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答道:“是夫人从老家接来的女儿。”
苏念把头垂得更低。
她知道,此刻那个人就在不动声色打量她。
仿佛是过了很久,她才听见那个清冷的声音说:“知道了。”
下一刻,汽车引擎声响起,直接绝尘而去躏。
苏念知道他已经走了,却仍忍不住望向车窗外。那辆黑色轿车已经驶远,迅速消失在她的视线。
崾-
容家的房子在半山腰,本地富豪大多迷信月盈则亏的古训,按照风水命理,都喜欢将房子建在半山。
几幢欧式建筑群屹立在葱郁花木之后,远远看去,仿佛童话里公主住的城堡。
当然,她苏念从来就不是公主,她只是传说中碍眼的的拖油瓶,寄人篱下的灰姑娘。
大宅的雕花铁门是开着的,几个佣人站在门口。
领头的恭敬十足地鞠躬:“小姐你好,夫人还在午睡,我们先带你进去。”
恭敬的表象底下,却是若有若无的不屑。
苏念将这份不屑看在眼里,越发谨慎小心。
佣人领着她穿过花园,进到主楼大厅。
迎面所见皆是奢华精致的陈设,华丽巨大的水晶吊灯,复古旋转楼梯,全落地玻璃窗前飘着的白色窗帘,柔软宽大的真皮沙发,门口的架子上还摆着一个造型精致的透明花瓶,上面养着几株水养植物。密密匝匝的碧绿花叶簇拥着几朵将开未开的纯白花苞,鲜焕得像是要滴出水。
那花苏念叫不出名字,后来才知道,它叫陆莲花。
“小姐先把鞋换了,别弄脏地板。”佣人拉长声调提醒。
苏念埋下头,看到自己沾满灰尘的半旧凉鞋,不禁把脚往后缩了缩。
那佣人似笑非笑看着她的反应,鼻子里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
苏念觉得不自在极了,赶忙蹲下身去换下鞋子。
“你是谁?”一个突兀的声音从对面楼梯口传来。
苏念闻声抬头,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不由得愣住——
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竟是和刚才在路上碰到的年轻人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她认人的本领不错,仅在两秒钟,就将眼前这个人,和刚刚遇到的那个区分开来。
他们虽然相貌差不多,气质却明显不一样,一个偏清瘦孤傲,一个偏阳刚内敛。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这一个却仍穿着长袖长裤,瘦削的面孔有些病态的苍白,此刻正微挑着一双眉毛,上上下下盯着她看,眼神忽然间变得晦暗深沉。
然后,他一字一顿问:“你就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那一刹,苏念觉得自己仿佛被猛兽盯上的猎物,毛骨悚然。
旁边佣人忙笑着说:“二少爷,这就是夫人昨天说的老家的女儿,以后她就住在这里了。”又转向对苏念说:“这是二少爷。”
她赶忙低低叫了声:“二哥。”
那人冷笑:“谁是你二哥?少来乱认亲戚!”
她脸一红,低下头,不敢再随便接话。
对方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走过来,居高临下乜着她:“别以为住到这里,以后就真的是千金小姐了。你最好清楚一点,我讨厌你妈,也同样讨厌你!要是在这里不老实,我随时都能叫你滚出容家!”
苏念垂下头,手指用力攥着自己的衣摆,一声不吭。
几乎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讨厌又抗拒容磊这个人。
她讨厌容磊,一如容磊讨厌她。
后来她回想,这可能就是之后很多事的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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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一/夜之间,苏念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她有了自己单独的大房间,数不清的漂亮衣服,上学放学专车接送……千金小姐该有的物质享受,她都拥有了,除了幸福。
是的,幸福。
在容家,苏雪宜仍旧不曾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她只关心美容、购物、打牌,以及如何哄得丈夫开心。做为一个母亲该有的细心体贴,在她身上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个星期里,她和苏念说过的话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每每在容家的餐桌上吃饭时,苏念觉得自己完全是个置身事外的陌生人。
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她插不进半句话。
幸好,这种生活她早已习惯。
十六年寄人篱下的人生里,从未拥有过父爱和母爱。
一家三口聚集在一起的天伦之乐,更是连做梦也不敢想。
她从来不敢奢望亲情,所以,见他们一家人开心,她只是乖巧做好自己的本份,适当地微笑或者沉默,不让自己变成一个碍眼的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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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容磊的第一次开战,始于一件小事。
那是一个周日的下午
,苏念在北楼的小书房查资料写作业。
马上面临高三,各科老师加快了教学进度,课余时间布置的作业量也是从前的数倍。因此苏念每个周末回家,除了温书,还要赶写很多作业。
在她专心致志忙着自己的事时,容磊从外面进来,直接走去旁边书架上找书。
苏念已经吃过他几次暗亏,察觉他出现,立刻警惕地绷紧身体,防范他任何毫无预兆的挑衅。
而容磊显然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她。
他走过来,嘴角坏心地勾着浅笑,下一秒,直接端起手里的可乐易拉罐,弧度微微歪斜,浅褐色的可乐顿时从瓶口倾泻而下。
苏念的作业本霎时间被淋湿大半。
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她站起身,沉默地将本子上的液体抖落干净。
“不好意思,我一时手滑。”容磊耸耸肩,噙笑看着她已经一塌糊涂的作业本。
苏念继续沉默。
他又扫了眼她身上的白衬衫,轻嗤着评价:“这衣服是那个女人给你挑的?果然是乡下来的土包子,真难看。”
苏念咬紧唇,迅速收拾桌上的书本,准备带回房间做。
容磊目光闪烁,忽然伸过手来,直接拿起她夹在书本里的一本小说。
“安妮宝贝?”纤长的手指翻开扉页,他挑着眉梢睨着她:“你喜欢看这种东西?”
“这是同学的,我只是借来看看……”苏念捏紧手心,斟酌着措辞,唯恐会激怒他。
“这个呢?也是你同学借给你的?”他从书页里翻出一张折叠好的信纸。
苏念骤然白了脸,不敢作声。
那个年代,学生之间很流行用这种花花绿绿的信纸写情书。
昨天从同桌女孩那里借书来时,她明明记得里面没有这个的,天晓得是谁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塞在里面。
她不敢做任何辩解,容磊的脾气她已经领教多次。
而自己现在无论辩解什么,都会罪加一等。
那边容磊见她沉默,当即认定她是心虚,“还以为你有多努力读书,原来整天看的就是这种东西?还有人给你写情书,在学校早恋了?”
“我没有……”苏念小声解释。
他继续睨着她,残忍的笑浮现于眼底,手上骤然加了力道。
“嚓”的一声,在苏念的惊呼声中,那本崭新的小说被撕成两半。
苏念呼吸一窒,强忍着情绪恳求:“求你不要这样,这本书真的是同学的,我看完得还给人家。”
容磊充耳不闻,手上的动作并没停下。
他仿佛优雅的钢琴家一样,纤长的手指上下翻飞,慢条斯理地将那本书肢解。
印满铅字的书页被他逐渐撕成碎片,扔的满地都是。
苏念握紧拳头,终于愤怒了。
积压多日的怒火在瞬间悉数爆发,她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
打完这一巴掌,她就立刻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为。
“你敢打我?”容磊捂住自己火辣辣的脸,阴冷的眸子死死盯着面前面色发白的女孩。
“苏念,你在干什么?”从书房门外经过的苏雪宜恰好目睹这一幕,立时几步走进来,抬手戳着苏念脑门:“你还有没有家教了?赶快给你二哥道歉!”
“我没有错!是他先撕掉我的书!”苏念别过头,倔强地不肯服软。
苏雪宜登时愤怒,扬手就甩了女儿一耳光,“死丫头!还敢跟我顶嘴!供你吃供你穿,容家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今天道不道歉?不道歉就马上给我滚出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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