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以来,许慕晴第一次情绪失控到管不住自己,她这才发现,原来她比自己所想象的要脆弱很多。
那些自以为已然痊愈的伤口,不过是她尽力掩盖起来的假象,稍有风吹草动,便有可能露出狰狞的痕迹来,刺激得她无法自控。
这一回,儿子的血惊醒了她。
虽说前一晚受了很大的惊吓,但孩子到底是孩子,第二日就又一切如常了,早上爬起来的时候坐在床上一边揉眼睛一边左看右看,似乎在疑惑,为什么会换地方了。
看到许慕晴推门进来,他特别高兴,伸出手来求抱抱。
许慕晴喜出望外,连忙抱住他,手指轻轻在他伤口上抚了抚,又心疼又抱歉地问:“还疼吗?”
隽东这才摸摸额上的纱布,和她撒娇:“疼疼,吹吹。”
许慕晴凑过去在他伤处亲了又亲,隽东便满足了,示意他要起床穿衣。
因为内疚,许慕晴在家又陪了他两日。姑姑年纪大了,店里已经放手给了儿子媳妇在管,所以三不三会过来看他们,那天过来的时候见到隽东的伤处,得知了情况后叹一口气,很有些担忧问许慕晴说:“你还好吧?”
许慕晴算不得是个顶温和的人,但对孩子起码的耐心还是有的,这样暴躁到将孩子弄伤,是很少见到的事。
许慕晴这才知道,原来姑姑也看出她并不正常,哪怕她自认为伪装得很好。
她忍不住苦笑,将头埋进手掌心里,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承认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很烦。”顿了一会儿,才又将头抬起来,“不过没关系,我会调节过来的。”
“是又遇到什么事了么?”见许慕晴不想多说,姑姑就再叹息一声,“你也别太好强了,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来,只要人在,总还是好的。”
是啊,只要人在,总还是好的。还有谁,比她对这句话体会更深?许慕晴忍不住握住了姑姑的手:“姑姑,您放心,我知道的,我会没事的。”
事实上,许慕晴也相信,这样的失控,只是暂时性、偶然性的。
等到隽东额上的纱布撤去,伤口好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她就又成了那个无坚不摧的许慕晴。
注册和找代工厂的事情很顺利,她选了一家以前就和萧方舟曾有过合作的。虽然他们家的价钱较别家的要高出一些,但是做工扎实,基本上,你想做出什么样的,他们一点折扣也不打地给你交上什么样的货,而且无需你担心工期、蹲守在厂里,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合作对象。
后来终止合作,许慕晴和萧方舟还为此争吵过,因为萧方舟觉得他家价钱高,成本不合适,许慕晴却是觉得人家可靠,上升期的企业么,要拼出一条血路来,产品质量至少是需要得到强硬保障的。
如果不换厂子,许慕晴怀孕那会也不会那么辛苦,进而不得不回老家去休养一段时间,然后给了萧方舟出轨的理由和借口。
如她意料之中,听到说她和萧方舟分家了,那家工厂的老板很吃惊,在他们印象里,萧方舟和许慕晴一向感情不错,夫唱妇随,配合也很默契。
那家老板姓孙,也是夫妻俩一起开的厂子,男主外女主内,结婚二十多年了,感情一直都很好。
孙太太更是直接,说:“哎呀,怎么就到离婚那一步了?”被自家老公捅了一下,又立即改口,“不过也没关系,我一向觉得你也很有本事,离了男人,咱照样活得好好的。”
许慕晴就笑着跟她哈啦了两句。
谈妥之后时间还早,许慕晴才从工厂出来就接到猫猫的电话,问她:“我这有张别人送的餐厅的券,请你吃饭好不好?”
猫猫一般无事不会发出这样的邀请,如果说了,那就肯定不是放松那么简单。
果然的,她过去以后,猫猫就颇是羞涩地和她说:“我相亲。”
许慕晴转身就走:“你相亲还拉我来做电灯泡干什么呀?”
“哎呀,”猫猫一把拉住她,“你也帮我做个参谋,我妈老说我挑剔,那这回你也帮我看看这个男人怎么样。”
许慕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眼光很好?”
猫猫“呃”了一声,胡搅蛮缠道:“反正我不管,你陪陪我吧,万一相亲失败,我还需要你的安慰呢。”
许慕晴想想也对,猫猫年纪比她还大,都已经三十多岁了,相亲相到麻木,曾有好长一段时间抗拒这个事儿,这会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来一回,怎么的,她也要在精神上鼓励鼓励她。
就找了个旁边的位置坐下来陪她一起等着。
然后只在见到那男的第一眼,许慕晴就晓得,这次相亲,估计是又黄了。
猫猫做的贸易生意,这生意做得她都快成死宅了,轻易不太会动窝,所以长久下来,有些微胖。
那男的比她还要胖很多,粗胳膊粗大腿的,身材也不怎么高,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拉长了的大气球。
猫猫很客气地和他吃了一餐饭,吃到最后连一点敷衍的勇气都没有,就把人送走了。
送走了人猫猫就瘫在桌上,不说话。
许慕晴过去安慰她,猫猫挥挥手说:“别,让我静一静。”末了还是忍不住埋怨说,“难道年纪大就成过错了?还真就只能配这样的歪瓜劣枣了么?”
许慕晴很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背,提议说:“要不我请你喝酒去?”
猫猫很惊悚地看着她。
许慕晴失笑:“别那么看我,我还没跟你道歉呢,上次的事把你吓到了吧?放心,以后我肯定有分寸的。”
“那也不跟你喝。”猫猫看一眼她的模样,瘦得真是都快脱形了,忍不住劝道,“你也多吃一点饭,每次看到你这样,我都觉得自己快成肥婆了!明明我也不算挺胖的,是吧?”
许慕晴点头说:“是啊。”
猫猫不由得泄气:“算了,反正在你们眼里我哪哪都好。”拉着她要送她回家,路上才发现她今日穿得挺正式的,不由得问,“你这是从哪里过来啊?”
许慕晴就说:“去工厂里看了看。”
猫猫点点头:“挺好的。”却又欲言又止,看了她一眼。
许慕晴说:“想说什么就说吧。”
猫猫说:“那个,那你和萧方舟是个什么打算?就这么下去么?如果你还是打算离婚的话,我劝你还是早些,不然的话,等到以后万一你公司做起来了,这都算是双方共同财产的。”
猫猫当然不是就盼着许慕晴离婚,她是太了解许慕晴是绝不可能再和萧方舟过下去了,所以才真心这么为她打算。
许慕晴自也晓得,沉默了一会就自嘲地笑了笑说:“不会等到那个时候的。萧方舟趁前段时间我家里出事,把所有的财产都转移了,连房子都抵押给了银行,我现在也不过是等一等,看能不能在他身上施一施美人计、攻心计,把他手上的钱财再抢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猫猫忍不住跳起来,骂了句脏话说:“他还真做得出?”
许慕晴笑,或许是短短时间生离死别什么的经历得太多,在她冷血地把田婷婷弄进精神病院去关着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心硬了很多很多,所以她倒不觉得萧方舟做得很过份,因为她也并不差,她也很做得出,抛去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也不过是做了很多人都会做的事罢了。
而她对他所做的,如若成功,萧方舟到时候的结局,不会比她今日更好。
只不过是时不我与,老天爷不打算帮她。
才这么想着,许慕晴包里的电话响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竟然是萧方舟给她打电话来了。
她把手机亮给猫猫看了一下,按了接听。
萧方舟在电话里很平静地通知她:“我们谈一谈离婚的事。”
这是萧方舟第一次主动打电话来和她谈离婚的事,以往都是她找他,他才被迫回应的。
不由自主地,许慕晴又想起那天见到的那个女孩子。是她的计划成功了,红姐在最后到底还是帮了她一把,还是,那人真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萧方舟这么迫不及待地跟她划清关系,表明立场?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对许慕晴来说,这都是好消息。
猫猫知道萧方舟的意图后,硬要跟着一起去,不过让许慕晴拒绝了。
这是他们夫妻两个的事,外人不好插手太多。
萧方舟也是一个人去的,他约的地方,就是他公司写字楼不远的一处茶座。她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半倚在壁上微闭着眼睛,神情倦倦,看着像是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
茶室里雾气升腾,茶香袅袅,萧方舟那样一个烂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愣还是给衬托出了一点温文尔雅清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听到推门声,他睁开眼,朝他对面的位置上伸了伸手。
许慕晴面无表情地坐下来。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只是默然品了一会茶,最后还是萧方舟先说:“慕晴,我们两个很小就认识了,小时候经常一起放牛一起砍柴,便是写作业,也是经常在一起的,我最记得的场景,是六月天里,知了在外面叽叽哇哇地叫,我们爬在我家那个大竹床上写字,还偷偷喝你从家里带来的酒,日子真是说不出来的快活和惬意。就是跟你结婚的时候,我也以为,我们在一起,必将是一辈子,没想到……”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下,或许是没有在许慕晴脸上看到跟他一样的动容,他没有再接着忆旧下去,而是转了话题,问她,“关于离婚,你还有什么要要求的么?”
许慕晴这才抬起头看着他,目光闪了闪,问:“你同意了?”又说,“所有财产评估后平分,然后把孩子给我?”
萧方舟说:“孩子不可能,他姓萧,他永远都是我的儿子!当然,和你说的一样,你也永远都是她的妈妈,这一点,绝不会改变。除了这个,其他我都答应你。财产也不需要评估,我们手上最值钱的也就是公司了,我把公司给你,你是和我一起把公司做起来的,交到你手里,其实和在我手里没什么两样,凭你的能力,要让它继续赚钱,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不管怎么样,我们总是夫妻一场,我不想让你太吃亏。”
听到这里,许慕晴忍不住笑。
如若是不明真相的人听到,会觉得他还真是情深意重啊,是不是?怕她吃亏,所以把最赚钱的资产交给她,然后他忍辱负重,带着孩子离开,重新再打拼再努力。
“有句话怎么说的?”她笑看着他,细声但清楚地说着,“‘当了□□还要立牌坊’,你说,这句话是不是为你量身定做的,萧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