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调参
莫开富躺在床上,长时间地盯着天花板,“这一次该结束了吧”,他嘴里喃喃地说。杨千秋则在一旁吸了一口烟,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吸烟,上一次吸烟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要是人类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也许就体会不到吸烟带来的作用了”。
“是的,我曾看过一本书,但已经不记得书的名字了。书里主人公的经历让人记忆深刻,他不断回忆过去的事情,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进食,医生也对他的行为束手无策。直到有一天她的老母亲拿着锥子来到他的身后……”
莫开富忽然停住不说了,他的嘴巴一直颤抖,那天男孩埋葬点发生了大爆炸,地下的物质从井口喷薄而出,在场执行任务的军队受到了致命的辐射,由地层扰动引发的地震摧毁了五座信号塔。莫开富等人也被飞出的岩石块击中,他的下巴被一块灼热的石块打歪,虽然有防护服的缓冲,还是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从那时起莫开富的下巴就不停地发抖,他没说几句话就要停下来,不然就感觉下巴会掉下来似的,医生建议他在下颏装一个支架,但他拒绝了,并且告诉医生自己很不喜欢那些二等公民的东西。
“那本书我也看过,是奥楚蔑夫的《深渊之前》,主人公的母亲拿着锥子在其儿子的脑后凿了一个洞,儿子这时才开始恢复正常。然而对于住在儿子脑袋里的智慧体来说,他们的宇宙却因为那个洞在不断膨胀,质量也在不断流失。”
莫开富又试着抬了抬嘴巴,他指了指头上开着的灯,嘴巴里流出亮晶晶的涎来,杨千秋替他把灯关了,莫开富闭上眼睛后长长吁了一口气。在离开前,杨千秋又回头看了一眼,他从莫开富身上的老态也预见了自己的未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开始的。可能是寒季刚结冰的时候,他感到膝盖变得酸疼,腰也直不起来了,肚子整天发胀,他有一次去找元首,杨格林就看到他的父亲从肚子里呕出一股马粪味的臭气,元首也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说:“我们这些怪胎都得完了!”
“完了,完了!”杨千秋好久才跟着挤出两句话,他的肚子也随之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元首给他叫了医生,但是傍晚这个星国最着名的一位医生拜访他的府邸时,杨千秋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那位医生不甘心,同时也是担心没有完成元首交给的任务而无法交代,他一遍遍地劝说杨千秋请他进去治病。
“我没病!”杨千秋说,他说的时候仍然打着嗝,并且频率在不断增加,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了。
医生并不理会他的逐客令,反而是更加耐心地向他解释体检的好处,一再重申不会用多少时间,到了最后杨千秋不耐烦了,他从里面拿出手枪嘭嘭打落几片琉璃瓦,“回去!”。
枪声的还未完全消失,那位医生就不见了,他果断跑去向元首的参谋报告这一情况。元首那时也没有更多的经历去理会别的事情,衰老就像瘟疫一样感染那些在中景三号上的人,他开始每天疯狂地健身,饮食方面也要求苛刻,厨娘做的食物要是不符合他的要求,便会受到他的大声责骂:“奥美玛特娜,今天的食物重做吧!”
元首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但是厨娘却感到相当惊恐,因为她从没看到过他出现这样的表情。另一方面,他也对薛理妮提出了要求,她必须尽快使廿四妹成长起来。于是那个从宙海地区来的投机女人也发了疯似的想办法,她每天晚上赤条条地走到廿四妹的房间,向她陈说一些好处,并且再次用宙海地区的精致玩具诱惑她,这时元首已不再限制她使用何种手段了。
薛理妮费尽心机,廿四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天晚饭后,廿四妹正在花园里吃着水果,薛理妮准备再次实施自己的计划,便悄悄来到她的身后,受到惊吓的廿四妹右肩一歪,抓到了一棵带刺的植物上,她忽然全身战栗起来,一种全新的感觉笼罩她全身,就像出现了一艘把她带往大海里的帆船。薛理妮抓住时机,把她带向了更加幽深的湖底,廿四妹纯粹的目光变得贪婪起来,她不停吮吸着手指上流出的血液,直到嘴巴变得一片模糊。
这件事情一直持续到半夜,薛理妮挑破自己的手指给她吮吸,以致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发现自己的两个手指干瘪了,但她毫不理会这些疼痛,第二天早早起来向元首报告了这一喜讯。杨格林那时候正为自己刚出现的白头发烦恼,不仅如此,他还为别人的白发感到愤怒,奥美玛特娜头上的白发几乎令他抓狂,这更加证实了衰老在不断传染这一事实。星国常务会议里面那些老头子也让他感到愤怒,他常常不管他们的发言如何,只是因为看到他们衰老的样子就会把他们一顿痛斥。
“这是怎么了!”奥美玛特娜伤心地向廿四妹陈诉,同样地她把发生这种事情的原因归结到薛理妮的身上,她不知道那个让她反感的女人,这一次恰恰拯救了他们。
当元首听到她的消息后,他整个人都变得开朗起来,接着马上开始准备他的世纪婚礼。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去看了廿四妹,她脸上已经没有了稚气,看到他时开始变得娇羞,元首就把这当成了确定无疑的成长的最好证明。在这之后,他的世纪婚礼才确定下来。
一时间整个巴纳德沸沸扬扬,有人猜测元首等了八百年,也有人觉得还要更远,最后他们干脆把时间都忘了,只说反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杨千秋没有参加儿子的婚礼,而杨十八因为在处理男孩的行动被炸伤了,还在医院里治疗,元首的婚礼没有一个亲人到场。倒是莫开富给他送去了祝福,他用古老的语言写成的一个纸质信件被送到元首的府邸,元首以极大的热情回应了他这封信,并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他在这封信中同样寄托了自己对年轻的渴望。
等到元首的回信到达莫开富手里时,他的眼睛看不清了,不得不请护士念给他听,他的听力也在慢慢下降,那封信还没念完,莫开富就失去了所有的听力。“人在死亡之前,总是要先关闭接收外界信息的传感器,好有足够的力量去死亡。”他心里还很明亮,当耳朵里只剩下嗡嗡声的时候,他说出了上述的话。护士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她把所有的信件都读完了。
第二天护士来给他擦洗背部时,他才说耳朵有点不舒服,那时另一种病痛在不断地折磨着他,耳朵里像装满了针,黄油一样的液体从耳朵里流出来。失去听力他可以忍受,但这种疼痛却使他翻来覆去,嘴巴哼出病驴的叫声。莫开富把这归结为活的时间太长的缘故,那些几辈子的痛苦都得放到今生来承受,这就是延长生命的代价。
元首也和他承受着同样的痛苦,他并没有尝试到新婚的喜悦,在婚礼过后他的身体一下子就衰败了。当他和妻子躺到宙海地区官员送来的高档木质床时,头皮感到奇痒无比,被褥上面的图案被他抠了下来,他起来喝了一杯酒,但疲劳并没有缓解。廿四妹却像一只贪婪的蚂蟥一样把他的手指头用针全都扎破,她吸了他第一口血后,元首的头皮已经痒到麻木了,他轻轻用手一抹,整个头发像蛇蜕一样被揭了下来。廿四妹已经沉迷于吮血,根本没有看到他掉下来的头发,像一群蚂蚁席卷一样,在很短的时间内他的拇指和食指就只剩下干枯的皮肤了。
他根本无法理解她的行为,这与他要求薛理妮教她做的也完全不同,但是这种行为却让他震颤。廿四妹在吸光了他九个手指头后,元首终于醒悟过来,他用左手仅剩的那只大拇指打开了房门冲了出去,那时廿四妹正拿起针要扎他的脚趾头,闻声赶来的卫兵救了他,乍一看去他们还以为这个光头的男人就是跑进来的刺客。
随后他们把廿四妹从房间里压出来关进监狱里,元首本想留下她,卫兵们却说是为了元首的安全着想,必须把她带走,“这是奉杨十八将军的命令!”他们说。
元首这才想到他那个一直以来在他脑海里不真实的弟弟,事实上那可能是他的某个族孙。“终于来了吗!”他坐在花园的边缘上,直到夜晚的水汽在他光溜溜的脑袋上凝结成露珠。第二天人们发现元首还在那个地方,那时府邸里只剩奥美玛特娜,她是第一个发现元首正变成透明得像玻璃一样的人。
“他的身上发出淡白色的光!”她向带着军队到来的杨十八解释说,他被炸伤的腿似乎没有什么大碍,挺直着不是很伟岸的身体听着奥美玛特娜的叙述。杨十八只是例行公事的听了一下,元首变成玻璃人那一刻,他已经掌握了巴纳德星国的实权,但是为了避免引起宙海地区实力派的不满,他扶植了一个傀儡,自己则深居幕后。
在一个寒季的阴雨天,他只身一人搬进了元首的府邸,他不带厨娘不带佣人,甚至不允许卫兵过分靠近他,杨十八为自己划出了一个绝对的范围,他很少参加星国会议,每次都是那位傀儡元首恭恭敬敬地向他汇报情况,之后等待他的回复再去执行。杨十八经常啜饮着自己熬制的茶,一边听着傀儡元首的报告,那时杨格林还没有完全变得透明,这位日渐老去的前元首有时会忽然从梦中惊醒,然后指出他们在政策中的一些失误。
杨十八对他的存在十分不满,他请来了一个工程队把那个花园铲平了,在上面开了一片菜园。起初,杨格林消失了一段时间,那时杨十八已经在里面种上了蔬菜,他本人很少吃肉,因为吃肉会增加过多的欲望,让他失去自我控制的快感,失控让他难以忍受。为了消灭身体的欲望,他在生殖体上扎了一个洞,用二等公民身上的能量导管连接到头部,这似乎对于阻止衰老起到了一定作用。在莫开富为了病痛挣扎的时候,在杨千秋的生活已经陷入时空错乱的时候,就连廿四妹在监狱里也开始扎着自己的手指拿来吃的时候,杨十八却摆脱了这些荒诞的束缚,一个人埋头在书房里面,长久地凝视着时间。
与此同时,他也日渐陷入绝对的孤独之中,起初这种孤独是他人为造成的,现在却成一个天然的屏障,不仅把他和周围的人隔绝了,也把他和时间本身隔绝了。这个时候,他反倒怀念起哥哥还在花园底下坐着的日子,事实上杨格林可能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只是差不多完全透明了,就在工程队的挖掘机从他的脑袋上砸下来的时候,杨格林仍然坐在花园的边沿上,他们把花园整个移走时,他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到了菜园建成,他就干脆做到了一棵刚长出来的西红柿上。
那天杨十八起床后喝了一杯热茶,他披着布质衣服前往菜园,准备采摘两个西红柿和一棵生菜作为早餐,就在那时他碰到了哥哥的身体。杨格林正俯身捡起被挖掘机弄掉的身体碎片,他把一片肠子放回自己肚子里,杨十八摘西红柿的手正好从他的肚子里穿过去。
“十八,请帮我把肺叶放回去!”
杨十八听到了他的声音,也认出来了,但是他看不到他,考虑到光线的作用,杨十八决定晚上再去看他的哥哥。天黑以后,他就拿着一个电筒和两块玻璃板来到菜园,在听到声音地方的左右两面分别安插好玻璃板,然后用电筒照到上面。一开始他仍没有看到哥哥,还是杨格林提醒他,“用眼角的余光估计会好些吧!”
在前元首的不断纠正下,他终于看到了他,杨格林的身体变得残破不堪,刚装进去的肠子呕出酸臭的废气,整个肚子像扭曲的气球一样,“这些真麻烦,要是我们当初早点实施那个计划就好了!”
“我会继续下去的。”他说。
杨格林又唠唠叨叨说了一些什么,他已经进入到语言的迷宫之中,杨十八在他的身边坐了一整晚,天亮之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哥哥的影子了。
他以为哥哥已经从那里消失,实际上杨格林去了监狱,他在那里看到了正在吮吸自己脚趾头的廿四妹,她的头发长及地面,很多已经在土里扎了根,在地面形成一个黑色旋涡,再从里面发出芽来。杨格林来看的时候,那些黑色的植物已经开满了黑色的花朵。这是一种含有剧毒的物质,看守的士兵根本不敢靠近,到了最后他们从这里完全撤离了,这成了一所荒废的监狱。
杨格林翻开了破碎的砖瓦堆,他在包裹着的头发里发现了像老鼠一样的眼睛,“廿四妹,你还好吗!”然而她只是继续吮吸着自己的脚趾头,骨头像吸管一样干瘪下去。杨格林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这时廿四妹看着他露出贪婪的目光,他伸出自己的手指头给她,廿四妹立刻咬上去嚼起来,指骨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把嚼碎的粉末吐出来,那些东西发出荧光,杨格林也在荧光中感受到直击内心的力量,他也学着廿四妹的动作咬掉了她的脚趾,同样吐出了发出荧光的粉末,伤口随即愈合,他们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杨十八建立起简并态的雕像时,考古人员才从监狱的废墟里发现了早已化为衔尾蛇的两人。莫开富那时候认定这两人就是伏羲和女娲,“在时间线上我们就理解错了,时间并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从过去走向未来的线性,而是一种放射性结构。”
所有人都把这当成了莫开富因年老而得出的谵妄呓语,他那个时候已经不再能行动,整日只能躺在床上说着胡话,可以说是这种状态维持着他的生命。杨十八去医院向他询问关于手稿的解答,在此之前杨十八已经从邓玉明那里得到了部分解释,莫开富却把自己解析出来的手稿忘掉了,有次他清醒的时候说自己曾把解析出来的内容放在某个地方,杨十八派人把他的住所搜了个遍,却连书稿的残片都没有找到。当他们再向他询问时,莫开富已经陷入到意识的迷宫里面。
杨千秋要比他的这位老朋友好一点,他在第二年寒季的时候就从梦呓中走出去了,并且参加了杨十八新成立的一个秘密工程,这个工程要解决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流江人的问题,另一个则是光线的问题。这时候又有人认为叛舰实际上是被光线挟持了,那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光线虫卵,它在地层之下利用核裂变的力量孵化自己。当永安地区新建了一座秘密工厂之后,杨千秋才意识到,当初那句“要早做准备了!”终于开始滑向了句号一端。
工厂成立之初,永安城就经常有人失踪,但没过几天他们就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杨千秋那时候常常站在窗前,看着那些消失又出现的人在他眼里变成了含义不明的符号。那个时候他也开始研究手稿的内容,像邓玉明一样,他也不赞同前人已经得出的答案,他认为手稿的解是随时间的变化而变化的,邓玉明和莫开富在研究手稿的时候都没有考虑到现实时间这个在不断变化的参数,因此他们得出的结果一定存在谬误。
他又想到当初经常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宿命论,这使得他在研究手稿的时候经常会把已经走到半途的想法停下来,因为他觉得自己研究手稿也是一种命运的安排,但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悲观,反而更加坚定了研究下去这个想法。“既然是注定的,那就做下去吧”他总是自言自语地提醒自己。
那阵子,形同鬼魅的季先觉又出现在他的府邸,“你又来了!”有次杨千秋看到季先觉出现书房里,他正想从书架上面拿下一本纸书来,但他的手却从那里穿了过去。
“您要哪本,我帮你拿吧!”杨千秋看到他满含凄楚的眼神,不由得一阵痛苦,他预料到自己也会像这个人一样被丢到再也找不到的角落里。季先觉没有说话,仍然用凄凉的目光看着他,他的手指却指向了书架的一角。
“是这本吧!”杨千秋拿下放在角落里的《易》,并在书桌上帮他翻书,季先觉每看完一页就点点头,杨千秋就翻到下一页,到了“初九,素履往,无咎”的时候季先觉停了下来,很久后才又点点头。
杨千秋帮他翻到下一页时,季先觉慢慢消失了。“我帮你别一个书签”他对着季先觉消失的方向说。
那之后季先觉很少出现,即使出现也很少到书房里,他总是在窗子外边飘忽不定,像被另一个世界里的风吹着的风筝。杨千秋也因为沉迷于手稿而忘了这件事情,有一天他看到那本《易》上面沾满了灰尘,才知道季先觉很久没有来了。
到官方宣布叛军残部全部消灭时,杨千秋已经得出了一大半的手稿解,但是到最后一小部分内容时,也碰到了和邓玉明一样的问题,那里隐晦不明的多义性与象征性把他饶进了文字的迷宫,为此他请来了巴纳德久负盛名的文学家,这点他倒是同意了莫开富当初的见解。
“为了不让文字在高雅的殿堂里死去,我们必须在开头使用通俗的语言,这是一个哲人说的!”在通读了一遍手稿内容后,文学家如是说:“这就是一个诱饵!”
文学家说完严肃地看着杨千秋,以表明他的话不是信口而来的胡说。
“您是说前面部分没有任何作用,手稿的关键在于那个未解的部分!”
“以我的理解来看,是这样的!”
杨千秋毁掉了那部分未解的手稿,仿佛这样做那部分书稿就没存在过一样,他像邓玉明和莫开富各发了一份电子通讯,请求他们也把那部分内容毁掉,虽然知道这样做无异于掩耳盗铃,但他却孜孜不倦地做着。邓玉明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他也不明白杨千秋这个怪异举动的含义,因为手稿存在众多副本,在季先觉把书稿交出来不久,手稿的全部内容就以电子刊物的形式出版了,成为当时一本热销的小说类书籍,人们是把这当成小说看的,至于里面那些奇怪的公式,读者看作了文字的点缀。
至于莫开富,他那时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受外界干扰的茧,他的生命仅靠一些导管维持着。在杨千秋的通讯到达时,他忽然恢复了一些功能,可以说话也能听得到,他请护士帮他把通讯读了一遍,听完他说:“事实上我早就把它毁了,因为我早把它忘了!”
护士提醒他并没有毁掉手稿,并从电纸书里面调出相关的内容读给他听,“我毁掉了我的那本,手稿对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解释,我的解释已经终止了。”他在说完这句话后整个下巴塌陷下去,听力也随之消失了,除了显示器上面的波动,没有任何特征证明他还活着。
杨十八在得到消息后给莫开富换到军事医院里面,昼温村重新全功率启动信号塔之际,杨十八在秘密实验室的基础上成立了军事科学院,几天后,科学院的人向地下发出了大功率通讯,这时整个巴纳德都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氛围中,那场在永安偷偷进行的活动在短短几年时间里漫延至全国,各地都发生了公民消失又出现的事件。接着二等公民的数量急剧增加,几乎与原有的人类数量相差无几。
寒季末,军事科学院全面接管昼温村的信号塔。那时杨千秋正蜷缩在一楼的储物柜旁边,像穿山甲一样卷着,背脊的骨头咳咳作响,自从毁掉那部分书稿后,他变得对光线异常的敏感,房子的四周都被他用黑布盖上,后来干脆叫人在外面从新砌上了一堵墙把一楼全部包围起来,二楼漏下来的光芒也让他感到不安。到杨十八带人把他从地底下挖出来时,他的身上已经长满了反射光线的皮肤,看起来如同白色的鱼鳞。
某天晚上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就真的像穿山甲一样从地板挖下去,他挖了一个仅能容身的孔洞,在那里获得了久违的平静,杨千秋的心率变得缓慢,呼吸间隔变长,他像冬眠一样在那里睡着了。此时莫开富的情况却与杨千秋截然相反,他恢复了所有的功能,杨十八还以为他有返老还童的迹象,科学家们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推断为这种情况可能只是回光返照,但在莫开富本人的要求下,他们还是允许他出院了。
莫开富在医院里徘徊了几天,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那天刚出院时他去了杨千秋的府邸,当初砌的挡住光线的墙已经爬满了青苔,“这就是一口棺材啊!”莫开富把抚摸青苔的手从墙上拿下来后说道。
“我们来把它打开!”杨十八说。
随后到来的爆破队一共试了三次爆破,才在一面墙上打出了一个裂缝,当初一个负责这些墙的施工人员来到现场,他解释说:“那时我们只是用一些可拆卸的材料,很短期的,大概几个月就会失效,现在这种情况我们真不懂。那种材料好像变成了其他东西。”
“不管是什么,总要打开的”杨十八低下头看到地上有很多碎布片,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的,在布片碎屑里是一些透明的鳞甲。
爆破队从那个裂缝敲进去,一股很的强风忽然从里面喷出来,夹杂的粉末洒了一地。杨十八下令停止拓宽入口,他们从那里爬进去,在那个孔洞里发现了蜷曲着的杨千秋。冷冻队的人已经到了,他们身穿防护服拿着一个担架进来,小心翼翼地把杨千秋放到担架上,杨十八害怕他的皮肤会融化,还特地在担架上盖了一把伞。
载着杨千秋的冷冻车在军事科学院外停了一回,又换了一拨人上车,接着径直驶向昼温村,担架队的人踏着杂乱的石堆,从山麓走到昼温村中心,把杨千秋的冷冻室埋在了底下,这时再一次全功率启动信号塔,但是关于叛舰的回音却很少听到了。
莫开富是跟随冷冻队的人回昼温村的,他在那里见到了邓玉明,现在邓玉明也在军事科学院担任一些机密性的工作,当莫开富询问是否与手稿有关时,邓玉明对那些东西却不愿意再提起什么。
他说:“我们不能总想着过去,要多着眼未来,特别是八千年以后,还有一场恶战!”
莫开富惊讶地抖了抖胡子,“那是什么啊!”
邓玉明沉默了很长时间,“我也不知道,或许没有人知道,包括杨十八!”
寒季再次到来时,杨十八派人把杨千秋挖了出来,这是最后一次启动信号塔,它那像神庙廊柱一样的塔身已被岁月侵蚀,运行的时候莫开富真的能看到的它确确实实的震颤,“这不是幻觉!”莫开富说。
但这时空中出现的巨大黑影他是怎么也不会认为那是实在的,那是一个巨型的长方形物质,它朝下的一面有明显的轮廓,再近一点,可以看到那是一个倒立着的棺材一样的物体。它以很快的速度朝昼温村盖下来。
“结束了吧!”杨十八长长叹道,他们都看着他。杨十八把身上的导管拿下来,他身上的疝气把裤子涨破了。
“是啊,结束了!”
莫开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他瞬间明白了那些忽然出现的二等公民,那不是别的,乃是人类自己。
如果说全宇宙都有一场大梦的话,布法罗正在他的梦里死去。而此时,费马还在襁褓里做着嘴吐泡泡的迷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