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是静的,火把是燃着的,玲碧夫人的哭声是撕心裂肺的。
没有人会怀疑玲碧夫人对怜霜的感情。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十余载,玲碧夫人家中变故是怜霜对她不离不弃,玲碧夫人嫁入煦王府是怜霜一直陪伴左右。即便她的院子里接连失窃,她都不曾怀疑怜霜一点。她们的情谊早就是不可轻易撼动的亲情,玲碧夫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怜霜去死,她的身边一无所有,她不能再失去怜霜了。
“王爷!”玲碧夫人的声音哭的沙哑:“您处置妾身吧,处置妾身吧。”
穆长萦不忍看到一直艳丽的玲碧夫人如此狼狈,把头别了过去。她不后悔今晚她做的决定,相反,这本就是怜霜的罪有应得,她不会做任何同情。只是她理解玲碧夫人所为,如果今天玲碧夫人是自己的话,她拼尽尊严和性命也会求莫久臣的。
可是,玲碧夫人不会是她,因为怜霜不会是桃溪。
莫久臣的冷酷无情众人皆知,掌管监尉司的他对于这种场景早已经是司空见惯。他冷漠的低眸看着跪在地上的玲碧夫人一言不发,眼神示意丁午快些动手。
丁午收到命令,暂时松开王妃去府兵面前安排事宜。
康生一边大喊饶命一边被拉出去,声音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这是他最后的嚎叫,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痕迹。
玲碧夫人慌张不已,她求不动王爷爬去一边去求高令颜:“姐姐,求你救救怜霜,她会死的,我不能让她死啊。”
高令颜看着不远处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怜霜人,抬头看了一眼冷漠的王爷,面对不能更改的命令,狠心道:“这是王府的规矩,是怜霜做错了事。你现在松开默认,还能往后过个好日子。”
话说的无情,可是有道理。
玲碧夫人平日是张狂了一些,可是她不傻。怜霜是做错了事该受惩罚,现在她不去保护怜霜就会换来她在府里的万事大吉。她回头看着长凳上趴着的怜霜,可是她不忍,她不忍啊。
玲碧夫人看到没有直视她的“柳扶月”,已经打碎了的尊严被碾成了粉末。她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直接双膝跪倒在地。
穆长萦本不想在这个场景中出现,却不成想玲碧夫人直接跪在自己面前。
她仰着面,泪如雨下:“我错了!王妃我错了!你想打我多少巴掌都行!求求你向王爷说说情,不要杀怜霜!”
穆长萦咬着牙低头看她:“起来。”
“我不起!求王妃,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打要罚都是我!求求你了!”
“你给我起来听见没有!”穆长萦不喜欢怜霜,更不喜欢去求自己敌人的玲碧夫人。
穆长萦说:“你当然该罚,管教不严就是你的罪责!你以下犯上就要付出代价!可这些不是求着我去饶怜霜一命的理由!”
没有人会想到王妃会如此无情,不仅没有答应救怜霜反而开始数落玲碧夫人的不是。
莫久臣看着“柳扶月”,她在忍着自己不发更大的脾气,对她来说这里是她的战场,她不可能退一步。
玲碧夫人无奈的跪坐下来,她就知道自己的屈服会换来“柳扶月”的践踏,可是她还是抱着九死一生的态度来求她。结果还是如此,她的尊严被“柳扶月”践踏如泥。
丁午带着别的府兵进来,过去抬怜霜已经无法直立的身体。玲碧夫人一慌,起身不经意撞到了“柳扶月”直接哭喊着冲了过去。
穆长萦正好被撞到了腰身,她脸色控制不住的一拧,下意识的伸手去抓一个依靠,手落到了一个冰冷的手掌中。待穆长萦站稳身形之后,她才看到扶住自己的是莫久臣,她甩开他的手,向旁边移动了两步。
莫久臣看到了“柳扶月”的脸色不对,低声问她:“你怎么了?”
嘴硬的穆长萦不会说自己受伤,伤口裂开的话。她没有理会莫久臣,转身去到门口。那里怜霜被抬着离开,玲碧夫人哭着闹着要留下她。
穆长萦双手假装端在身前,实在是按住自己的伤口。她来到怜霜夫人跟前,蹲下来将她的手从怜霜身上松开,看着怜霜被抬走。
玲碧夫人回头看着眼前的刽子手,这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当真是可怕。
穆长萦对玲碧夫人轻声说:“我不仅仅是要教训一下你,我有更重要的目的。我要当家主母主权就需要你的支持。”
玲碧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害我如此之苦,妄想我会支持。”
“你会的。”穆长萦从袖子中拿出一把匕首偷偷交给玲碧夫人:“追上去,拿着这把匕首避开要害刺自己一下,没有人会不在意府中夫人用自残自杀的方式去救人。”
玲碧夫人没想到“柳扶月”与自己上演了这一出,这次她终于明白,自己是她的一颗棋子,助她赢下夺回之母之权的棋盘。
“现在你去还来得及,再晚这个办法都没用了。”穆长萦说:“我会为你开脱,前提是我当上主母之后。”
玲碧夫人那里还管自己是不是棋子,只要能救怜霜,她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穆长萦拽着要冲出去的玲碧夫人说:“记着,只有我能救你们。”
玲碧夫人回头看了一眼高令颜。在她眼中,怜霜会死是因为府里的规矩,服从王爷。可是在“柳扶月”眼里,怜霜会活就是要破坏府里的规矩,证明可以与该死的规矩对抗。
玲碧夫人的头脑已经失去理智,但她清楚一点,这次破坏规矩才能活。她冲着“柳扶月”点了一下头,表示答应了一切。随后起身快步向外面跑去。
穆长萦气息不稳,她轻轻用手指抹了一下腰身,手指出现些许血迹。幸亏这次绷带绑的够厚,衣服颜色很深,暂时看不出端倪来。她将手指的血蹭掉,站起来,习惯了疼痛之后,转身回来。
“王爷,我有事要说。”穆长萦的表情坚定且严肃。
莫久臣清楚,好戏现在才上演。
“说吧。”莫久臣双手拢在袖中。
穆长萦看了一眼高令颜,面向莫久臣道:“今天这事你也看到了。云梦轩遭窃是监守自盗,怜霜私通这么大的事却被瞒了一年。我想知道,以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可以治理一个主母管教不严之罪?”
高令颜愣住。原来,“柳扶月”是冲自己来的。
莫久臣心里暗笑,前天告诉他说她主母的位置,今天付出了行动。动作快,出手狠,言语直接。
高令颜走过来带着不悦道:“王妃什么意思?是说妾身治理无方?”
穆长萦看着她说:“侧妃多年的辛苦大家都看在眼里,治理的井井有条毫无疏忽,这是你的本事。可是,今天这件事侧妃该如何解释?”
穆长萦步步紧逼:“云梦轩遭窃一月有余,王爷与我从禹州回来才不到半月。在王爷与我没回来之前侧妃却放任府中偷盗行为,这是你做主母该尽到的责任吗?”
高令颜不怕这个观点,说:“关于云梦轩偷盗的行为我也是近日才知道,并且在玲碧夫人自己调查无果的情况下批准到府内调查。妾身这么做有问题吗?”
“当然有。”穆长萦从容淡定:“侧妃还记得玲碧夫人曾经在夜里动用府军抓盗贼的事吗?”
高令颜回忆一闪,内心开始慌乱。
穆长萦捕捉到她的变化,说:“她在夜里造成那么大的影响,差点有损王府颜面。我记得,你给她的规矩就是不得私下在府中带人调查或是行事。既然你给她定的规矩,为何又打破呢?”
高令颜被“柳扶月”说的哑口无言,抬头看向王爷对上他同样质疑的目光,心里的恐慌再次扩大。
穆长萦从衣袖里拿出一沓票据给高令颜看。
“我做过账房的帐,清楚这个夏季王府的账目进出。今天一早,丽玉轩的账上出现一笔提前预支的账目。侧妃从不缺钱,这次却提前在账房提一笔钱实在是让人不清不楚。”
“我这个人好信儿,就派人去差了。你猜怎么招?”穆长萦说给莫久臣听的:“玲碧夫人私自收受贿赂,这些贿赂被怜霜偷走,被康生还了赌债。为了弥补空缺,侧妃就拿钱下先堵上这个窟窿。”
“你胡说!”高令颜来到“柳扶月”面前,抢过她手里的票据。
穆长萦手臂一怂,再次拉扯到伤口,她的表情一动,下意识用另一只捂住伤口。这一切都没有逃过莫久臣的眼睛。
高令颜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解释说:“我是昨天才知道玲碧夫人接受贿赂,我让她悉数还回去切莫给王府抹黑,可是有些东西已经被怜霜偷走。我为让这件事情不被别人抓到把柄,所以才主动拿了丽玉轩明年的费用来填补。”
穆长萦的疼痛劲儿慢慢过去,笑着说:“听着是对的,可是不能细想。侧妃明明已经开始为云梦轩调查盗贼,可是第一时间却为玲碧夫人掩盖收受贿赂的事实。你动的帐可不仅仅是丽玉轩,那是整个煦王府的帐。你通过主母之权私自动账,这是你该做的吗?”
纵容盗贼横行一月,准许有过错误的玲碧夫人再做相同的行动,私自动王府账目。
这三条罪早就够高令颜吃王府的板子了,还有什么资格做主母的位置?这三条都是涉及到王府的金钱和脸面的问题,可不是她平日里照顾花花草草,训练下人就能弥补的。
穆长萦对高令颜说:“众所周知,玲碧夫人与你交好,你多照顾她一些情有可原。可是私通这件事未免过于疏忽了吧。怜霜可以瞒着玲碧夫人,是因为玲碧夫人用人不疑。那你呢?府中五院一榭本就是你管辖的范围,一年的下人私通都没有发现蛛丝马迹,我很是怀疑侧妃在王府中是否真正做到了尽善尽美。”
整个过程,穆长萦说话的声音都极其平静。一点一点的说高令颜的罪状,用云梦轩一处一层一层的剥开高令颜的错误。
高令颜吃惊“柳扶月”说词。这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吧,针对她不是目的,目的是她的主母之权。
“王妃打的真是一把好算盘。”高令颜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开脱。她有他的尊严,绝对不会因此向王爷请求向“柳扶月”服软。
穆长萦微笑,默认了她的“夸奖”。
高令颜看着“柳扶月”的一身长袍。这是宫里跟正妃穿的衣服啊,这是正妃的气势。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王爷和“柳扶月”,自嘲一笑,这才是应该站在一起的模样。站在莫久臣身边的只能是这样的气势。
高令颜在乎的从来不是主母之权,而是能够站在莫久臣身边的资格。
穆长萦觉得自己的目的似乎达到了,渐渐松下一口气,身体微微躬身想着一会儿回去该敷多少药。就在自己觉得万事俱备的时候,莫久臣冷不丁的开口,打断了穆长萦所有的计划。
“你回去。”莫久臣对“柳扶月”说。
穆长萦再次直起身体看着他:“为什么?”
“天色已晚,所有人都需要休息。”莫久臣不咸不淡的说。
穆长萦不服,那岂不是要浪费她现在的努力?眼看着高令颜就会松手了,现在回去岂不是功亏一篑?莫久臣到底有没有听到她刚才说的那么多话?她不是提醒过他,她会要当家主母的权力吗?他不会不懂她现在的目的的。
穆长萦低头看见莫久臣伸过来的手,她躲开后退两步:“我不想回去。”
莫久臣的手一空,顿在空中,双眼微眯:“本王让你回去。”
“我回去之后呢?你与你的侧妃继续回去丽玉轩?把今天的事当作没发生过?”穆长萦彻底爆发出她的不满。
看着玲碧夫人一点点颓废,看着高令颜一次次的反驳,穆长萦都可以气定神闲的面对。唯独莫久臣现在对她忽视好不在意的态度,让她无法再忍。
从禹州回来之后他就这个样子!
她去解释,他不听!她去认错,他不见!
穆长萦已经放低了姿态去讨好去哄莫久臣,可是他依旧是爱搭不理。
他留宿丽玉轩,她莫名难过。他深夜办公,她忍着要不要将自己手里的安神香送过去。他公务繁忙,她都想着要不要熬点汤表示自己的关心。前天在前厅她都忍着不去与莫久臣发生冲突就是给他保留颜面。
穆长萦自认为已经做了她所能做的最大忍让,可是看到莫久臣明明知道自己的野心却还站在高令颜这边催促自己回去。就这一句话,彻底让穆长萦的忍受到了难以支撑的程度。
莫久臣停在空中的手向前一伸,继续去牵她。
穆长萦向后躲着:“别碰我!”
她生气的看着看着莫久臣,火气冲上来,鼻头一酸,眼眶晶莹:“别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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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溪从芳草阁拿完刚出锅的最后一份糕点回来,才知道王府里出现惊天动地的大事。她一路跑到云梦轩就听到王妃大声喊不要碰她。她立刻丢下糕点冲过去张开双臂站在王妃前面:“王爷。”
桃溪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阻止王爷说:“王爷,王妃现在——”
“桃溪。”穆长萦所有的心酸涌上心头,看到桃溪的一瞬间有些绷不住了。
莫久臣看着主仆二人都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气笑了,他上前眼神示意桃溪让去一边,站在“柳扶月”面前,低声问:“你这出戏要演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