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王府的厨师虽然也能做出令人惊叹的精致而清淡的菜肴,可是杨集家里的男女老少都喜欢吃肉,不像士族家庭一味追求精致、清淡,这便导致王府菜肴极具特色,那就是肉食特别多。而凉州来客都是可以提刀杀敌的人物,他们同样喜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专门为这帮“同事”下厨的朱粲熟悉大家喜好,也懒得搞什么花样,更没有刻意去追求鱼、香、味,他直接按照大家的喜好,来了一场全肉火锅乱炖。不管是虎肉、豹肉、熊猫肉,还是牛羊肉,全部弄得一大盘,底汤则是虎豹熊的骨头汤。
上桌之时,虽然每个人面前各有一个小火锅,可大家眼前的大盆都一样,全部是腌制好的肉。而寥寥无几的时蔬,则是成了香料。
这时节吃火锅,自然少不了冰镇鱼脍;而这道菜,也是唯一能够让朱大厨展示厨艺、刀工的菜肴。
简单省事又好吃,辅以魏征酿造的好酒,大家直呼过瘾。
吃饭的地方是湖边水榭,且一个没有女子碍事,尉迟恭吃到满头大汗之时,他索性解开衣服,穿着一条短裤“扑通”一声跳进了湖里温,然后又出来吃、喝。
韦云起等人见样学样,纷纷效仿之;即便是年龄最大的慕容三藏也禁不住诱惑,也跟着这些年轻人这般,忽尔出来吃喝、忽尔下水降温。
若非杨集担心淹死等个不会水的人,不许他们进行游戏比赛,估计旱鸭子一般的阿赤、韩流、颇超器都要不知死活的下水比试游泳了。
这没办法,男人一旦喝高了,更男人!而这帮男人是男人中的男人、个个都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如果让他们搞比赛,他们肯定是明知自己不会水,也要下去比。
搞到最后,火锅里的汤干了;大伙直接舀来泡过无数男人的湖水,加进了锅里。继续大吃大喝!
至于有没有尿,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即便是有,也没有人在意。毕竟大家行军之时,连有牲畜屎的泥水都喝过,眼前这干干净净湖水又算得了什么?
杨集和比较清醒的人看到因为喝醉而抱在一起相互灌酒的韩流和颇超器,连鸡皮疙瘩都起了。
这两个家伙穿条短裤、交头接耳,差点亲到一起了,亲热得简直是比两口子更像两口子;那场面,着实豪放之极,要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要有多辣眼就有多辣眼。
见场面越来越火爆、越来越热闹,而房玄龄甚至把他的叔叔房彦藻喊成了老弟,杨集索性吩咐保持清醒的凌敬和魏征带兵看好大家、别让他们下水进锅。他自己则是和郝瑗、张定和、杜如晦跑到不远处喝茶叙话去了。
“大家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张定和看了看仍旧开怀畅饮的一帮人,向杨集说道:“没有大王在身边,每个人心里都是空空的,大家无论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三思三思再三思;根本不敢放开自己。”
慕容三藏也不喝了,他穿上短褂、走过来坐下,长叹一声道:“大王这个主心骨不在,大家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别说他们这帮年轻人了,便是我这老头子,也是浑身不得劲。我们离开张掖之前,州牧府上下、军民委托我们问一问——大王还回不回凉州?什么时候回凉州?当然了,这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心疑问。”
“回,肯定回!”杨集给慕容三藏斟上一杯茶,放下茶壶道:“我大隋以东是茫茫的大海、以南有海有毒虫猛兽出没山林、以北贫瘠苦寒,三个方向都没有什么价值,要是贸然探索、开战,结果肯定是得不偿失,虽然朝廷已经准备发展海上丝绸之路、探索海外,可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所以我大隋的发展战略十分清晰,那就是全力向西发展。未来的凉州,既是我大隋后勤重地,同时也是向西进军的战争前沿,而向西进军的主力,还是我们这些人。”
停顿了一下,杨集又说道:“圣人知道凉州将官各司其责,一起凑成犀利而高效的队伍,绝对不可拆散,否则便不再完整了,可是朝廷又有任满则调的制度,故而他一直让凉州官员在本州境内调来调去,而不是前往另外十三个州任职。”
“这就怪哉了!”慕容三藏听说大隋在西方还有这么恢弘的战略,顿时就不想当中枢的官了,他愤愤不平的连声询问:“大王你与我说说,为什么不调别人,偏偏把我这个兵曹给下了呢?难道我慕容三藏不是凉州的将官?难道我慕容三藏是唯一可以缺少的人?”
杨集当然不能说他老,只好说道:“中枢需要你啊!”
慕容三藏不信他这鬼话,又问道:“杨善会和李靖、虞世南、王琮比我更厉害,更适合进入中枢。为什么就只需要我呢?”
“明说了吧!我们大家都需要您留守中枢。”杨集迅速开动脑筋,不紧不慢的忽悠道:“您也知道我们打慕容卑、打突厥、打吐谷浑、打高句丽的时候,总是有一帮小人在背后扯后腿、在作怪。他们为了摘取我们的胜利果实,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幸运的是我们不用朝廷帮忙也打赢了,但谁也不敢保证以后事事顺心、仗仗打赢。未免再吃这样的亏,我们必须要有一个德高望重、经验十足的人来坐镇中枢、负责与各大政治派系进行博弈。”
“杨善会和李靖、王琮他们能力的确很强,可他们没有与人博弈的经验和技巧。而虞世南和萧瑀是一类人,他俩棱角分明、宁折不屈,根本就扛不住别人的阴谋阳谋,一旦他们犯了倔,与人硬撼到底,好心也会变得坏事。最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当尚书左丞的资历。”
说着说着,连杨集自己都信了。他目光看向慢慢平定下来的慕容三藏,底气十足的问道:“您自己说说,凉州除了您以外,谁有能力与各大政治博弈?谁能当左丞?面对这个要职,总不能不要吧?当然也可以不要,但以后,又有谁来给我们当后盾呢?”
慕容三藏隐隐约约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可是当他绞尽脑汁的思来想去,却发现真的只有自己最为合适;他想了想,又问道:“那梁元礼呢?又怎么说?”
“他也缺少资历,当不了尚书左丞。此去信都任职,主要是把冀州和幽州连在一处,以便滕王和萧瑀、薛世雄等人在河北二州联合执行凉州之政。他要面对的,将是来自北方博陵崔氏、西方赵郡李氏、南方清河崔氏的压力,所以他的责任更多、任务更为艰巨。”这一点,杨集倒是没有骗人。
这下子,慕容三藏没辙了,他肃然道:“承蒙大王看重,老朽定当竭尽全力,守好大后方。”
“有您在,我放心得很。”杨集暗自松了一口气,心说终于圆过去了。
杜如晦早已看穿个中奥妙,可他心中十分认同杨集这番胡说八道、歪理邪说,此时见到慕容老将军被绕晕了过去,很是及时的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大王,西突厥射匮可汗、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近来打得十分厉害,不知您可知晓?”
射匮可汗乃是步迦可汗之孙,原为突厥汗国分封出去的小可汗之一,主管碎叶川一带,并且受命于主管西突厥的泥撅处罗可汗。可是步迦可汗中后期的突厥汗国已经名存实亡,阿史那家族各个小可汗名义上继续尊步迦可汗为主,实际上各自为政、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王”。
等到步迦可汗兵败身亡,突厥汗国正式分崩离析,而位于金山(阿尔泰山)以西的铁勒各部率先自立,不再听从突厥号令。泥撅处罗可汗为了维护突厥统治、诱杀铁勒百多个酋长,引起铁勒诸部彻底暴动,先是契苾歌楞自立为易勿真莫何可汗,设牙帐于贪汗山;接着是薛延陀乙失钵自立为野喹可汗,设牙帐于燕末山西北麓。
泥撅处罗可汗先是出兵镇压薛延陀,然而就在他即将平定薛延陀之际,射匮可汗却忽然出兵,从背后狠狠地捅了泥撅处罗可汗几刀子。从而导致西突厥形成“四国对峙”的局面,由于他们采用了合纵连横、远拉进攻的外交政策,故而打了这么多年下来,谁也灭不了谁。而向他们贩卖武器装备的杨集却是大发战争财。
四方从凉州买到武器装备以后,又继续打;如此打着打着,四方一起弱了下来。
杜如晦骤然一问,杨集不禁愣了一下,他摇了摇头,很是坦然的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西突厥四部了,只知道粟特人最近特别特别的倒霉,余者一概不知,难道出了变故不成?”
身旁众人不禁笑了出来。最倒霉的的确不是交战的突厥人和铁勒人,而是被误伤的粟特人。
粟特人居住在妫水流域一带(中亚阿姆河),他们以姓氏为名,分别建立了康国、安国、曹国、史国、米国、何国、小安国、东曹国、中曹国、那色波国、穆国、漕国、毕国、钹汗国、乌那曷国。
这些粟特国以城镇为中心、以种族为群体,基本上都是一城一国的城邦之国,而每个国家的国王就是游走东西方的商队首脑,能有两三千以上兵力的国家,那已经是粟特各国里的大国和强国了,要是放到大隋王朝,所谓的大国顶天就是一个中县、下县。所以粟特各国虽然个个富得流油,却都处于富而不强的状况。
有钱却没有守护钱财的实力,周围又是拥有强盗基因的四大势力,粟特各国不啻于怀千金于闹市之上的稚子。一开始的情况还好一些,四大势力有求于粟特人、希望通过粟特人的走私途径获得隋制武器装备,即便知道粟特人恶意哄抬物价,却也十分克制和忍耐。但是当大隋解除武器禁运以后,粟特人一下子就失去原有的价值,再也没有哪个势力在乎粟特人的感受了。
靠近妫水流域的射匮可汗部、泥撅处罗可汗部、易勿真莫何可汗部为了拿到粟特人的钱、出以前的那口恶气,争先恐后的出兵洗劫粟特各国,再把打劫到的钱财拿去凉州采买更多、更好、更便宜的武器装备。
而那些粟特国家就悲剧了,这个势力今天上门来“收税”、那个势力明天来光顾;有时候,三个势力的人甚至不约而同的出现在某个一国家之内,他们还没开始盘剥粟特人,就打了起来。最后不管是哪方势力打赢了,倒霉的还是沦为战场、战后再被打劫一番的粟特人。
就在几天前,先后有曹国人、米国人、穆国人、漕国人求到王府之内,可怜兮兮的求杨集帮他们说上一句话、好让四大势力收手和收敛,不过杨集才懒得理会那些比他还要奸诈的奸商。
“目前还谈不上变故,”杜如晦摇了摇头,缓缓的说道:“只是射匮可汗的弟弟统叶护成长的速度十分惊人。此子勇而有谋、善攻战,他受其兄长之命,南下开辟另外一个战场,强势的占领了诃咄、波\/多叉拏、吐火罗、护密;他不仅以这些小国的兵力、财力供兄长在北方作战,还不断掠夺势弱的易勿真莫何可汗部,令对方动弹不得。”
“反观射匮可汗主要之敌的泥撅处罗可汗,他空有广袤大地,却位于三大势力的中间,除了东北方的庭州郡和西州郡,东方的保持中立的西域各国,可谓是六方受敌。他现在收缩兵力、向东方集结,但却失去了战略纵深、腾挪余地。要是射匮可汗兄弟分别从西方、南方出兵袭扰和破坏,他治下各部为了自保、定然拱手投降。”
介绍完毕,杜如晦做了总结:“泥撅处罗可汗若是败亡,易勿真莫何可汗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降、要么亡。接下来便轮到野喹可汗了,他除了降或亡以外,另外还有两个选择,那就是向东方的契骨发动攻势、向北方逃逸;但是野喹可汗无论做何选择,西突厥都将统一,至于那些粟特国,实不足论。”
杨集听完,云淡风轻的说道:“统一的西突厥即便不敢向大隋和西域各国进军,也会成为我大隋心腹之患、西进路上的障碍,我大隋不许它统一,它就不能统一。”
众人会心而笑,杨集这个说法乃是意料之中。
郝瑗心下一动,向杜如晦问道:“克明,我对射匮可汗和统叶护了解不多,不过他们既然都有霸主之姿,你认为能否离间成功?”
杜如晦还没说话,杨集就知道不可能,这对龙兄虎弟在史上打下了不亚于突厥汗国的西突厥,又岂是那种自私自私、目光浅短之辈?
“难如登天!”不出杨集之所料,杜如晦否决了离间之计,而后沉声说道:“我认为与其在他们兄弟身上浪费人力物力和时间,倒不如在泥撅处罗可汗身上大做文章。”
“仔细说来听听!”杨集也知道这是上上之策,不过杜如晦既是凉州商曹、也是面向西方的情报头子,他对西突厥的情况远比其他人了解。
“喏!”杜如晦说道:“射匮可汗军队的数量比较多,可是来源太过复杂,那些来自诃咄、波\/多叉拏、吐火罗、护密的军队非但没有认同突厥,反而还有极深的敌意,若是吃几场败仗,这些杂兵必溃。”
“所以算下来,泥撅处罗可汗其实没有多少劣势。他现在向东部收缩,就是以大隋为依靠、希望得到大隋支持。假如大隋给予一定的资助,并且禁止易勿真莫何可汗、野喹可汗出兵;突厥二部胜负难料。”
“此法可行!”杨集了解了情况,便有了应对之策,他向郝瑗吩咐道:“把我们所谈内容和决定写成密信,明天一早发给杨善会。让他断掉射匮可汗的武器供给、酌情给予泥撅处罗可汗支持。同时令庭州总管薛万述集结庭州、西州军队,屯兵于天池县清海镇,威慑射匮可汗部之西北冀。”
“令独孤开远为且末总管、李世谟为副总管,立刻前去接管且末驻军和屯田军,从且末县威慑统叶护东北冀,勒令其立刻退兵、不许攻击易勿真莫何可汗,胆敢不遵、不从……让射匮可汗将他绑来凉州谢罪,若射匮可汗也不遵,就说我杨集将会带兵与他面谈。”
听闻最后这一句,杜如晦眼睛都亮了,他说道:“大王,统叶护十分刚烈、倔强,极可能不遵。不遵的话,难题就到射匮可汗身上了。”
杨集问道:“那你认为射匮可汗遵还是不遵?”
“这是一个雄主,一定遵。”杜如晦果断的说道:“他为了成就霸业,一定不敢得罪大隋、一定会绑弟谢罪。”
杨集笑着说道:“裂痕不就出现了么?离间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嘶!”众人听得倒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