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萦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她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从未喝酒,为何会有宿醉般的疼痛。
“嗯——”
“醒了,怎么样?”
穆长萦恍惚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待到眼睛逐渐明亮的时候才看到眼前是莫久臣那张即便是昏暗灯光下,也能看地清棱角分明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还没有睁开,怎么感觉他瘦了点。
“你怎么在这?”穆长萦一开口,嗓子嘶哑的痛。
他怎么在这?
自从她生病昏迷不醒之后,莫久臣就在一直在床边,日夜未曾离开。刚刚他坐在床边靠着小憩,敏锐的听到床上传来嘤咛声,立刻俯身过去,看她逐渐聚焦的眼神,便知道她已经挺过来最艰难的时候。
穆长萦不知道莫久臣在这里待了多久,只是呆呆的看着他漆黑的眼底,片刻后说:“王爷,我饿了,想吃肉粥。”
莫久臣被逗笑了,刚刚醒来还有胃口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好。”
莫久臣走到外室给桃溪吩咐下去,桃溪听到王妃醒了连连点头,马上跑出去厨房去安排。
穆长萦躺在床上,虚弱的浑身不舒服,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是她清楚,自己这一病时间肯定不短。
“感觉如何?”莫久臣走进来看见还在发呆的“柳扶月”。
穆长萦收回视线看着走来的莫久臣,可怜巴巴:“扶我起来,好不好?”
莫久臣没说话,坐在床边将她扶起倚靠着自己,用行动告诉她,好。
穆长萦这次没有拒绝莫久臣的怀抱,让自己快些清醒就需要坐起来恢复精神,她虚弱的靠着他,闻得见他身上的安神香味,竟然觉得心安。
现在她心上放下了一个石头。
之昭哥哥已经知道她的身份,让她少了一个需要背负的秘密,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这次吉地之行,她来的不亏。
只是。穆长萦的双手搭着莫久臣的衣袖,她低头摸着他衣袖的纹理,陷入新的矛盾。她不确定那日莫久臣是否听到了她自认身份的话。
“刚刚醒来,不需要想那么多。”莫久臣的声音传入穆长萦的耳中。
穆长萦一愣,怎么自己在想什么,他都知道。
她回头去看莫久臣,犹豫只是靠着他,所以根本看不到他的全部表情,不过她心里有了大概。
厨房的动作很快,桃溪很快就送来王妃想要的肉粥,默默退下。
莫久臣拿过来的粥碗和勺子,环在“柳扶月”的身前,搅动着热粥。
身后是温暖的怀抱,身前是热腾腾的肉粥,还真是舒服的场景。可是穆长萦只是短暂这么想了一瞬,立刻恢复到现实中来。
别是莫久臣知道了真相,亲自喂她的粥里有毒吧。
莫久臣搅动着粥:“本王手里有一种毒药,可以致人七窍流血而亡。”
这是什么眼睛,怎么总能探究到她的心理活动?
穆长萦立精神起来,艰难扯开嘴角干笑着:“我觉得我不饿了,可以不喝吗?”
“这粥不是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的吗?”
穆长萦惊吓。
这是什么道理?自己刚刚醒,身上还有病呢,哪能还喝毒药?
可是煦王妃死在吉地,莫久臣就有理由迁怒吉地将军府,他就可以纳吉地为他手上的棋子,成为他的政治手段。
穆长萦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如此灵活,难道是将死之人突然豁然开朗了?
“王爷,其实我觉得——”穆长萦低眸,嘴唇碰到勺子。她垂眸耵看着,有点相信莫久臣真的会给自己下毒。
“骗你的。”莫久臣的用勺子撬开穆长萦的嘴:“你发烧是烧傻了吧。”
穆长萦哪管自己傻还是不傻,勺子进了嘴里,连带着粥也喂了进去,现在就算是中毒也摆脱不了了。
不怪穆长萦胡思乱想。她已经猜出莫久臣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对于这样的一个结果,他肯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我只是想——”穆长萦被强行喂了一口肉粥,含糊道:“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又一口粥被莫久臣喂到嘴里。
穆长萦继续说:“你一定很生气是不是?”
又一口粥被喂到嘴里,穆长萦的脸都被撑的鼓鼓的:“其实我可以——”
莫久臣啧了一声:“好好喝粥,哪有那么多的话!”
闻言。穆长萦不说了,只是乖巧的被莫久臣喂粥,不敢再吱声。身后是莫久臣的怀抱,身前是他骨节分明的手在摇晃粥碗,看着他拇指上的象牙扳指,穆长萦反而更加安心下来。
穆长萦的确是饿了,昏迷两日,米粒未进,哪怕只是刚醒,胃口还算不错。
她将一碗肉粥全部吃下,满足的发出嗯嗯的声音。
谁让莫久臣不让自己说话了,她只有这样才能表达自己吃的很饱吃的很好的意思。
莫久臣将空碗放到旁边的桌上,双手伸过去扯着被子盖住“柳扶月”的身子,将她环在怀里。
穆长萦浑身僵了一下。
不知何时起,她已经与莫久臣可以很自然的肌肤之亲,甚至不再尴尬和不自在。本来她以为她早就习惯了这种接触,可现在被莫久臣一言不发的揽在怀里,一时说不好是什么样的心情。
莫久臣抱她一会儿,在她身后说:“本王给你两天时间。”
穆长萦心道不好。
“两天之后告诉本王一切。”
这是莫久臣给怀里的“柳扶月”,不是,应该是穆长萦承认她自己身份的最后一次机会。她如果承认,他可以放低自己的底线。她如果不承认继续骗他,即便他有恻隐之心,不该留的人他也不会留。
穆长萦明白自己现在站在一个面临选择的危险的边缘。她也明白,这是莫久臣给她准备的一跳退路,是他的最后通牒。
忽然,身后一凉。
莫久臣已经松开她,站起来,冷眼投过来。
穆长萦一愣。竟然不知道莫久臣还有这两副面孔,刚刚还拥着她喂食,现在就可以露出毫无留恋恩断义绝的样子。
大人物还真是大人物,收放自如。
莫久臣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穆长萦抱着被子,深深叹气。自己要过的关,怎么一个比一个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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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长萦的病情好转的很快。
听桃溪说,昨天是之昭哥哥和窦茹妹妹带着陈军医过来,由陈军医指挥,窦茹妹妹施针,她才有好转。
穆长萦心里感谢他们,但又不敢表现的明显。
“帮我送些礼物,表示对他们的感谢。”
桃溪应下。
她看了看外面,确认无人后来到床边低声问:“王妃放下了?”
穆长萦知道桃溪指的是自己对之昭哥哥的感情,微笑一下:“该放下的。我不应因为心里有惦念,还耽误他的人生吧。”
桃溪想着王妃终于不再纠结过往情感,替她高兴。
“我昨天看着穆少将军和穆少夫人相敬如宾,还挺般配的。”
穆长萦喝着碗里的汤药,苦涩上头,苦的她眉毛直皱。
“你是不了解窦茹,不然你会发现他们俩简直天造地设。”
就连穆长萦小时候都有“如果我是男儿身一定会追求窦茹妹妹”的歪心思,可见窦茹多得她的心。
桃溪接过王妃递过来的空碗,正准备出去,就看见不远处走过来穆少将军的身影。她为王妃叹了口气,回去传话:“王妃,穆少将军来了。”
穆长萦正准备躺下,听到桃溪的话,犹豫了一会儿重新坐起来盖好被子:“让他进来吧。”
桃溪嗯了一声,走出去正好碰到穆少将军已经到了,率先开口:“穆少将军请进。”
穆之昭听到陈军医说阿萦已经醒了,从军营中马不停蹄的赶来,现在听到她的侍女给自己这般传话,断定阿萦应该是无事了。
“多谢桃溪姑娘。”穆之昭走进去。
桃溪抿着唇想了想,他们应该有很多隐秘的话要说。自己最后还是没有离开,决定在门口给王妃把风。
穆长萦是看着穆之昭的声音由远到近,当他的身影走进内室的时候,尴尬了一下,微笑道:“穆少将军。”
终究还是拉开了距离。
穆之昭轻松的神色一僵,理解她的用意,走过来:“现在感觉如何?”
距离可以拉开,只是习惯不会一天两天的改变。穆之昭这几日已经说服自己接受阿萦现在的模样,不过对她的关心不会减少,要多真有多真。
穆长萦含笑:“还不错。还要谢谢少将军的帮忙。”
穆之昭简单应下:“你恢复的不错就好。”
穆长萦说:“你坐。”
穆之昭做到距离床边很近的凳子上,说:“现在的你的情况我已经反应过来了。只是时间紧张,我还有些话想告诉你。”
穆长萦微愣:“你是来告诉一些事情,对吗?”
穆之昭点头:“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残忍,但是我必须说。”
既然重生回来,穆之昭不希望阿萦再有遗憾。
穆长萦感觉自己会面对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立刻正襟危坐,做好准备。
穆之昭是鼓足了很多的勇气才要说出眼下的这些话,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夫人去世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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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经五年。
范云英带着自己可以动用十万大军的玉佩来到华京。密报自己北驰亡国公主的身份得以被莫帝召见。
彼时的莫帝正准备带领南商进入休息养生的阶段,对外邦及其他地方反叛非常在意。那时候知道北驰亡国公主尚存的人不多,所以他十分确信来人便是真身。
为此,他还将所有知道北驰灭国公主存活的人全部叫到昭阳殿候着。
他们分别是负责招安灭国将领的高相国、参与灭掉北驰的抚远侯、联络边境调查到范云英还活着的柳壬,已经当时在先皇膝下听说过此事的十二岁的莫久臣。
昭阳殿内大门紧闭,阳光透进的光线让人窒息。
殿中。只有高高在上俯瞰殿下女人的年轻莫帝,还有站在殿下依旧无所畏惧的范云英。
两人对视而站,没有一方退缩。最后还是心肠更软的莫帝先开口说话。
“公主现在已为人妻,朕没有想要破坏公主生活的意思,为何还来京?是在吉地生活的不痛快吗?”
范云英的眼中依旧有皇室公主的高傲:“南商先帝灭我北驰,屠我皇城。南商皇帝觉得我会痛快吗?”
莫帝不计较范云英对她的不敬。他会尊重北驰皇族,也理解她与生俱来的骄傲。
“虽然屠皇城的并非我朝,可是我们的手上还是沾了灭你北驰的鲜血。”莫帝不否认先帝的侵略史。
事实上,如果不灭北驰分割矿产和土地,现在的南商只会是任人宰割左右逢源的小国,哪里来现在的启经盛世。
范云英咬着牙,家仇国恨,剔骨抽筋之痛,却被眼前的男人一句话带过了。
“都是暴君还自称什么贤明!”她痛恨。
莫帝不由范云英诋毁自己的父皇,反驳道:“你错了。对于外敌并不需要心慈手软,只要对本朝国民尽心尽力守护社稷,就是明君!”
“当年,北驰君主来我南商土地,对南商边境烧杀抢掠,率军欺辱我朝一城女子,两国仇恨便以立下。是你北驰国君祸患你朝江山,波及四方,才会有一呼百应群起诛杀昏君之行!
那场围剿北驰的周边各国并非只是单纯的侵略。如果不是北驰皇帝对其他各国边境多次挑衅,强抢他国民女成为他发泄的情欲的对象。又怎么能有南商提议,各国支持的景象。
“公主说我朝先帝残暴,但他秘旨留下公主一条性命,让朕不去打扰,这是先帝仁政。朕听从先帝遗愿,明知你在吉地成亲生子依旧放你安稳,这是朕作为帝王的善意。”
莫帝双手负后,年轻的君王之气,气吞山河。
“现在公主自爆身份来见朕,如果只是来此诋毁先帝与朕争论,朕还会遵照先帝遗愿给你离开的机会。若是公主再多说一句类似刚才的那些话,朕可不那么好商量了。”
皇帝走下台阶与不远处的范云英对视,作为要做仁政的明军,他可以给她有且只有一次的机会。
年轻时候的莫帝胸怀抱负。
三十岁之前的他,黄袍加身,有扭转乾坤之势。如果不是后来醉心命格天道,朝局还真轮不到高相国和莫久臣把持。
范云英不卑不亢,轻蔑一笑:“你不敢将我如何。因为你知道,我的手里有十万北驰军,可以助我揭竿而起,推翻南商。”
莫帝心底一沉。
范云英看出了莫帝的动摇,微微一笑:“我的夫君是吉地定远军主帅,手里掌握南商边境布防图以及南商最优越的边境之师。如果我的十万大军与定远军五万精英联合,从边境直捣华京不是难事。”
莫帝没有动范云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忌惮她手里的兵符。再加上穆章手里的定远军,他被范云英吹枕边风当真谋反不是没有可能。
穆章一直有回到华京的愿望,莫帝不是没有考量。只是他想到,穆章在边境为将,一旦他担心的策反之事发生,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去文争武斗。可是他如果入朝为官,范云英进入的便是他的朝局心腹。
华京之中出了乱子,平乱绝非易事。
莫帝轻笑一声说:“云英公主不必如此自信,就算是十五万大军企图反叛,南商的百万雄狮也不会让你们走出吉地。何必用血肉长城来祭奠你毫无生机的北驰呢?”
范云英仿佛在莫帝的身上看到了南商先帝的影子。只可惜那时候的南商先帝才十六岁,现在的莫帝也只是十六岁的南商先帝的皮相而已。
“我今日来就是与你谈一笔生意的。”范云英依旧冷静。
她经历过凡人都不曾经历的鄙视和辱骂,今日的嘲讽不足以扰乱她的心态。
莫帝疑惑的哦了一声:“公主想与朕谈什么买卖?”
范云英收起笑意:“让穆章入京,接手禁军。”
莫帝听后大为震撼。
这是明目张胆的将穆章安排到华京,接手禁军看守皇城!范云英哪里是要参与朝局,是要在皇宫里安插随时可以危及莫帝生命的棋子!
她要威胁他!她要拿整个皇城作人质!
莫帝觉得可笑,哈哈大笑:“范云英啊范云英!你的骨子里就是北驰暴力的鲜血!”
“没错!”范云英不否认:“屠我皇城者,我又怎么会你们睡的安稳!”
莫帝大怒:“你就不想想,穆家人进华京,朕会让他们活着!”
范云英笑起来妩媚带着不屑:“我本就无牵无挂!嫁给穆章不过是想延续北驰血脉而已,你要杀便杀。只要我活着,就能再生出个孩子来。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和你生个孩子,带着南商和北驰的血脉,想想就刺激!”
“范云英!你竟然如此无耻!”莫帝不可思议的看着公主之身的范云英。
范云英喊道:“是啊,我就是无耻!我的尊严早就被扔进血泊中践踏如泥,耻与不耻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帝修身养性多年,第一次被气的如此大怒。她哪里是来谈生意,她就是要在他的头上悬一把刀!
“你凭什么觉得朕会应你?”莫帝咬牙道。
范云英不紧不慢的说:“因为十万大军的兵符。”
莫帝瞳孔微震。
“答案就在大军之上。”范云英微笑着说:“只要你答应这门买卖,我会亲自将兵符奉上。”
“你就不怕朕得了兵符屠杀你们?”莫帝已经容忍到极点。
范云英摇头:“调动大军除了兵符还需要召唤的命令。我活着,命令可遣。我死了,大军即刻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