床上躺下。
君歌上前几步,刚想凑的稍微进了一些,就听见苏辰头也不会的冷言:“你回避一下。”
君歌一滞,咂了下嘴,又往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去。
床边,看着面无血色的刘乐思,苏辰挽起袖子:“失礼了。”
他伸手将刘乐思的眼皮撑开,上下眼睑看了个仔细,又钳住他的下颚,抬高了往口腔内望过去。
解开他亵衣的系扣,看着他骨瘦嶙峋,清晰可见的肋骨,以及明显异常,凹陷的腹部。
苏辰眸色很沉,大致划分出了这毒的类别。
帮刘乐思系好亵衣后,苏辰把棉被盖在他的身上,拉起他瘦的皮包骨的手腕,两指压在了脉门处。
就这诊脉的一点点时间,刘乐思便沉沉睡下了。
直至此时,苏辰才缓缓开口:“看来,碎桃酥一案只是个引子。”
他望向君歌:“引我们来查这毒,解这毒的引子。”
闻言,君歌转过身,沉默着望向刘乐思。
他虽然已经入睡,可胸口的沉浮极大,就好像只是呼吸这件事,就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苏辰起身,难得露出笑意。他将衣袖理好,轻声道:“难得,竟让我有几分兴致。”
说完,往门外走去。
院子里,刘乐思的父母互相搀扶着,瞧见他们一前一后的出来,才勉强挤笑意。
刘家两代人,都凭借惊人的绘画天赋,在大晋以作画为生。
虽然不至贫穷,但也绝非大富大贵。
就算偶尔能接到宫内的活,但一通打点下来,落在手里的也没剩下多少。
“大夫怎么说?”苏辰没提中毒一事,在刘家的小庭院里,一点不见外的就那么坐了下来。
内心忐忑,还没将中毒一事告知刘父刘母的老仆,此时赶忙转身跑去倒茶。
她枯槁的手颤颤巍巍的捏起碎茶叶的时候,君歌抬手,挡了她一下:“门主不饮茶。”她柔声道,“白水即可。”
言罢,她回眸,目光里锁着苏辰的侧颜。
不见绿意的小院子,只长出几片绿叶的老树,与入夏格格不入。
它们和这院子四面的厢房上,那些漏风破损的窗纸一起,无声诉说着刘家贫困的窘境。
那老树下的石桌旁,刘父一筹莫展的坐在苏辰正对面,隐忍再三才说:“原先只是背后起了一块大红包,请大夫来看过好几次,都说是普通的痈疽肿毒,内服外敷,两个疗程就能好了。”
他叹一口气:“两个疗程之后,那肿毒是下去了,可人就常常头晕腹泻,又吃了两个疗程调理,就是不见好转。”
苏辰点头,大致推算了一下时间。
虽然不像是烈性的毒药,但是毒入五脏六腑,使人虚弱至这个程度,起码也得有几个月了。
他思量了片刻,决定先解决刘家眼前最大的麻烦,然后同步去调查这毒是从何处来的。
“那日去京兆府报失窃,是你们两人亲自前往的么?”
提到这里,刘父刘母对望一眼,满面凄楚的摇了摇头:“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去的。”
苏辰点头,又问:“一般家里有需要护理的病人时,大多没有闲情能处理耗子。”他说,“那用来做耗子药的碎桃酥,是谁的提议?”
说到这,刘父长叹一声:“是因为乐思身体一直不见好转,我们就想着,是不是屋里有什么脏东西,就请了个天师来做法。”
他抿嘴,边说边摇头:“那天师说我们犯了家仙忌讳,一屋不容二仙,就说要买他的夹竹桃粉末,拌在碎吃食里,洒在老鼠经常出没的地方,能驱赶当中带煞的那一个。”
闻言,君歌端着那盏白水的手滞了一下,顿了一息,才放在了苏辰面前。
她念及刘家父母救子心切,想了想,还是没将这显而易见的骗局拆穿。
只觉得这年头人心如鬼,连卖耗子药的,都已经跨界行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