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萦偷偷趴着书房的窗台。
她已经两天没有见到莫久臣了。自从前天她表明身份后,莫久臣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桃溪说他很忙,可是穆长萦理解不了,眼看着就要回京,他还会忙什么。
不过她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病,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快到华京。说到底,是她耽误了莫久臣的进度。
穆长萦着急等一个莫久臣的回应,所以趁着南旧亭和桃溪准备回京的事,自己就拎着裙子过来趴窗沿儿。
只是——
穆长萦轻轻打开窗子的缝隙,闭着单眼瞧里面的状况。
人呢?
左看看又看看依旧不见莫久臣的人影。
“该不是把我扔下自己回去了吧。”穆长萦有种不详的预感。
“把你扔下?”
穆长萦浑身一僵,清楚的感觉到莫久臣的声音就是在自己的身后响起。她几乎把五官都拧在一起的尴尬,随后绽放笑颜,回头看着好像看自己热闹的莫久臣,嘻嘻笑着:“早啊——”
“早?”
穆长萦看了一眼莫久臣身后的太阳,笑容继续保持:“下午好啊——”
莫久臣冷下脸来:“进来。”
穆长萦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哦了一声跟进去。
这是穆长萦第一次到这座宅子的书房。书房的面积不大,布置十分简单,一看就是临时拿来用并且以后也不准备用的布置。
穆长萦左右看看,看不到多余的书和摆件,唯独莫久臣的书案看着有点拥挤,上面都是从华京送来的信件和文书。
穆长萦认得文书上面的标志,几乎都是来自监尉司的文书。
监尉司不仅在华京,在吉地也是分部的。监尉司的老大好不容易来一次,相信吉地监尉司这几日也是忙的团团转。
现在穆长萦理解了莫久臣的繁忙,吉地监尉司很少迎来煦王爷,现在来了一次,所以监尉司的大事一股脑的都给送过来了。
真是能者多劳,手下的人面对煦王爷的亲自到访应该挺害怕的吧。
莫久臣坐到书案后,看着穆长萦左顾右看,问道:“找本王何事?”
“啊?”穆长萦看向莫久臣,眨了眨眼睛:“我找你有事吗?”
莫久臣范文:“你说呢?”
穆长萦心虚:“这么明显吗?”
“你只有有事才会找本王。”莫久臣说完又补了一句:“从前和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穆长萦不傻。听出了莫久臣的对自己的意见。
他应该还是在生自己的气。她就知道,等到莫久臣回顾这一年的经历,只要稍加思考就知道自己不止一次的利用过他。
从来只有他利用别人的份儿,现在被一个小骗子给利用了,还能平静的与自己说话,就算是做好人好事了。
穆长萦该怎么说?
她确实是有事。但她的事只是来确定莫久臣现在是什么态度,现在态度看到了,她的事也就办完了。
莫久臣对自己已经冷漠,她就没有必要在这自讨没趣。
“我——没什么事儿了”穆长萦转身离开,刚走一步就听到莫久臣的声音。
“念念。”
穆长萦僵住,不敢回头看莫久臣正在打量自己的眼神。随后就听到他问:“你的小名?”
穆长萦点头:“母亲起的乳名。”
莫久臣颇有玩味的又叫了这个名字:“她要念什么?是要祝福你这个女儿?还是忘不了被灭的北驰?”
穆长萦回身坚定的对莫久臣说;“不是这样的。”
说完,穆长萦愣住。
完了。莫久臣已经试探出来她知道母亲就是北驰公主的事实。
他们之间不只隔着欺骗,还有国仇。
莫久臣眼底闪过一丝阴霾,自己本就像轻轻试一下,还真让他试出门道出来。
他声音冰冷:“你知道你母亲的身份无可厚非。”
穆长萦自知被莫久臣套话成功,浑身的不自在:“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有多后来?”
“到了华京之后。”
“谁告诉你的?”
“是——”穆长萦顿住,抬眸满是不悦:“你审问我?”
莫久臣不可置否:“是。”
穆长萦被莫久臣堵的没话说。
她早就料到莫久臣会对她的真实身份进行审问,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审问方式,他那么厉害,怎么不把她绑到监尉司大刑伺候啊!
穆长萦庆幸自己反应过来,不然说不定就把老顾给说出来了。这个家伙,还真是会套她的话。
“你审我!”穆长萦双手叉腰非常的不高兴:“我还想审审你呢!”
莫久臣看着叉腰气势汹汹的穆长萦走过来停在自己的桌前,俯视自己。虽然她是柳扶月的模样,可是眼里早已经是穆长萦的性情。
就是那双眼睛里的光,才会让莫久臣在一开始就怀疑她的身份。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母亲是北驰公主的?”穆长萦问。
莫久臣抬头看着她说:“十二岁。”
“······”
嗯。和之昭哥哥告诉她的一样。
“你明明知道我是北驰公主的后代,为何还要娶我做艺羽夫人?”
莫久臣靠着身后的凭几,平静的说:“要你身上的兵符。”
“······”
嗯。和穆长萦自己猜测的一样。
“你知道兵符长什么样子吗?”
莫久臣回答:“知道。”
“······”
嗯。和穆长萦自己预料的一样。
穆长萦面对坦诚的莫久臣顿时没了气焰:“你一直都知道兵符在我身上。”
莫久臣说:“你是云英公主的后代,她只能给你。”
穆长萦轻笑一声。
还云英公主。这位公主生了她,还差点毁了她。
就连穆长萦自己都不知道,从小到大对待自己的是母亲还是那位北驰的公主。
“你——”穆长萦放下手臂低落的问他:“你娶柳扶月也是因为想得到什么吗?”
莫久臣坦诚的告诉她:“你听着。柳扶月手里有可以制造炸药的方法,你的手里有号令十万大军的兵符。本王娶你们不过想要将这些东西占为己有,明白吗?”
真相就是如此。
穆长萦早就已经推断出来莫久臣的真正目的,可从他嘴里听到之后,不免露出失落。
“以你的能力只要你想要都可以轻易得到,又何必用你的亲事做代价呢?”穆长萦低下头,不想让莫久臣看出她的诅丧落。
莫久臣不用看她的表情,从她的声音中就能听出她的失落,他说:“本王不想在这两件事情上浪费一兵一卒。”
“那你也不能用成亲这么大的事做筹码。”
“本王不在乎。”
“可是我们在乎!”穆长萦猛然抬头几乎是吼出来的。
一直淡定自若的莫久臣看到穆长萦眼中噙着泪,将自己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穆长萦心里面不甘:“柳扶月喜欢太子,我心仪之昭哥哥。就是因为你,我们才不得不嫁给你。你有我们考虑过吗?”
“所以你嫁给本王后悔了?”莫久臣陡然提高音量。
该后悔吗?
穆长萦不知道。如果是一年前,她恨不得马上离开煦王府。可是一年后,她已经习惯了,她对着莫久臣说不出后悔这两个字。
莫久臣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压抑自己差点涌起的气愤,提醒她:“无论是柳扶月还是穆长萦,最后都要嫁给本王。无论你是谁,你都得站在本王的身边,明白吗?”
穆长萦明白。就是因为明白才自我纠结。
莫久臣只是需要一个煦王妃,那人无论是谁都行。可是穆长萦不需要一个煦王妃的称号,她只需要身边的是——
穆长萦将自己心思打断,双手紧紧握拳后渐渐松开。
“我知道了。”穆长萦说:“王爷早给我这个态度不就好了!”
穆长萦就是不想承认自己与莫久臣之间已经出现隔阂,现在她承认了,就不必纠结了。
莫久臣看出她的失落:“本王没有——”
话到嘴边,莫久臣不说了。
他们已经坦诚相告,再多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他现在面临着华京即将出的难题,又听到了穆长萦对穆之昭的爱心不死。事和人孰轻孰重,他分的清楚。
既然她余情不了,他说什么话都显得他低微。穆长萦也好,柳扶月也罢,一切都回归当初是最好的。
联姻就是一种手段,无关情爱。
“本王知道你手里有柳扶月的制方。”莫久臣问:“什么时候给本王?”
穆长萦也已经短暂的收拾好心情,抬头微微一笑:“王爷不是把它给我了吗?为什么要回去?”
“本王何时将它给你?”
穆长萦说:“长笛,玉钗,胸针。王爷应不会忘记的。”
莫久臣缓过神来:“你当时拼命去拿回这几样东西,就为了这个?”
穆长萦点头:“我不只要为我自己活着,还要连带着柳扶月这份。这可都是我保命的东西,能轻易给你吗?”
“煦王爷。”穆长萦向后退几步,冷眼看着他:“我还不能有危险,只要有这些在,你肯定不会让我受难的对吧。保命符不就应该这么用吗?”
“穆长萦!”莫久臣发现自己被穆长萦拿捏的毫无抵抗之力。
穆长萦微微一笑:“王爷莫急,该是王爷的都会是王爷的。”
穆长萦双手放前半蹲行礼:“妾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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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桃溪回来房间就看到王妃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王妃一看就是身体恢复了。”桃溪笑着将干净的衣服放在桌上一件件叠起。
穆长萦抱着被子趴在床上,无力的看着桃溪:“小桃溪,我可能要完了。”
“怎么了?”
穆长萦将自己在莫久臣书房和他的对话都告诉给了桃溪,越说越后怕,她一口气是撒出去了,可是后来她拒绝交出炸药制方,说的那叫一个嚣张,那不是自己找死呢嘛。
桃溪听完跟着抽了抽嘴角,同情的看着王妃:“你的话的确嚣张了点。”
穆长萦欲哭无泪:“我只是觉得气氛到了,气势不能丢。”
一想到刚刚自己在书房的态度,穆长萦都倾佩自己的胆量。
明明想好好跟莫久臣说话的,可最后两人还是不欢而散。
桃溪没有王妃那么担心。
有一点王爷说的是对的,不管煦王妃是谁,王爷身边总是要站着煦王妃的。这几天王爷明知道真相,还是默认了现在的王妃,就证明短时间内,穆长萦是不会有事的。
桃溪问:“王妃会将炸药制方给王爷吗?”
当然不会。可是穆长萦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
她说:“那是你家小姐的东西,我无权处置。”
桃溪叠衣服的手停下,说:“按照小姐的想法,这个制方应该已经在王爷手里了。”
穆长萦点头。当她们确定是宋未推柳扶月落水后,就应该将柳扶月的命运拉回正轨,完成她没有完成的事。
包括将制方给莫久臣。
但是穆长萦存了私心。现在她的仇人是当今圣上,这个制方要交给皇家吗?
可是如果不交给,她该怎么面对柳扶月和桃溪。尤其是桃溪,真心待她,她不想让桃溪失望。
“不过——”桃溪没有看王妃错综复杂的表情,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你说的也对。”
穆长萦抬头,正好看见同样抬头笑着的桃溪。
“现在王妃的身份已经被王爷知道了,可是别人还不知道。一旦将来有人调查王妃发现这个秘密,炸药制方能保王妃一命。”
穆长萦愣住。她还在自己自私,甚至想过将炸药制方据为己有给顾合知。可是她的小桃溪却将制方留给她,预想到将来可能发生的危险,给她做护身符。
对比之下,自己真不是人!
“小桃溪。”穆长萦下床抱住桃溪,哽咽道:“我现在只有你了。”
桃溪被王妃突如其来的矫情弄的一头雾水,还是回抱着她,郑重道:“小王妃,桃溪不会轻易抛下你的。”
“嗯——”穆长萦点头,抱着桃溪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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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地,祁宅。
莫久臣看着祁宅院子里正在颤颤巍巍学走路的两个稚子小童,漫不经心的玩着手里的狼牙吊坠。
“本王的建议祁老考虑的怎么样?”
祁老年近花甲,一头的白发挡不住他的精神。
回来吉地这几年,他过的还不错,毕竟是在朝中做大官回来的,积蓄不少,在吉地是个大户人家。唯独他那操心的孙子,扰他平静。
祁老犹豫着说:“草民还是得问孙儿的意思。”
莫久臣给祁家说了一个媒,对方是穆家。让祁盛与穆初蓝结为夫妻,那么将军府和祁家在吉地就是强强联合,这等好事哪有拒绝的道理。
可是祁老就是拒绝了。
莫久臣听到祁老的婉转拒绝,收回视线看向祁老,说:“祁老爷子。你当年在礼部做侍郎的时候,没少搜刮油水。京中监尉司,你的贪污记录是一笔接着一笔,本王都懒得看了。”
祁老被吓的腿软,要不是手里有拐杖撑着,恐怕这一身老骨头就会跪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了煦王,不仅要包办他孙儿的婚事,还要拿出账本威胁。
“王爷。草民很感谢王爷的说媒。只是草民不知为何如此啊?”
因为莫久臣查了穆长萦在吉地的所有过往。在她的过往中出现了祁家。
祁家公子祁盛前年在街上横行霸道的时候碰到穆长萦,一只手放在了穆长萦身上他不该放的地方,随后被穆长萦回手折断手臂。
受伤后的祁盛骂骂咧咧要找穆长萦报仇,从穆初蓝口中知道自己调戏的女子是穆家嫡女,于是就让祖父去提亲,想着新婚之夜好好折磨她,甚至找了多个男人候着要给她身为女子的奇耻大辱。
后来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说是穆家嫡女有“克夫”的命格,这才让祁盛害怕不敢再打穆家嫡女的主意,请求祖父登门道歉。
莫久臣对祁家和穆家在吉地的交往没有任何兴趣。
可是祁盛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一年之后的穆长萦就是他莫久臣赐婚的妻子,现在又因为意外成了他的王妃。这股旧恨,他可是记仇。
正好当年有穆初蓝从中作梗,现在又在打煦王府妾室的主意,这类人该解决就要解决。
他不能像上次一样暗杀莫念珠,不过指婚给一个废物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本王听说,祁老的孙子无法人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