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静安侯扶着庞夫人的手，小心翼翼地，生怕碰碎了般，就连说话的声音就和风细雨：“夫人怎么会来这里？这几天不是身子不舒服吗？可有按时服药？”
庞夫人摇了下头：“那药和苦汤子似的难以下咽，我不爱喝。”
静安侯马上转头喝斥庞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不是让你们给夫人准备药后的蜜饯果子吗？为何夫人又不喝药？你们这些个奴才，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等何用！”
吓得一群丫头齐齐跪倒请罪。
庞夫人嗔怪地拍了下静安侯的手背：“侯爷干嘛发这样大的脾气，我不爱吃药，关她们什么事，你不要罚她们了，我回去喝药便是。只是那些蜜饯果子都太甜了，我近来想吃些酸甜可口的。”
静安侯立马想起一事，从怀中捧出一只小罐子送到庞夫人面前：“这个乌梅糖的味道很是不错，你尝尝。”
庞夫人拈起一颗，见乌不溜乎的毫不起眼，怀疑道：“这个好吃吗？”
“好吃好吃。”静安侯说着，眼角向沈念儿扫了一眼。
庞夫人便送进嘴里，先是酸得眯起了眼，片刻功夫，眉眼就舒展了开来。
她只觉满口生津，回味无穷：“侯爷，这糖是哪里来的？怎么以前从未吃过这般的味道，还真是好吃呢。”
听得她赞一句好吃，静安侯就觉得西方极乐鸟一起鸣叫也没这般动听。
他已经不记得夫人多久没夸赞过自己了。
“你喜欢便好，这糖是沈……沈丫头自己做的，等她嫁了过来，你想吃多少便有多少，她自会孝敬你的。”静安侯大咧咧道。
沈念儿不由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这静安侯的心还真大，净拿自己的东西做人情。
“沈姑娘做的？”庞夫人凝眸看过去，她对沈念儿似乎很感兴趣，“没想到沈姑娘的手还这样巧，真是难得，那以后我可有口福了。”
沈念儿微微一笑：“夫人谬赞了，这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夫人喜欢，念儿回头就做了再送些来，只是为乌梅糖不能吃得太多，一次两三颗为宜，否则会引起肠胃不适。”
庞夫人点点头：“我记下了。听说沈姑娘很喜欢我这院子里的花，不知道你喜欢哪一株？”
静安侯替庞夫人紧了紧披风，接口道：“就是那株最大的牡丹花。”
这一个细微的小动作，看得周围人都羡慕不已。
别看静安侯女人多，但他对哪个女人也没像对庞夫人这般细心宠溺，庞夫人真真是好福气。
庞夫人有些惊讶：“沈姑娘喜欢那株牡丹？”
沈念儿浅浅一笑道：“我曾在一本书见过它的图样，不过它不叫牡丹，而是有另一个名字，叫奈花，方才在园子里见到它，不知是也不是？”
听到“奈花”两个字的时候，庞夫人眉尖不着痕迹地一拢，除了沈念儿，谁都没有留意到。
她微微摇头：“我也不知这花的名字，一直以为它是牡丹，因为它开得灿然美好，四季不败，故而极是喜爱。沈姑娘若是喜欢别的花儿，只管开口，只是这株花是我极心爱之物，却是不便割爱相赠。”
竟是一口拒绝。
就连静安侯也颇出意料之外，因为他知道自家这位夫人温婉柔和，行事又大方，赏赐下人们的东西都是极好的，没想到竟舍不得一株牡丹花，看来定是极心爱的了。
他马上道：“夫人不愿，那就不送。沈丫头，我夫人说了，满园子的花除了这株，任你挑选，难道我夫人种的花除了这株，别的都入不得你的眼吗？”
沈念儿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是我强夫人所难了，早知这花是夫人心爱的，我也不会开口。既然如此，那就罢了，我就选旁边这两株牡丹花吧，嗯，这绿牡丹倒也是极难得的。”
那两株绿色牡丹名叫“春水碧波”，乃是天下名本，静安侯因为庞夫人喜爱，故花了五千两重金才买到手。
庞夫人平时也是极爱的，这时候却毫不犹豫的吩咐丫环：“马上把这两株花移植出来，等沈姑娘回府的时候送过去。”
她好似非常喜欢沈念儿，走过去主动握住她的手：“沈姑娘，希望你别见怪，反正咱们不久就要是一家人了，等你嫁给了玉儿，你可以时常来这里赏花，岂不是两全其美？”
沈念儿微笑道：“夫人说得极是，对了，念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沈念儿回头指了指那口枯井：“方才我在井边休息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只耳环下去，所以正准备让侯爷派人打捞上来……”
没等她说完，庞夫人柔和的面部忽然微微抽搐，失声道：“不可！”
“为何不可？”沈念儿凝视着她。
庞夫人略一回神，才道：“那是口枯井，井底极深，不知道干涸了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人下去过。沈姑娘不过是掉了一只耳环，我那里有很多，便请沈姑娘去我房里挑选，喜欢什么只管取去，就当是我赔给你的。”
这番话说得极是大方，也是给足了沈念儿的面子。
试想一只耳环能值多少，而她身为静安侯的正室夫人，静安侯富甲天下，对她又极是疼宠，房中的首饰自是要多贵重有多贵重，就连耳环这种小饰物也不是普通的权贵之家能拥有的。
沈念儿却道：“这耳环是太后娘娘赐给我的，要是弄丢了怕是太后娘娘会不高兴的，还是请夫人让人下井打捞为好，夫人说那是一口干涸多年的枯井，那就更方便了。”
静安侯也道：“沈丫头说得有道理，本侯也觉得打捞为好。”
他可不想让这刁钻古怪的小丫头再去占自己夫人的便宜，自己夫人为人大方，又没有防人之心，被这小丫头甜言蜜语地哄开心了，到时候这个也送那个也送，岂不是便宜了这小丫头！
“来人，马上下去打捞！”
侯管家本来已经找了家丁过来，腰上绑了绳索准备下井，因为庞夫人的到来而中断，这时候听了侯爷的命令，更不迟疑。
“不要！”
庞夫人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脸色更是变得雪白。
她本来就肤白如玉，这时候连嘴唇淡淡的血色也失去了。
慌得静安侯忙一把扶住了她：“夫人，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庞夫人颤颤巍巍、弱不禁风地靠在他怀里，只是喘气却说不出话来，让静安侯越发地怜惜起来，转而对沈念儿生了怒气，都是这小丫头惹的祸！
好端端地非要来逛什么后花园，还非要坐在井边，掉了什么狗屁耳环，弄得他夫人差点犯了病。
要是夫人有个好歹，他非亲手掐死这丫头给夫人偿命不可！
不，只掐死她一个还不够，还要她沈府满门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要陪葬！
静安侯这时哪里还顾得上沈念儿，一迭连声吩咐：“快抬软轿来，送夫人回房休息。”
庞夫人却握紧他的手，喘息道：“侯爷，不要让人动那口井，千万不要……”
她又转头看向沈念儿，眼里带着抹淡淡的哀求：“沈姑娘，不过就是一只耳环，你想要只管来我这里挑选，好么？要是你不想要，我将这只玉镯赔给你，这是我娘亲给我的陪嫁，也是极贵重的。”
说着她从左腕上褪下了一只玉镯，托在掌心递给沈念儿。
那只手掌盈白似玉，和手中的玉镯竟没什么分别。
沈念儿在太后见里见多了宝物，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只玉镯的光泽温润柔和，宛如一块油膏般。
玉养人，人养玉，这只玉镯本身质地就好，加上庞夫人佩戴多年，更是养得温润如脂，不可估价。
静安侯沉声道：“夫人你这是做什么，这玉镯是你最心爱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送给外人！”
庞夫人却淡淡道：“沈姑娘也不算是外人，就当是我给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吧。”
她往镯子往沈念儿手里塞去：“沈姑娘，你不肯收，是嫌弃这礼物太薄了吗？”
那玉镯触手生温，仿佛带着庞夫人身上的温度，沈念儿心中一动。
她接过来：“多谢夫人厚赐，念儿却之不恭。”
直接老实不客气地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还眯起眼睛对着阳光照了照，很开心的样子。
“侯爷，你家夫人比你大方多啦。”沈念儿冲着静安侯努了下嘴。
气得静安侯脸都变了颜色。
臭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但当着夫人的面，他不好发作，免得把夫人气得病更重了，只是低沉着嗓子“嘿”了一声。
且等着本侯怎么收拾你。
见沈念儿收下了玉镯，庞夫人脸色好看了不好，喘了口气道：“侯爷，我想请念儿去我房里坐坐，有些话想和她说。”
静安侯却道：“夫人你现在病着，有什么话改天再说也不迟，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再让她进来陪你说话解闷儿。”
“侯爷……”
庞夫人似乎还要再说，这时候软轿到了，静安侯直接打横抱起庞夫人，亲自把她送进了轿子里。
“好生送夫人回房，路上不得颠簸半点，否则仔细你们的狗命！”
软轿抬走了。
静安侯回过身来，冷冷看着沈念儿。
“送客！”
他现在半点也不想再见到沈念儿，这臭丫头要是再去自己夫人的房里，不定又拐了夫人多少宝贝走呢。
沈念儿笑吟吟地转动着手上的玉镯：“那就告辞了，侯爷，哪天夫人要是闷了，我随叫随到。”
等沈念儿走得人影都不见了，静安侯胸口堵着的那口气还没咽下去。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自己把沈丫头叫来，不是为了狠狠地羞辱她一番吗？怎么就这样轻易地让她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还被她顺走了夫人一只珍贵的玉镯子？
亏大发了！
＊
坐在回程的马车里，沈念儿靠在车壁上，转着手上的玉镯，若有所思。
见她一直没开口，绿芜有些担心：
“小姐，你没事吧？”
那静安侯凶得和要吃人的老虎似的，她多看一眼就觉得胆颤心惊，真怕把小姐给吓坏了。
“没事。”
沈念儿挑起眉梢，笑了笑。
这趟去静安侯府，收获还真是不小呢。
她所谓的收获，当然不是指腕上这只价值连城的玉镯，而是她得到了自己想要得知的信息，还有一份意外的收获。
去静安侯府做客，她自然是有目的。
按照前世的记忆来算，静安侯没过两年就撒手人寰，由楚玉涛承袭了爵位，但楚玉涛浪荡惯了，以前有静安侯的威压管束着，还能收敛一二。
等到静安侯一死，他成了新一任的静安侯，没了管束他的，就彻底放飞了，没几年的功夫就将静安侯府偌大的家业败得一干二净。
再后来的结果是什么，沈念儿就不得而知了。
嗯，给尹若云寻了这样一个好亲事，她嫁过去还能过上几年的好日子，也算是对得起她了吧。
但沈念儿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静安侯再过两年也不过刚五旬出头，加上身处高位保养得宜，身体底子又好，怎么会在壮年早逝？这死得也太快了一些。
现在她才明白了其中原因。
静安侯得了一种不能言说的怪病，这种病无药可治，如果他能收敛一二，还可以多活个几年，要是他再像现在这样不加节制，那么他就活不过三年。
至于他得病的原因，就出自于后花园的那株奈花身上。
奈花无毒，但是花瓣煮水会有一种特殊的鲜味，用来炖汤是更合适不过了，只是沈念儿记得那本古书上清楚地记载着：以奈花入汤，可增汤之鲜美，另有催情的功效，不可常食，慎之，慎之。
静安侯却是每天都喝奈花熬的汤，故而雄风犹存，但长此以往，再强壮的身体又能支撑多久？现在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怕是身子骨都被掏空了，外强中干而已。
让沈念儿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让静安侯得上怪病的人，就是被静安侯百般宠爱的庞夫人，可庞夫人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嫉妒？
还是仇恨？
不管哪个原因，这种下毒的方式都让她觉得匪夷所思，庞夫人这脑回路还真和一般人不同。
沈念儿并没打算出手相救。
静安侯这辈子做的坏事够多了，有这样的报应也算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她并非没有医者仁心，但有些人当救，有些人就不该救。
路过糕点铺子，沈念儿让车夫去买了几样宫凌喜欢吃的点心，沿途又路过一家字画坊，她想起父亲，亲自下去帮父亲选了两台端砚。
马车停在沈府大门，还没下车，就听到沈瀚文的声音响了起来。
“念儿，你回来了？快让爹看看。”
自打沈念儿离开，沈瀚文就坐定不宁，好几次想要去静安侯府门口守着，都被王管家劝住了。
王管家说得很在理，念儿小姐是有太后娘娘撑腰的人，静安侯再嚣张跋扈，也要给太后娘娘几分面子，不会为难小姐的。
沈瀚文只放下一半的心，另一半始终悬着。
沈念儿迟迟不归，他在书房再也坐不住了，直接跑到大门口来，眼巴巴地等着。
看到女儿安全无恙地从马车上下来，他长长地吁出口气来。
“静安侯有没有为难你？如果你，你就告诉爹，爹给你做主！”
沈念儿笑着摇摇头：“没人能欺负得了女儿，爹你就放心吧。”
她目光落向一旁的尹氏：“母亲也出来迎接女儿了？”
尹氏脸上露出笑容，走过来拉她的手：“回来就好。”
沈念儿意味深长地冲她笑了笑：“母亲可是怕女儿搞砸了这门亲事？请母亲放心，一切都会如母亲所愿。”
话里含着淡淡的讽刺让尹氏脸上一热，心里忍不住暗骂一句，死丫头这么牙尖嘴利，半点也不尊重自己这个母亲。
她守在门口等女儿归来，主要为的就是听到这句话，可真的听到了，又让她很不舒服。
“小姐，您误会夫人了，夫人是关心您才会守在这里。”吴嬷嬷适时的替尹氏解释道。
沈念儿看都没看她：“吴嬷嬷，主子们说话向来没有奴婢们插嘴的份儿，怎么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还是这么多嘴多舌！”
吴嬷嬷登时想起自己被掌掴的那番羞辱，老脸登红，低下头一声不吭，心里恨得几乎要滔天。
尹氏忍不住道：“念儿，吴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你应该对她尊重些。”
沈念儿冷笑一声：“不过一个奴才而已，我为什么要尊重一个奴才！”
“念儿，你放肆！吴嬷嬷她……”
尹氏这一气非同小可，她正准备呵斥，就被沈瀚文打断。
“念儿说得没错，身为奴婢就要恪守本份，不尊重主子的奴才，还是趁早打发了吧。夫人，你要是连自己身边的奴才也管教不好，不妨送到母亲那里，由母亲代为管教。”
沈瀚文声音淡淡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可却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