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枣不过半掌大小,枣皮却泛着金丝暗纹。
方形齿尖刚咬破果肉,金血米的馥郁香气便直窜天灵盖——这分明是记载在典籍中的上等资粮。
他喉结微动将困惑咽回腹中,余光扫过殿内端坐的玄君身影,借着僧袍翻涌的间隙,又往袖中藏进两颗青枣。
“我得多带几颗回去,师兄弟们定要馋得跳脚。”方形嘴中嚼着清脆的枣肉,只觉得唇齿生津,舌尖残留的甘洌已渗入奇经八脉,他恍惚间竟看见金红稻穗在丹田处摇曳生姿。
金血米,表山河世家大族栽种的米粮,是先天境最好的资粮之一。
一入先天,武者须返胎息,七日生死轮回中不饮不食,全凭真气贯通周身。若根基不足,七日一过,便真如轮回坠灭,再无生机。
既是宴席,良辰美景皆在,无歌无乐岂非少了一份乐趣。
寒真虹放下手中舒服得直颤的青眉,轻笑道:“明月皎皎,不如以剑鸣歌之。”
他从席上飞身而起,袖中宝剑凌空,剑光如星河倾泻,霎时照亮大殿。寒真虹天生剑骨,剑术也早已到达了剑上生神的境界,不过此时他并没有施展什么神通妙法,而只是纯粹的舞剑。
宝剑在他手中如游龙,似惊鸿,剑来剑往,舞得千万青烟尽数散去,只留下如水月光滋养心泉。
王濬看得痴了,连饮数杯美酒,仍难掩激赏。
他自然认得寒真虹这位无极圣宗的传奇圣子,在以神通术法着称的无极圣宗以剑术开辟出一条无敌大道。
尽管他天生剑骨,自然在剑术上进境远超他人,可不是谁都能在往生剑冢中引发万剑齐鸣,进而掌生剑纹。
寒真虹剑锋搅动间,大殿穹顶月光脉脉流转,金纹霜花自檐角纷扬坠落。
殿中众人未觉冷意,面上却是一凉——那霜花竟然是百年未见的甘露玄霖。
“妙哉!”齐道一轻晃杯盏,半轮明月在琼浆中碎成星火,“剑意凝寒返春,道兄这一手‘剑光藏春’,莫不是偷师了山河圣宗孟圣一脉?”
寒真虹不语,只是一味舞剑。
剑影掠过应龙铜灯时聚作凤鸣,大殿内七十二盏明烛应声绽出冰莲。
他宝剑之上三尺剑芒,此刻化作游丝缠上蟠龙柱。
殿外卫士佩剑躁动,似百蜂朝王,鞘中嗡鸣不绝。
钱衍也看得入神,一双手拍得通红。
寒真虹不仅剑术极佳,样貌丰姿也称得上举世无双,只是平日冷面剑心,要让他出剑起舞众人连想都不敢想。
吴谦虚看着剑舞,不由想起自家圣子所言的一桩趣事。
旁门百花宗有宗门骄女追求寒真虹,可面对着千娇百媚的万花骨,动人心弦的抚春音,寒真虹弹剑作龙吟,“阁下舌锋应淬火,声过寒铁则断。”
让那位娇女深深怀疑自身魅力,从此闭关至今未出。
寒真虹一头银发与月光融为一体,剑风舞动,殿室升华。
朱厚熜也忍不住轻轻用手叩击玉案,只觉得大饱眼福,殿中剑,月下光。
朱厚熜从这剑舞中,看到了寒真虹的剑道,恰如北境极光,孤峰雪啸。
玄君一舞,道感天地,终年酷热不落雪的丹霞,今日破天荒落下了第一瓣雪。
接着千瓣万瓣的雪花,纷纷扬扬为丹红色的大地铺上了银装。
夜风裹挟着寒雪,将整个龙门第三曲,武陵国都所在的碧水丹霞染成了一张素白宣纸。
圆月高悬于天穹,天地在远端连成一线。
一时间寒气凛冽,几个先天境的武者身子一个劲地发颤。
“嗡——”剑鸣如龙吟,寒真虹收剑归鞘,弄得吓人的寒气也纷纷似倦鸟归巢。
“妙!”齐道一连连拍掌,眉眼含笑。
朱厚熜也笑道:“剑舞动天地,一地北冥寒,道友的剑道到了问道之境。”
一直喝着闷酒的女武神,闻言心中一动。
剑道四境,执器,问道,生灵,归墟。
世间用剑者如云,可能达到问道者寥寥无几,想不到这无极圣宗的圣子也在这少数几人之一。
女武神一时心中有些悲凉,里外山河天才如云,称得上修行盛世,可北境…
寒真虹并未直接归座,反而直直朝齐道一走去,不动声色,从袖中掏出一片火红的树叶。
树叶两侧轮廓圆润,叶片上有星辰明灭闪烁不定。
一直悠闲侧卧的少帝,忽而抬头目光寻来。
王濬恰巧看到了十二旒玉冕下的目光,想起这位情绪阴晴不定的武陵国主,他的心不由得一紧。
摘了未央宫外帝屋树的叶子,这寒真虹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试探?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来。
寒真虹却视若无睹,将叶子径直递给齐道一,“有舞也要有乐。”
齐道一被众多目光投射,原本并没有什么感觉,直到看到少帝眼中一闪而过的金龙纹,他心里一激灵,顺手就将叶子接了过来。
少帝轻笑一声,颇有些意味深长。
他并没有询问帝屋叶的事,只是轻轻抚摸着袖中金龙的鳞片,“有舞就该有乐。”
齐道一心中一松,瞥眼看了一眼寒真虹,缓缓起身。
他眉眼如柳梢,身姿挺拔,一身玄袍,恰似月照石。
他开口唱道:“太阳煌煌兮出东方,桂华葳葳兮沐清光。”
“奉我黍稄兮荐椒浆,灵巫连蜷兮舞霓裳。”
…
“愿乘风而暇被兮,佑我穑事兮岁丰盈。”
这是一首祭祀月亮的歌谣。
用在此时倒分外应景。
齐道一吟唱的同时,嘴唇吹动树叶。
齐道一唇触叶脉的刹那,恍惚见得头戴冕旒的帝王执剑刺天;未央宫外老树虬枝间,若隐若现几道帝王虚影。
叶片铁腥混着松脂香钻入喉头,他灵台乍现血色卦象——金龙坠野,玄武衔尸。
齐道一在袖中缓缓转动天机轮盘,那卦象却顷刻逆转成吉兆。
“嗯?”他微微一愣。
古老的曲调在叶片的颤动中缓缓流淌。
众人只觉得声音清脆悦耳,曲调叫人心中欣喜。
一曲罢,少帝带头拍起了掌。
“未央司月天女,亦逊色三分。”他轻声自言自语。
齐道一压住嘴中出现的铁锈味,忽然心中一动。
“只有用龙血浇灌的帝屋树,其星辰叶才会带有铁锈味。未央宫外的那棵帝屋树是当年武帝所种,那武陵国主又会是谁,神汉遗族?或者是史书上早已死去的某一位。”齐道一眸中含光。
此番来到龙门秘境,收获远比他想象的多。
他的目光看向正在欣赏音乐的朱厚熜,这位异世玄君也格外有趣。
龙门秘境千年,第一位想要合众力平定黄河,划分里表空间的人。
看来正应了楚浩然的那句话,“未到终局,胜负犹未可知。”
他忽而一笑,想起那位山河圣宗的圣子,那是下棋连板凳都刻着阵纹的妙人。
“你使诈,两宗协力对抗鬼族,楚浩然你竟然在这黄河古道中提前刻下阵纹诱我等入阵。如此小人行径对得起山河圣宗莫大的名头吗?”刀刑长老掩去嘴角血迹,朝着天空中那一袭青衣衫大吼道。
楚浩然轻敲手中竹简,眉心赤砂印记在光下若隐若现,“若不是刀刑长老有坑害我等之意,又怎会自己步入这阵中。”
他双手一摊,故作无奈之状,“事已至此,长老不妨好好享受。”
“你!”
他笑意盈盈,“请长老观我手中春秋简,刚才您看的是第一卷海晏河清,现在到第二卷礼崩乐坏了。”
“咚——”古朴厚重的钟鸣声响起,天地山河钟的虚影一闪而过。
楚浩然缓步从云端走下,手中竹简敲了敲表情有些复杂的师弟。
“师兄,斩草要除根!”师弟摸着有些吃痛的头,一脸坚定地说道。
“嗯”这让原本要开解自家师弟的楚浩然,一时间把话噎在喉咙里。
看着自家师弟稚嫩,俊秀的面孔,想不到…
他轻轻咳了两声,“慎战不是不战,而是把黄泉路改道他人门前。自己找死,关我楚浩然何事。”
“况且,他还有大用!龙门秘境中埋藏着宗门圣地的古老遗迹,从中发掘一些典籍文书也是理所应当。”
他轻拍手中竹筒,“圣地的那些老头最爱尊古复古,我们送上一些古物不也正投其所好。”
“可是,我宗遗址在黄河第八曲呀。”
“哎呀。师兄,齐师兄说脑子拍多了会让人变笨。”
楚浩然熟练地从袖中掏出折叠竹椅,悠然坐下,轻轻晃动身体,“鬼族与玄君级大能交战,双方势均力敌,而后双双陨落,这战斗的痕迹岂能有假?我圣宗遗留的神通气息,岂会有假?”
他指了指不远处气息狂暴的刀刑长老,“这是位好人,好人该有好报,让弟子们送送他。”
楚浩然将一个玉碟递给自己师弟,“这是我刻录了九千道阵纹的模拟推演,让龙门秘境宗门中那些顽固者,在幻境中亲历宗门衰亡劫,好让他们醒醒脑。”
“是。”
楚浩然躺在竹椅上,看着天际霜雪纷纷。
他信手接住三片未落地的霜花,以雪为鉴映出千里外司马炎袖中抖动的吞命虫。
“老蛟要咬钩了。”
“异世的玄君要平定黄河,司马家想帮助鬼族破封,宗门圣地有人想开辟轮回,此次龙门之行实在乱得很。七步之外要算七千种可能?太冒险,七步之内需留三退路。”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王濬平日慈祥的脸上挤出了一丝怪笑
“不,我堂堂北极山神!”女武神猛地站起,将手中金杯甩在王濬脚下。
可她刚一起身,朱厚熜便带头鼓起掌来。
席位正上方戴着青铜鬼面的少帝,虹膜中闪过青铜星轨转动的光影他,一脸意兴盎然的女武神,也在为她拊掌好似鼓舞。
齐道一,寒真虹,纷纷举杯而邀。
王濬更是不嫌事大,“女武神出身北境,虽然为山灵地袛,一手极光神通却出神入化。”
女武神朱唇紧咬,忽而展颜:“既然诸位同道诚心相邀,我也不好推辞,且以极光祝诸君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