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京城,热浪逼人。
拿到了想要的指纹,君歌并未在仵作房久留,拜别了金十三后,自己快步先回了院子。
瞧着她消失在院子门口,金十三才收起了面颊上的笑意,沉声道:“我听柳南讲了。”她看着苏辰,“你当真要把她搅进这滩浑水里?”
苏辰神情未变,睨着金十三担忧的模样。
“对痕迹敏感的人,对现场还原都独到见解的人,他们一向都是刑侦领域里的双刃剑。”金十三抿嘴,“逃不过她眼睛的,不只有凶嫌的留下的罪证,还有你,还有我,还有我们每一个人的每一个细节。”
她看着苏辰,由衷的劝道:“如今天下大势不明,您一个人护着所有的人已经心力交瘁,若再要同一个痕迹高手周旋……”
金十三摇了摇头,话中满是对苏辰的担忧:“人再优秀,精力也是有限的。”
屋顶上,更杨放出去的鸽子成群的盘旋着,自苏辰眼眸中,从左至右的飞过。
“你得想清楚,这一步若是迈错了,整个青龙卫就没有几个人能活下来。”金十三抿嘴,“他们那些真实身份……”
说到这里,金十三深吸了一口气,万千语言,化成一息长叹。
这些,苏辰心里都明白。
原本对于君歌来六扇门监察这件事,整个青龙卫里都是反对的声音。
最重要的原因,无外乎是因为他们不能见光的真实身份。
当年,皇权浩荡,却因谗言而被附加了一层多疑的特征。
作为皇帝影子而存在与黑暗中的青龙卫,上一代大阁领在明里暗里,确实做了不少真的冤案。
而当时的苏辰,便是拿命玩火,偷偷将那些冤案中牵扯的少年们,更改年龄,一个一个的救了出来。
柳南也好,更杨也罢,都是那些“乱臣贼子、叛国通敌”,已经满门抄斩的罪人的孩子。
他们洗掉了身份,被苏辰重新带进青龙卫,成为苏辰的影子,苏辰的剑。
若是真实身份暴露,哪怕暴露那么一点点,整个青龙卫,必遭灭顶之灾。
十年的努力,十年的隐忍,所有的计划与所有的希望,都将覆水东流。
“她和你不一样。”金十三道,“她身上,没有背着那些该死的罪孽。”她说:“她可以,明明白白,顶天立地的站在这世间大道上。”
金十三顿了顿,有些心疼的瞧着苏辰:“……但你呢?”
说完,她眉头不展,垂眸转身,不再言语。
干干净净,坦坦荡荡的君歌,与浑身罪孽,满身鲜血的苏辰。
本就是阴阳的两极,本就是天地的两端。
苏辰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才背手踱步,缓缓前行。
一连两日,京城闷热异常,直到雷声滚滚,在夜里下了一场倾盆的暴雨,才带来些许凉意。
君歌抬手敲了几下苏辰书房的门框,发出铛铛的声响。
她抱着怀中厚厚一摞,印满了各种指纹的宣纸,咣当一声,全都放在苏辰书案旁的小方桌上。
她稍稍舒展了一把僵硬的脖颈,揉了揉自己的肩头:“找到了。”
君歌将已经筛选好的几张宣纸瘫在了苏辰的面前,两手各按着一端,将纸在书案上打了个旋,正对着苏辰。
“铁证如山。”她说,“亏了孙鑫右手拇指上有个不同寻常的肉茧,所以比对起来,几乎没费什么太大的精力。”
君歌侧身,如往常一样,很是自然的坐在了苏辰的书案上。
原本,手头的文卷批阅了一半,头也没抬一下的苏辰,眼角余光瞧见她如在自家一样放肆的动作,才缓缓抬头。
刚想让她下去,目光却落在她那巨大的黑眼圈上,皱了眉头。
君歌不以为意,继续说:“形状大小,角度和方向,包括指节纹路,都做了详细的对比。纹线的粗细流向还有间隔,包括指纹细节特征上的小勾、小眼、小桥等等基本细节特征,全面研判之后,可以肯定,孙鑫打开过当中全部的盒子。”
苏辰面无表情的睨着她,半晌,一言不发的起身,从一旁的博古架上拿下一个小盒子,“啪”的一声,拍在君歌面前。
她瞧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龙眼茶。”瞪她一眼,当着君歌的面,从里面捏了几小块,以温开水冲在了茶盏里。
他黑着脸,隔着书案,冲君歌伸出去的手,端着茶盏,悬在空中。
君歌微微一笑,没伸手,却下颚轻扬,探着身子颇为八卦的调侃:“你担心我?”
苏辰睨着她,什么也没说。
瞧着那副傲娇的模样,君歌轻笑一声,接过那龙眼茶,凑在嘴边润了下嗓子。
“我担心你。”苏辰猛然开口。
君歌一滞,撑大了眼。
“担心你过劳暴毙,死在我前面。”他恶狠狠道。
不知为何,听到苏辰这句槽点满满,带着火药味的埋汰,君歌那些疲惫稍稍散了几分。
她放下茶盏,思量了一息,竟一本正经的说:“放心吧,我若是要死了,一定会顺手将苏大人一起带走。”她眯眼,略显撩拨,“你这样柔弱的男人,留在这也是羊入虎口的命运,不如我费点劲,带你一起走。”
说起来苏辰今年也有二十六七了,如君歌这种性子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君歌,那我是不是还得准备个双穴墓室,作为你恩重如山的报答,分你一间?”
君歌大气摆手:“合葬亦可,我不嫌弃苏大人瘦小。”
闻言,苏辰胀红脖子,连连点头,一个“滚”字在胸腔里酝酿翻滚,可还没说出口,就被君歌给堵了。
“但眼下还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她起身,恢复了寻常那般飒爽的模样,郑重其事道,“既然铁证如山,走,我们去孙府拿人。”
苏辰一愣,揣摩着她话里的意思,打量了她一眼:“……人就在仵作房躺着。”
“躺着的是贼人。”君歌道,“此行要去拿的,是在孙府恶语相向,怼了苏大人的人。”
她搓了搓手腕,笑言:“我的人,不能平白咽了这口闷气。”
说完,在苏辰诧异怔愣的注视下,飒爽前行。
苏辰足足怔愣了一息,才抬手,捂着半张脸,深吸一口气,牙缝里吐出来一句呢喃:“好话赖话,都让你一人说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