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歌自仵作房出来之后,没有回门主院。
她出人意料的,一路大步迈进了沈杭管辖的神捕房。
沈杭不在,柳南正专心致志的研究着手里各种机关图解,直到君歌走到面前,才发现她的存在。
“君大人?”柳南忙起身。
君歌按住了他行礼的手臂:“长话短说,苏辰去闹了孙建的府邸?”
柳南愣了一下,他眸色一转,忙将君歌往一旁带了几步。
而后飞快的关上了书案旁的窗子,小声点头道:“就晌午。”
柳南在六扇门里是个异类。
他性子温和,常常带着和煦如风的笑容,和那群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大老粗,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
君歌环视一周,瞧着这整见屋子被厚厚的书册霸占,或叠放,或摊开,堆的满满当当。
仿佛书是主人,柳南是借地方的客人。
“晌午的时候,门主去讨要孙鑫的尸体,孙建不给,还怒斥六扇门无能,放任凶嫌逍遥法外。”柳南沏了一杯温茶,放在君歌手边。
“门下省孙建,同门主本无交集,此次会有这么大的抵触倒是始料未及。”他边说,边在另一侧坐下。
对柳南而言,是始料未及,但对君歌来说,则是可以预见。
孙建和二皇子关系密切,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敲打这目中无人惯了的六扇门,当然不会放过。
她端着手中茶盏,拨开面上的浮沫:“具体怎么说的?”
“拐弯抹角,变着法子的骂了苏辰?”君歌问。
柳南紧着眉头,摇头道:“言语粗鄙,实难复述。”
听到他这么说,君歌更显惊讶:“那苏辰是怎么把尸体带回来的?”
闻言,柳南抿着嘴,迟疑片刻道:“门主忍了。”
“忍了?”君歌惊讶的瞧着他。
见他不像是说笑,又想起方才苏辰那张云淡风轻一样的面颊,她心头马上腾起了一股无名火。
居然忍了。
堂堂六扇门门主,朝野里又臭又硬,油盐不进的破的石头,怎么真的就能咽的下这口气?
有诈。
君歌思量几分,却毫无头绪。
“不要紧的,君大人放心。”柳南忽而笑起,“我们门主虽然……额,弱不禁风,但是论手段谋略,也是高手中的高手,不可能就这么吃哑巴亏的。”
这点,君歌当然知道。
她思考的,只是苏辰这哑巴亏吃下去,针对的到底是谁。
是孙建,还是她君歌?
这件事,苏辰不提,君歌就当不知道。
当金十三的护本送到的时候,苏辰故意带着她一起,往孙建的府邸去。
两人策马,君歌在前,苏辰在后。他沉默着,在脑海中设想了许多种可能。
门下省孙建是二皇子阵营的一员,只要君歌同孙建正面对峙,被御史金令压了脑袋的孙建,就得去求助二皇子说情。
最后的结果,便是二皇子会在皇帝身前,吹君歌与苏辰“狼狈为奸”,意图谋害忠良的风。
如此,他的计划就达成了一半。
但苏辰没想到,自己这么周全的原定计划,在这个女人身上,不知为何就歪了模样。
君歌笑盈盈的先去了一趟御史台,从御史台异闻阁里抱着三大本不知写着什么东西的册子,才跟着苏辰去了孙建的宅邸。
敲开门后第一句话,竟然是堆了一脸的笑意,和风细雨的说:“公了还是私了?”
孙府的堂室,好茶沏上,鲜果端了一桌。孙建赶来的时候,满脸疑惑。
他朝服未脱,才寒暄两句,目光就落在了那一大摞册子上。
“敢问御史大人来此,是有何要事?”孙建选择性的无视了苏辰。
就见君歌嘿嘿笑起,摆手道:“小事而已。”她说,“孙大人位高权重,这般有礼可真折煞君歌了。”
她说完,话音一转,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主要是先前孙大人的儿子,同太子走的比较近……”
话音未落,孙建一脸迷茫。
怎么会是和太子比较近?自家是二皇子阵营的,自己儿子不可能办这么瞎眼的事情啊!
见他不信,君歌拿出册子上一本,翻开一页。
她凑上前,一副诚心诚意为了孙建好的模样,指着上面的内容道:“您瞧瞧,这里记录着令郎常年出入文昌商会下的席铺、当铺、赌场、青楼……”
本子上,条条款款,皆是孙鑫出入的记录,有些甚至还备注着他购买了何物,几银几两。
“哎呀,小少爷去逛逛市集,买些东西倒是不打紧。可您细细想想,文昌商会是谁家的产业?”
文昌商会乃是太子母族,陈婕妤创办的,这在大晋,无人不知。
果然,孙建的面色白了。
君歌扫了他一眼:“再加……”
她忽而停住了话音,故意在此时此刻,转身看着苏辰,一本正经的冷言:“苏大人回避一下吧?”
没搞懂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竟然还被赶出去了!
苏辰黑着脸,甩袖自堂室门槛迈了出去。
至此,君歌才神神秘秘的合上了手里的册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孙大人,这事情我可得好好说说你了。”她解下腰间御史金令,故意拍在一旁,奔了主题。
“愿闻其详。”孙建擦了一把额头汗珠,忙拱手。
见时机成熟,君歌眯眼,端起茶,润了下嗓子:“您说,您对二皇子忠心耿耿,怎么就在这件事上犯迷糊了呢!”
她摇头叹息:“你瞅瞅,令郎一事摆明了是个圈套,你竟然还飞身往火盆里跳,是等着我们被人施压,在早朝上参您一本么?”
边说,君歌边从怀中拿出小兔子玩偶,压在那块御史金令上。
将背后有太子势力做推手,演绎的淋漓尽致,特别唬人。
“这事情本轮不到六扇门插手,对吧?”她指着那小兔子,瞧着苏辰背影示意了一把,“你不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说五十两银子了,就是出个一百两,只要能安抚了那画师,这后面才好办啊!”
孙建不傻,朝野十几年,一个眼神就知道她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大有醍醐灌顶的透彻感!
“没想到,孙大人不仅占着尸体不给,还在院子里把那苏辰给骂了。那家伙有多记仇,您心头难道没数么?”
孙建愣愣的听完君歌的一番话,又愣愣的瞧着那御史金令上的小兔子,浑身一冷,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此时此刻,眼前的女人简直就是救世的菩萨!
他忙拱手,十分恭敬:“请御史巡按大人明示!莫非我儿一事,还同东宫那位有些关系?”
“啧!”君歌咂嘴,压低声音,“孙大人怎么听不懂呢?”
她说:“小少爷拿走的五十两,本就是东宫那位亲自送去的,做了些手脚的银子。”
话落,孙建从头冷到了脚后跟。
这意思不就是,若继续和六扇门对着干,一定会被太子一派,死死咬住不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