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国,救国。”韩仁颔首,“在当时我们口中,就是一纸空话而已。”
“就像是这几年新晋的几位侍郎,慷慨激昂,天天上书陈词要推行新政,要惩奸除恶……”他冷笑,“都是废话!”
“我们当年不知道要改革、要惩恶么?”韩仁抿嘴,深吸一口气,“拿什么去做啊?笔杆子和刀剑拼么?五个人和两万阉党拼么?”
“那些儒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连至高无上,君权神授的皇帝,都被困其中,动弹不得。他们却以为寥寥几言,就凭着几句话,凭着自己一条命,就能将天下乌云挥散,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韩仁说到这,手攥得很紧。
紧的就像是当年,他们坐在这里的那一晚。
前路迷茫,大夜弥天,谁都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直到你爹说了一句话。”
他望着君歌怔愣的模样。
“你爹说,事到如今,唯有先同流合污,走到最高顶点去……”他顿了顿,“最终站在顶点的那个人,不忘初心,于离天最近的地方,亲手拔开那片黑暗。”
君歌呆呆的看着韩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穿过了无尽的时间和岁月,重叠了无数人的声音。
却在君歌的耳中,变成了君维安的声音。
她苦笑一声,放下了手里的信。
“还真是只有我爹能想出来的鬼主意……”她两手擦着鬓角,长长叹了口气。
“那你们呢?”君歌抬眼,“就没拦住他这疯狂的想法?”
韩仁点头:“拦了。”他说,“比起谋略,米大阁领更加擅长,他提出了一个温和一些的法子。”
米元思的计划便是用阉党的招数,打败阉党。阉党怎么起家的,他就怎么做。
“只要足够隐忍,内阁早晚都会是米家的人。然后从内部将阉党掌控的部分一点点的那回来。”
“这个方法更稳定,牺牲更小,但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君歌说,“阉党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
她这样的反应,让韩仁愣了一下。
半晌,他苦笑一声:“当时,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方法才是最好的。”他指着君歌,“你是第三个说出这句话的人。”
“第一个是你爹。”他顿了顿,指着一旁厢房的门,“第二个是苏辰。”
“你爹当时不屑的嘲讽了这个法子,我们还一度认为是他想的太复杂。直到很多年后,满身是伤的苏辰坐在床头,听我们说完这些之后,说和他一样的话。”
“他说,米家就是去送死的。”
这句话,时隔十二年,仍旧戳痛苏辰的心。
他背对着木门,望着灯盘里跳动的火。
火苗影影绰绰,像极了那夜里,君维安将真相说给他时的氛围。
也是这样幽暗的,躲在屋门下。
君维安伸手掐灭了唯一的光,将玄武剑紧紧抓在手里。
米元思死后,他手下的其余三个青龙卫阁领,就成了阉党的心腹大患。
当时在六扇门君维安,隔三岔五就会接到被外派查案的调令。
那些案子大多鸡毛蒜皮,处理起来并不复杂,但总能让君维安不得不留宿一夜。
目的就是为了杀他。
“这群人还不错,起码知道光天化日不好下手。”他咂嘴,看着一旁非要跟来的苏辰。
“兔崽子,你都十六了,有些话我也该告诉你了。”君维安压低声音,屋外是阉党的杀手,光听脚步声数了下,大约三十余人。
苏辰瞪了他一眼:“出去再说。”他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今天死在这里,往后再也没机会说。
君维安睨着他,咧嘴一笑,抬手一把拍在他头顶:“让你听着你就听着,这么多废话呢!”
他指了指一旁的窗户,示意苏辰慢慢往那边去。
“你爹当年,可不是没看出那招数行不通。”君维安说,“他知道我们这一辈,成不了这个事情。”
“你想想看当时的时局,阉党一家独大,皇族没有一个能寄予厚望的。而他手里都是什么人?抛开世代太子太保的韩家,以及儒士出身,只会写点谏言的沈钰。”
他轻笑:“沈钰还直接离开了,就剩下躲了二三十年,别说有个靠山了,朝堂大臣都认不全的庆王。”
君维安小心翼翼往一边前进,生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啊……还有我,空有一身武艺,顶着个大晋痕检第一人的帽子,创立了阎罗市。”他望向苏辰,“就我们这几个人,能怎么样啊?”
他咂嘴,抹掉额头的汗珠,趴在地上,恨不得将耳朵埋进身下的青石板里。
听了半晌,没听见其他动静之后,君维安才起身拉着苏辰往外走:“你爹只是为了给阉党一个,他只懂朝堂制衡,不懂暗中筹谋的假象。”
边说,他边抬手,轻轻拉开窗户上的横锁:“他比谁都清楚,会败。”君维安顿了顿,“他独独没想到的是,严一根本没告诉圣上,就先一步屠戮了米家。”
将苏辰推出了窗户,君维安勉强地勾了下唇角:“此案若是经圣上,最多也只是流放而已……”他拍着苏辰的肩头,“你记住了,他们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虎符。”
“往后若要举事,必须先要拿到虎符。”君维安目光灼灼,“那虎符,一定会交给你的。”
说完,他咣当一声,关上了窗户,将苏辰一个人,扔在了窗外。
苏辰愣住了。
那一晚,君维安本该必死无疑。
但关键时刻,刑部暗卫却出人意料地赶来了,救下了苦战的君维安,已经没听他的话,又折返回去的苏辰。
那次,苏辰被罚跪在他父亲的牌位前,跪了三天三夜。
“有勇无谋,就是送死。”满身是伤的君维安,气得七窍生烟,“你让我死的壮烈一点不行么?我要是带着你一起死了,有什么颜面见你爹?”
苏辰别看目光,看向一旁:“你担心的是你女儿吧。”
君维安一时更住。
而后话音更高:“哎你个兔崽子!就凭你!真以为能让我那宝贝女儿侧目?”他吹胡子瞪眼,“就你这身板!她一脚能踢飞两个!”
说完,君维安“哎哟哎哟”地叫起来,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了丝丝血迹。
一旁的金十三,毫不客气地用力按了下去。
“你又是怎么回事,我们俩是有仇么?每次受伤就不能轻一点?我看你给别人……哎哎哎!”
金十三的手下的更重了,恶狠狠道:“用点力,才能让你记住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