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集在同明殿与杨广作别以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设在东朝堂的议事堂“签字”,正式将锁在殿内省的罪证、名册、信函、财物移交出去,以示陈氏谋反案不再由军方、由自己办理,改由朝廷、议事堂共同操办。
离开议事堂以后,他听到杨广颂布了一道旨意,正式册封陈叔宝第四女陈娥顺仪、册封陈叔宝第六女陈婤为充仪,使陈氏姐妹从无品无名分变成九嫔。由此可见,杨集的猜测没有错,杨广之前就是因为陈氏姐妹而纠结。不过杨集觉得这个册封还不错,只因陈氏姐妹算起来也是可怜人。
陈娥和陈婤是宫女所生的孩子,她们虽然都有公主的尊号,可是陈叔宝当皇帝的时候,不但妃嫔众多、子女众多,而且只顾自己享受,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两个妾生女。
而杨广乃是灭陈主帅、陈家眼中的首敌,他担心对方在自己睡着之时、捅他一刀子,根本就不想纳陈氏女为妾。但是杨坚当年为了安抚南方人,令杨广纳陈叔宝的女儿为侍妾。正所谓君父之命不敢不从,杨广只好纳了毫无存在感、连父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陈娥和陈婤。
陈氏犯了谋反罪,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杨广便是将陈氏姐妹打入冷宫、杀死都不过分,然而他非但没有迁怒于陈氏姐妹,反而在第一时间册封,可见他始终都是一个念情的人。而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客”。
正是这一点,既让杨集深有感触,同时也很心安。
回到府前,已是黄昏时分。落日余晖洒在远处假山、修竹、青石地面上,恍若为王府披上一层绚丽的七彩霞衣。
杨集下了马车,踏着夕阳走上门前石阶,绕过刻着玄武浮雕的影壁,走入府中。
方到庭院,就看到里面是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只见庭院里停了百多辆风尘仆仆卸了马匹的马车,青石地面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箱子、竹笼、铁笼、袋子;而且两百多名“家丁”还在马车上搬东西。甚至连他的大小老婆都在一旁观看、指挥。
这一幕,让杨集和朱粲、宗罗睺都愣住了,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参见大王!”就在这时,一群人忽然从花树下出现,一起向杨集行礼。
一眼看去,不应出现在洛阳城的凉州通判张定和、兵曹慕容三藏、商曹杜如晦、张掖太守李大亮、西平太守兼总管梁元礼、韦云起、尉迟恭、独孤平云、阿赤、杨师道、韩流、颇超器、孔颖达、陆从典、盖文达、颜师古。竟然都出现在眼中。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杨集和朱粲、宗罗睺一下子就傻住了。
过了半晌,杨集上前他们一一扶起,颇为激动的说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有人升官了,其所空出之位,又有其他人接任,索性一起入朝谢恩。”张定和哈哈一笑,说道:“其实大家都想回来看看大王,只是大家各司其职,实在走不开。”
“走走走,到里面再说。”杨集高兴得哈哈大笑,这些人都是与他有着生死之交的人,虽然分别最久的人,也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而已,可是杨集感觉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似的。
说着,他便兴致冲冲引大家到偏殿坐下。
殿中,郝瑗和凌敬、魏征、刘孝孙、李道玄、房彦藻、房玄龄俱在,他们已经备到了茶水。显然,他们是故意给杨集一个大惊喜。
待众人入座,主位上的杨集兴奋难掩看着大家,喜形于色的问道:“都与我说一说,升了什么官?”
张定和的通判之职,仅次于州牧、长史、司马,乃是凉州第四把手,他的地位比远道而来的人都高,闻言便笑着说道:“大王,我的位置不变,此次是带队入朝的朝集使。”
朝集使便是汉朝的上计吏,而担任此职的人每年入京述职的各个州郡的主官,他们每年年终都要进京报告州郡政务及财经情况,并且向朝廷说明来年的发展计划,以便朝廷对各地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如果主官因种种原因走不开,便由次官代替,后世承袭此制。但由于云集而来的地方官员太多,而他们又代表天下百姓,颇有天下朝圣意味,于是上计吏之名变成了朝集使。
由于凉州拿下西海都护府不久,吐谷浑残余势力时不时发动叛乱,凉州各郡又要负责接送西域使节、保证他们的安全,所以杨广去年便特许凉州各郡不用入朝,只需统一派个人呈上奏疏即可。
然而作为臣子,肯定不能把皇帝的宽容和理解当成理所当然,于是刚刚过了最为忙碌的时期,张定和便带队入京,以示庄重;只不过凉州西方、南方、北方都与异族接壤,情况异常复杂,一些郡官实在走不开,所以这次来的人还是不多。
“谁升了?自己说、自己说!”作为大隋王朝的宰相和尚书令,杨集又一直关注凉州官员的升迁问题,自然知道哪些人升了官、升了什么官;只不过他们初来乍到,此时此刻都很高兴,而升官的人更需要与自己分享这份喜悦,于是便装作不知道了。
“老朽先说吧!”慕容三藏呵呵一笑,满面红光的说道:“老朽得圣人信重,升任尚书省左丞、兼大隋军事学堂教学博士。”
慕容三藏是一代名将,一直为大隋坐镇边陲,可他此时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大不如前,也经不起风霜之苦了。
他此番入朝为官,既是屡新,也是发挥余热、为大隋王朝培养军事人才。
“慕容老将军空出的兵曹,由我接任。”韦云起乃是凉州第一任礼曹,他虽然做得相当成功出色,然而死活不愿从政,于是弃文从武,当了一名小将。
韦云起这些年随着杨集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功勋,蜕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名将、名帅。故而由他接任兵曹之职,凉州军的战斗力、军纪完全不受影响。
尉迟恭咧嘴一笑,乐呵呵的说道:“大王,我接了韦将军空出来军职,虽然只有三分之一,然而我很满足,争取早日拿下另外两分。”
“还有我,我也在争取拿两另外两分。”
“还有俺!”
独孤平云、阿赤亦是说道。
驻扎在张掖的凉州常备军分为南大营、北大营、西大营,之前由韦云起统一管理;此时一分为三,分别落入尉迟恭、独孤平云、阿赤三人之手。
“大王,我也升官了。”韩流想了想,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我现在是西营副将,争取成为主将。”
他是鄯善王的后裔,不过这个鄯善并非是以前的真达也,而是北魏所指派的韩拔,北魏分为东西两魏之后,吐谷浑趁着北朝内战,占领了孤立无援鄯善。从那时起,韩拔的后裔便带着鄯善人当起了马贼,继续和吐谷浑作战。
当反吐谷浑大业传到韩流手上之时,他混得相当困难,后来和入鄯善的麦铁杖结盟为贼,稀里糊涂的成了隋朝的将领。之后,他们又去柴达木盆地搞破坏,并且在吐谷浑战役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大王,还有我。我现在是南营副将,也在争取当主将。”颇超器原是党项羌拓跋丛宁部、颇超部落的酋长,当初拓跋丛宁据临洮为国中之国,他不仅与吐谷浑慕容伏允相互勾结,还企图反隋。而颇超器和杨烈父子并不看他,于是降了大隋、并接受杨集的安置政策。
此后在大湖区等等战役中,颇超器也立下了不小功勋。
“哈哈!”
“哈哈!”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杨集十分喜欢这种力争上游的良性竞争,若是没有这种奋发向上的精神,还当什么将军?他边笑边说道:“慕容将军因功、因才入朝为官,是晋升。他离开凉州以后,你们每个人都得到晋升。他日要是再有人入朝,仍旧会引起这样的变化。你们可得努力了。”
“喏!”韦云起和尉迟恭、独孤平云、阿赤、韩流、颇超器轰然应是。
说完军事这边,杨集目光看向杜如晦,笑着说道:“克明,你是商曹,若你晋升,想必也会引进一连串的变化。”
“大王,我还是商曹,不过现在多了凉州州牧府主薄之职。”杜如晦微微一笑,拱手道:“所以我并没有像慕容将军这般引发大变化。”
“好!”杨集点了点头,然后催道:“接下来自己说,别老是让人等。”
“我先来。”梁元礼故意倚老卖老的说道:“我年纪大,你们得让我老人家。”
话没说完,梁元礼自己都笑了出来,说道:“大王,朝廷将我调为冀州信都郡太守、总管,看似是一起,然而西平是下郡、信都是上郡,官员的品级不同,所以我也升官了。”
“该我了!”杨师道‘幽怨’的看了杨集一眼,说道:“我原本是西州郡镇远县县令、县丞,本想混上一个资历,再托关系走后门。不料大王将我抓去凉州州牧府,让我做最累的活、最难的事不说,还老是向我父兄告状。然而他们非但不帮我,更过分的是,居然还觉得大王太过心软,于是我的苦难就来了。唉,如今终于熬出头、脱离魔掌了。”
控诉完毕,杨师道向梁元礼郑重的行了一礼,很是庆幸的说道:“梁公,我谢谢你啊!”
杨集冷哼一声,目带笑意的说道:“我不仅是你叔叔,还是凉州牧,伱以为成了西平太守,就逃得了我的魔掌吗?我告诉你,你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亮崽,到你了。”杨集叫起了李大亮的绰号,故作不悦的瞪着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们从小玩到大,坑蒙拐骗、无恶不作;我杨集一直拿你当兄弟,可你小子竟然成了我的侄女婿。过分了啊你!”
“噗!”
“噗!”
“噗!”
众人又是一阵喷笑。
杨师道更是嘿嘿发笑,李大亮是他的姐夫来着,而且被他姐姐吃得死死的,连他都看不过去了。
一听“亮崽”二字,李大亮顿时脸都黑了,他没好气的说道:“大王,我现在的情况和克明很像,兼任凉州州牧府刑曹之职。”
“大王,我现在工曹,接了何祭酒之职。”说话的是孔颖达,后世人只知孔颖达是经学大师。但是他实际也是一个精通百家的能手,只不过他在经学方面成就太高,使经学大师之名压过了一切。
“大王,我现在是凉州大学算学院院主。”
“大王,我现在是凉州大学文学院院主。”
“大王,我现在是凉州大学史学院院主。”
陆从典、盖文达、颜师古亦是报了自己现在的官职。
“好好好!今晚,我们不醉不归,”杨集笑着向郝瑗说道:“承渊,使人准备一下,我们去水榭用膳,我亲自钓鱼,请大家吃全鱼宴。”
众人听到杨集说“我亲自钓鱼”,脸色全都变了。张定和呵呵一笑:“吃宴可以、吃鱼也没问题。但是就不劳大王亲自动手了,还是由我们来钓好了。”
众人猛点头,纷纷言不由衷的说道:“没错!大王刀法精湛,只需片鱼即可。钓鱼这种粗活,还是交给我等好了。”
杨集别的本事大家全部都心服口服、心悦诚服,但是钓鱼?呵呵,还是算了吧!若是等他钓到足够的鱼、再做鱼宴,大家估计全部饿死在水边了。
杨集本来想展示他全新的钓鱼术,可是见到大家竟然整整齐齐的点头,只好悻悻然的向朱粲和魏征说道:“老朱,今晚我们吃‘古董羹’,你当主厨。玄成,把你珍藏的美酒拿出来。”
众人一听这话,眼睛全都亮了。
老朱的厨艺,那是相当的了得,便是王府里的顶级厨师也是远远不如;而魏征酿造的酒,一样是令人向往、令人神往的美酒。
张定和取出两本册子,上前递给了杨集:“大王,凉州各郡和西域诸国听闻大王添丁,纷纷给晖王子、曜王子、小郡主送了贺礼,我们一并带了来。此外还带了一些凉州特产过来,今晚正好拿来为王子、郡主庆祝一番。”
杨集接过册子,将记录西域各国赠送贺礼的册子随手扔到茶几之上,打开凉州各郡那一本观看,目光掠过记录珍宝那个区域,直接看了后方所载,只见上面写着:“虎六十头、豹六十头、黑白熊三十头、鹿一百八十只、獐子一百八十只、狍子一百八十只……”
他掩了册子,向张定和问道:“活的?”
“正是活的。”张定和点头道:“若是死的,早就臭了,如何能拿来?”
杨集听了此话,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老虎和豹子是猛兽;而黑白熊就是大熊猫,这东西在大隋王朝可不是稀有的国宝,它们和野猪一样,早已在秦岭泛滥成灾,而且还吃人,所以它们同样是人们望而色变的凶兽。
想要抓这三种凶悍的猛兽,本来就十分不容易,而张定和等人竟然千里迢迢的从凉州把这些猛兽活着运到洛阳;个中心意,远比冷冰冰的金银珍宝沉重。
默然半晌,他向朱粲说道:“使人宰杀了一些,今晚阖府同庆,让所有人都尝一尝来自凉州的心意。”
“喏!”朱粲恭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