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一九八几年的时候,人们的生活还普遍不富裕,那年月,出生在乡下的她,想要吃一根冰棍儿,是不能每天都可以吃到的,不是因为家里买不起,而是卖冰棍儿的叔叔不是总来。
夏天,她在院子里玩耍,耳朵特别尖,卖冰棍儿的还在屯子西头吆喝,她就能隐约听见了,然后会放下当前进行的任何游戏,以最快的速度去寻找妈妈,妈妈有时候给她两分钱,那年月,两分钱就够买一根冰棍了。有时候给她一只鸡蛋,一只鸡蛋也能换一根冰棍。其实比较起来说,鸡蛋肯定不止两分钱的,但是对乡下人来说,鸡蛋容易得,钱不易得。
她拿了钱和鸡蛋,向大门口跑,就等着那卖冰棍儿的骑着自行车过来,那年月,有自行车的都是大老板,飞鸽牌28大杠,乡下人眼中的奔驰宝马。
卖冰棍的老板总是来得很慢,因为沿途总有叫停的,但其实也卖不出去几根,因为穷啊,很多人家舍不得花钱买,刚打上来的井水,放点糖精一样的,这是有些妈妈们这样哄孩子的,但周家不同,周家的男主人十里八村都很有名,肯吃苦,人聪明,能赚钱,除了没读过几年书,但是自学了全部机械维修理论,还学习毛泽东思想,高等数学(虽然这个他到底学没学会有待商榷),但周清尘高中以前的所有代数几何,可都是爸爸辅导的。
周清尘那时只有五岁多大,她母亲每每在这个时候已经随后跟了出来,在她身后陪她一起等着。
装冰棍的是个放在自行车后架子上的泡沫箱子,里面有隔空层,底下铺了一层冰,冰棍放在中间,再在上面盖上厚棉块,最后将泡沫盖子盖上,这就是80年代的“车载小冰箱”。卖冰棍儿的和父亲年纪差不多大,五岁的她也不知道他打哪儿来,但那时候在她心里就像天使一般,虽然不是免费吃,但反正不是她掏钱,就不心疼,哈哈!
盖子一打开,寒气氤氲,她还没吃到嘴里就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子沁人心脾的冰爽,一次只能买一根,因为没有冰箱,储存不了。卖冰棍的叔叔有时候第二天就会再来,有时要隔好几天,但一根对周清尘来说也已经够了,总比没得吃的孩子强吧,看,童年的她就有这样的潜意识了。
冰棍儿换到手后,她迫不及待的舔一口,那滋味儿……飘飘欲仙了有没有?
有趣的是,后来冰棍儿涨到5分钱一根的时候,那卖冰棍儿的叔叔却不卖了,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总之后面村子里又换了新的人来卖冰棍儿,价格贵了,味道却不如从前了,时至今日,冰激凌已经可以卖到二三十块钱了,周清尘却不喜欢吃,偶尔怀念起童年来,会去买一根一块钱的老冰棍,吃起来虽然没有当年那个味儿了,但对她而言,好吃过二三十的。都说童年会影响人的一生,也许周清尘骨子里天生就喜欢那种“便宜”的?至于说她是不是“贱”命,她不知道,她也不在乎。
她生于天地间,能做到无愧于自己的良心,就很难很难了,其他的也顾不上所有的,很多事情,尽力了就好,不必纠结于结果,曾经她也为有愧于父母的养育之恩难过,觉得自己不够孝顺,但当他(她)们都离世后,她忽然明白,父母与子女,我与你,与他,都不过是一段时间的缘分,总要分离,有些人,他\/她会长存于心,那就不算是分离。当死亡来临,当他\/她去了另外的时空的时候,就该让他\/她安然的去,太多的纠缠与不舍只是自私,是想让自己好受一些罢了!已死之人,知道活人的感受吗?即便知道,他\/她看着你伤心难过,除了焦急于爱莫能助,还能做什么呢?
母亲离世的时候周清尘十九岁,那时她还会伤心的哭,无比的难过……父亲离世的时候周清尘三十四岁,她在父亲的葬礼上,也哭了,但她想说,她只是哭给亲戚朋友看的,实际上她的内心,并没有流泪,父亲死于肠癌,在离世前,已经忍受了两年病痛的折磨,从原本健壮的身躯变为骨瘦如柴。家里有钱,周清尘也有钱,但那时候,你会发现再足够的钱,也留不住一个行将枯萎的生命。
父亲想活,周清尘自然也万分想父亲活,哪怕两个人都知道活着肉体会非常痛苦,但为了那没到缘尽时的亲情,彼此无需言语,也可以形成一种默契,活着,虽然明知最后的结局是走向死亡,但这就是我为了我在乎的人和事,能负重前行的毅力。若我精神上不痛苦了,肉体上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父亲走的时候很安详,脸上有一种解脱了的安详,他留在周清尘记忆中最后的告别是对她笑了一笑,什么都没有说,但周清尘听得见,听得见他心里的嘱托,他说的是:“女儿,你要幸福的生活,不要为爸爸难过,爸爸会在另一处,继续心疼你,我亲爱的女儿,爸爸想看到,只是你幸福安康。”
所以,她不想哭,因为在她心里,爸爸也好,妈妈也罢,他\/她们根本就没有死去,他\/她们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只要她想,她的脑海里想和他\/她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他\/她们就都还在的,活灵活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