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似火,烧红了天际。
公堂里确如海,被傍晚特有的藏蓝色浸润着。
君歌看不清苏辰的表情,只觉得眼前的男人此时此刻邪魅而危险。
她下意识的想要摸腰间的暗器,却在腰旁,先摸到了苏辰轻轻贴在她腰间的手。
她僵住了,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神情攀上一丝不知所措。
这倒是让苏辰更觉有趣。
他不以为意的往前再近了一步,凑在她耳旁轻声道:“没想到韩玉口中,那个让她无限向往的人,竟然是你。”
听到韩玉两个字,君歌回过神来,看着苏辰的面颊,冷冷道:“你认识韩玉?”
他直起腰,点头。
“太子太保韩氏一族,唯一的女儿,朝中官员谁人不识?”苏辰恢复了平日里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往后退了一步,“再者……”
苏辰立在尚未黑透的屋檐下,那双眸子,一瞬也没有从君歌的身上移开。
他轻描淡写的说:“再者,我与她大哥韩仁有些私交,自然识得。”
不等君歌深思,他进一步道:“君歌,下次若是还有这样的案子,你大可直接转交给我,不必想着什么人情债。”
他说:“这天下,总有些东西,比人情债更重要。”
苏辰说完这些,那始终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此时才捏着两只包子,伸向君歌。
他不言不语,却让人觉得格外可靠。
睨着那两只热包子,君歌沉默了许久,才探出手,犹犹豫豫的接过。
她不明白,苏辰口中的比人情债更重要的,指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最后一线阳光消失的时候,她也没能想到答案。
廖明入狱,案子破了,刘乐思得到了正确的药,身体自然会渐渐好起来。
“虽然曹大夫说藤黄伤肾,就算痊愈身体也会大不如前,但总归比丢了性命强。”夜晚的应天门外,君歌将那只小兔子捧在手里,还给了韩玉。
她站在树下,一身御史缁衣,背对皎皎明月,在韩玉的眼眸里,映出黑色的剪影,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终是没有收回那只小兔子,只轻轻笑着,让君歌收好:“这物什送给歌儿了。”她说,“我那里做了很多个,就这只与你最相像。”
君歌诧异,看着手里那垂耳朵的白兔,有点懵。
“我还以为……我怎么也得是个狼的模样吧?”却见韩玉咯咯笑起,绢帕挡着嘴角,“狼的位置有人占了。”
她说:“歌儿来晚了。”
此时,大晋东宫,苏辰双手抱胸,瞧着眼前蒙着双眼,和一众内侍玩捉迷藏的太子周启,故意踢开脚下的石子,弄出点动静。
一屋子的太监,抬眼瞧见面色如墨的六扇门门主苏辰,吓的哆哆嗦嗦,如鸟兽一般散开。
登时,屋内只剩下了周启和苏辰两人。
白带子蒙眼,金丝在身的周启,伸长了双手,左右来回探寻着。
苏辰也不急,自顾自在一旁坐下来,倒了一盏白水。
他将莹白的小盏拿捏在手里,清淡的说着:“我一直好奇,御史台当缩头乌龟,中立了这么多年,他彭应松怎么突然就这么放心的,把自己的得意门生,挚友的养女,送到六扇门来。”
苏辰微微眯眼,瞧着那仍旧在摸索着,口中唤着“你们都在哪里”的大晋储君。
“就算圣上理智犹存,袁一那个老太监,也定然不会答应的这么爽快。”他润了润嗓子,“原来是你送来的大礼。”
大晋一百六十多年,自开国以来留下宦官干政的苗子,在如今病弱皇帝的手里,终于成长为了宦官专权。
朝中以袁一为代表的几个大宦官,不仅娶妻收养子,甚至形成了宦官世家,将天下真正的主人,周氏一族彻底架空。
苏辰瞧着杯中倒影,半晌,才将那小白盏轻轻放下。
他起身,小声道:“二皇子也瞧上了君歌,你这两日在宫内多少闹出点动静,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说完,他转身就走,扔下一句“顺你两缸好酒!”,便大步流星,背手离开。
直到消失在殿外,周启才收了声。
他直起身子,隔着蒙眼的白布,一改方才那痴傻呆愣,低智难堪的模样,双手端在身前,望着苏辰离开的方向。
“动静……”周启抬手理了一把衣衫,将蒙眼的白布取下,工整的叠好,“来人!”
方才被苏辰吓退的太监们,此时又垂首急行,快步跑了上来。
周启咧嘴一笑,提着衣摆就走:“咱们找周熏玩去!”
闻言,几人皆是一愣。
就这眨眼的功夫,大晋的太子,那个宫内皆知的心智不全的傻子,便提着衣摆,冲了出去。
他眼眸睨着身后追赶的众人,勾唇浅笑。
次日,君歌在六扇门门前,被人拦了下来。
那人恭敬行礼,双手奉上了一封信函。
牛皮纸,面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写。
君歌面露诧异,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确定是从未见过的人。
她谨慎的将信接过,还没来得及开口细问,送信的人便如一道风,眨眼消失在眼前。
君歌有些怔愣。
“君大人,要追么?”此时,更杨在屋檐上探出个脑袋,指着送信人离开的方向,“他往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
君歌瞧着手里的信,摇了摇头:“不追。”她说完,转身往六扇门走去。
而后,砰的一下,迎面撞了苏辰一个满怀,手里的信登时脱手,悠悠荡荡的落在了地上。
但君歌顾不上那信,她瞧着被撞的瘫坐在地上,捂着胸口一脸憋闷的苏辰,愣住了。
“柔弱至此?”君歌声音高了几分,她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说完,便有些不好意思的伸出手,想拉他起来。
苏辰冷着脸,瞧着她伸过来的那双手,顿了片刻才将抓住她的手心,被她稍稍用力,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目光落在信上,俯身捡起,拍掉了上面的灰尘。
就是这眨眼之间,信在他手中一个过手,掉了包。
苏辰面色不改,丝毫没有破绽的伸手,捏着信封,又递给了君歌。
凉唇一掀,丢出来一个字:“瞎。”
说完,他接过柳南递过来的缰绳,一跃上马,侧过脸看着君歌:“还愣着干什么。”
他从袖口里摸出一颗梨膏糖塞进了嘴里:“刑部出事了。”他睨着君歌,“被人打成重伤的左捕头,恰好是已知的青龙卫之一。”
朝阳下,苏辰的眼眸紧紧锁着君歌:“也许有你父亲那件事的线索。”
他下颚微扬:“要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