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家园已是满目疮痍。
在地底的日子恍若隔世。
地心的环境对于没有能量的地球人而言,是不友好的,会眩晕,会头重脚轻,他们只好把小云安置在模拟地球环境的充满微生物房间中。
当信和凰把齐菲儿带到小云身边时,小云立刻扑倒在齐菲儿怀里,宛如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全身微微颤抖,她睁大了眼睛,控制不住的惊恐表情使她看上去既骇然又陌生。
齐菲儿安抚地拍着小云的后背,许久,她才像初生的婴儿般“哇”的一声哭出来。
就这样哭了很久很久,小云不能发一言。
当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后,她呜咽着说:“菲儿……发生了爆炸,死了很多人……于师父也受了重伤……”
齐菲儿心中“咯噔”一下,心跳停滞了片刻,随后小云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炸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到底怎么了?”齐菲儿晃着小云肩膀。
“呜~嗯~呜呜呜”小云只是哭,眼泪像断了线的雨,铺满了整张脸,就像外面海啸过后的滩涂。
后来,齐菲儿从信和凰的口中渐渐知道了真相,也从香巴拉的地面全系影像中见识到了博塔矩阵攻击的威力。
当回忆中的不堪时过境迁,人们只是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
七天。
短短的七天像七年。
齐菲儿在不眠不休的等待中,已下定了决心。
当监控地表的摄影镜头下的全球风暴终于停歇,瑟缩在避难所里的人类,渐渐走出庇护所,齐菲儿点开了房间里的语音通话:“我们请求返回地面。”
情也好,爱也好,怒也好,恨也好。
眼前。在此刻地球的困境面前,谁还有理由记挂这儿女情长,私人恩怨。
十分之九的人!他们是无数个家庭,无数个弥足珍贵的生命,没有谁的生命比谁高贵,没有谁更值得活或不值得活。
可她是被选中的“救世主”?
呵!呵呵~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
不是能量回收计划吗?
为什么不回收呢?
为了保护她而使于鹤翀还有更多人遭受的一切,她不能想也不敢想。
她真希望那日在能量场,就由他将她的能量全部没收好了。
哪怕全部回收的代价,是死去。
她既不崇高也不伟大,她只是觉得在经过这些事以后,她再也没有理由继续待在地下了。既无颜面对,也不可能停留在过去和当下,这不是她的家园,她也不是孤星的人。
于鹤翀说的对,她是人类,他是外星人。
偶然联系在一起,因为她突然获得的能量,现在连这个原因也不存在了,她有何颜面希求他对她多看一眼,更不堪寄人篱下的生活,更不想对方先找出一个理由将她和小云遣送。
小云需要她的照顾,地球在召唤每一个地球人的回归,而她总得做点什么。
这就是齐菲儿七天七夜的没有合眼后作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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飓风过境的长江沿岸,是潮水退去后的破屋烂瓦,是刮倒的树木和遍地的家用电器和生活用品。城市里建设的高楼和民宅早就不能住人了。
齐菲儿和小云回到武音附中的家属楼,已认不出自己的家是哪一栋,年久失修的职工楼许多都被掀掉了屋顶,就像好多头巨大的哥斯拉张开深渊巨口,将楼房当作华夫饼干,一口口地咬过去,咬掉了一口,又一口,留下坑坑洼洼的齿痕。
打开的房屋里,人类居住过的痕迹赫然在目,铺满树枝和落叶的床,折了两条腿好像要跪倒在地上磕头的木桌子,倾倒的橱柜里面跌落出来几个红封皮的证。结婚证?房产簿?存折?都浸湿了,就算没有湿透毁掉,也没用了。
民政局和房管局还有银行的数据库在遭受了破坏之后,只剩下些许数据的碎片。
不过,都这个时候了,也没有人在意了吧。
在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废墟里,偶然也有人经过,她们并不认识,只是觉得略微眼熟,这就是现代人,即使住所近在迟尺也抬头不识。
此刻,幸存的人们擦身而过,彼此脸上看不出悲喜,只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更加不是抱头痛哭,庆幸这劫后余生,仿佛眼前的一切只是梦,他们还都没从梦中醒来。
可是梦游的人却近乎本能地在地上翻找着对他们来说宝贵的东西。
齐菲儿看到一个父亲牵着一个小女孩,父亲捡起来了地上被水浸湿的红本本,他翻开本子上的相片,那是一祯合影,他摩挲着合影中的女子,咬紧下颌,沉默不语。
女孩则从一堆瓦砾中找到了半只泰迪熊,熊的半边身体都破了,缺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身体里破败的脏棉絮漏出来,但女孩宝贵地将熊捧在怀里,她跑过去牵爸爸的手:“爸爸走吧。妈妈不会回来了。”
女孩说得那样镇定,男人在听到这话的一刻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他仰着头看天:“是啊,本来就不会回来……”
人的心大概就是这样被炼成铁的吧。
齐菲儿看到这一幕,只是想到《绿野仙踪》里的铁皮人,他一路都在找心,最后发现其实他的心就是没有心。
齐菲儿知道小云在找什么,齐菲儿什么都不想拿回去,因为于她而言,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了。
小云终于在一堆瓦砾中找到了半截竹笛,只有音孔的半边,吹孔的一半不知所踪。小云捡起这半截,她又在高高低低的残垣断壁中看其他被风刮起又砸落的乐器,钢琴残破的琴键和拉线,断了琴头的小提琴,还有崩掉了马鬃的琴弓……好像只有金属制的乐器好一点,勉强维持着本来的模样。
小云捡起一根双簧管,它因为放在皮革的乐器盒子里得以幸免,之前有人翻开了这盒子但没有把它带走,也许是觉得没有实际用途吧。小云很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当她拿起这根完整的双簧管的时候,她许久未有变化的表情头一次绽开了一点儿笑容,就像是和曾经那个乐观的小云发生了量子纠缠。
齐菲儿认出自己的屋子是因为那张饭桌,上面的玻璃盖板被砸得稀碎,嵌进了两颗键盘钮,是绿色的,上面的字母是灰色的,那是属于齐菲儿的电脑键盘,这绿色和灰色的组合几乎是独一份,当时也确实是在网上定制的。她在那片垃圾里逗留了会,最终也只找到这两颗键盘钮,她临走时将嵌在桌子上的键盘钮抠了下来,一个是字母q,一个是ctrl键,她把按键揣进兜里。
做完这一切时,她的脚下踢到了个硬硬的玩意儿,竟然是一个织锦袋,是她亲手缝的小袋子,里面装有小时候在孤儿院里的好朋友“豆芽菜”捡到又送给她的“银戒指(螺母)”,另外还有一张下山时师太给的密函。
齐菲儿打开织锦袋,里面的螺母和密函都还在,齐菲儿拿出螺母看了看,电镀克罗米的螺母一点儿没生锈,她又拿起来对着阳光看了会儿,银光闪闪晃着人的眼睛,她摩娑了一下,放回去。
齐菲儿的手迟疑了一下,又从里面找出了密函,有些受潮,但并没有全湿。
打开折得方方的信笺,那四个字还在,只是沾了水化开了:
当心
落石
“心”的一点和“石”的一横晕染在了一起。
齐菲儿重新看了一眼,越看越不对劲。
她重新念了一遍:
心石当落?
心石当落……
齐菲儿笑了。
眼角笑出了泪花。
心石当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