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一夜过得惊心动魄。
明明是贵妃的寿辰,黄道吉日,最后竟变成了忌日。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登华宫直到天亮才有消息传出来,说是皇帝夜宿登华宫,与贵妃把酒言欢,结果吹了冷风,双双受了寒,皇帝近几日就在登华宫歇下了,若有紧急文书,一律送予中书省。
皇宫的邸报还说,原本夷东郡王、南安王还有平西王一道在未央宫广场上等镇北候离京,谁知道镇北候爽约,被人发现醉倒在了花楼里,不省人事,暂时走不成了,其他三位王爷怕延误了时辰,只好先行一步,不等他了。
又过了几日,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只不过大家几乎没有再见过贵妃娘娘,因为她缠绵病榻。我却知道,贵妃早就死了,她正躺在登华宫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张雕花红木榻上。登华宫的宫人也被控制住了,不许往外行走,由于渐渐的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便有人忘了去追问他们的去向,实际上他们正一个一个的消失。
一切事宜皆由皇帝身边的大内官负责。包括登华宫内贵妃娘娘的尸首保存。
满室焚香,戗金的花开富贵香炉里点着苏合蜜香,贵妃平时爱穿的衣裳往上一盖,银盘里浇上热水,炉香乍爇,覆盖在亡故的贵妃身上,闻不出半点死人的气息,要不是皇帝还顾念着贵妃当老妈子的一点点旧情,估计会出动木乃伊技术,到时候贵妃在登华宫养病养个一年半载再官宣死亡也没问题。
骗得了外人,骗不了太子。
数日没有给贵妃请安的太子,那一天没有准时向他的老师递交课业,而是嚷着要去登华宫,皇帝竟然出动了禁卫军把东宫围城了一个铁桶,太子大惊,之后皇帝更言他不钻研国术,性格妇人之仁,下旨狠狠的申斥了一通。
群臣求情,觉得陛下对太子未免过于苛刻了,陛下装聋作哑,反而开始替福王张罗名门淑女,安排正妃。
皇帝这一举动令满朝文武哗然,不禁揣测皇帝是否有废东宫之意。
有个不知内情,尤为耿直的上届探花,如今在翰林供职,叫陈继发,直言太子并没有做错,孝乃天下人伦之先,东宫探望贵妃在情理之中。下场便是被皇帝夺了顶戴花翎,发配边疆做苦力去了。
一时间,朝堂上再没有人敢为东宫说半句话了,倒是福王的府邸,门槛都要被踩破了,门房登记送礼的名单就录了足足三马车,呵呵。
我作为东宫的人,相比起其他人的惴惴不安,更多的是需要平复自己的内心。因为需要消化的信息太多了。比如说,华盈根本就没有皇室血统,她就是一个普通人。比如说,太子是近亲所生。那么他和华莹也算不上兄妹乱伦,顶多就是一个素人和贵族跨阶层的恋爱。还有一个关于何家大小姐的边角料,就是她的死和艳姝果然半点关系都没有。是华盈派人动的手。
处理完一系列的事情,皇帝才想起我这号人物。
我坐在榻上,刚刚理清好自己的思绪。
按照中贵人的提醒,亦步亦趋的跟紧了。直到冲霄宫,在殿外的廊下候着。
偏殿内,皇帝虎着背,坐在椅子上,胡尚仪则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
中贵人客客气气的对我道:“圣女稍待。陛下还有一些人要见。”
我双手交叉于身前行礼:“多谢中贵人。”
在廊下等着的时候,风吹过六角形的宫灯,熹微破晓的天渐渐的亮了起来。我看到大内官又提着他的那只宝贝木箱子从登华宫出来。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血,淡漠的脸面无表情,谁也看不出来他究竟结束了多少条人命。
屋里的人不断地磕头求饶,我装作听不见,但耳边一直传来:“陛下饶命。”
皇帝道:“朕说过,朕记得你。你是从前皇后身边亲信的女官。为什么到最后,竟会为贵妃做事,助纣为虐呢。”
“奴子也是无奈。”胡尚仪哭着道:“皇后娘娘当时危在旦夕,如风中的残烛,显然是不行了。奴子没有主意,一切都是贵妃娘娘执掌大局。说是只要拿那女孩儿替换了小皇子,皇后娘娘就算没了,也有死后哀荣,会得一个尊享的谥号。奴子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只要是为皇后娘娘好的,奴子一概是听从的。如此,便轻信了贵妃。”
“贵妃说,后门会有人接应。奴子便过去把孩子交给他。本以为会小皇子会被安排在别苑里慢慢调养,若是调养得当,孩子救得回来,便对外说是龙凤胎,给陛下一个惊喜。反正女孩儿将来失足落水什么的,要她再消失,总有理由。退一万步,哪怕是宫里多养一个闲人也无所谓。可谁知道贵妃安排的人心存歹意,偷走了小皇子之后就再没有交还给奴子。奴子遍寻不着。贵妃才告诉奴子,奴子成了她的帮凶。”胡尚仪抹着泪,“小皇子早已经被丢弃于街市。奴子悲痛欲绝,想要向陛下陈情,但看陛下沉浸在皇后娘娘身故的哀痛之中,奴子委实开不了口。贵妃便威胁奴子,若是胆敢禀报,阖家性命不保。奴子思来想去,皇后娘娘业已崩了,小皇子又下落不明,特别是出生的时候,明显是气虚不足之症,多半也活不成。与其让皇后娘娘身后带有污名,不如便保持缄默。”
“后来奴子想,既然贵妃一口咬定奴子投靠了她,奴子将计就计便是。这些年来奴子一直潜伏于东宫。”
“那你最后一次看见小皇子是什么时候?”皇帝焦急的追问。
胡尚仪吸了口气,缓缓道:“听说......是寄养在了梅花胡同一户酿酒的生意人家。”
“奴子隐瞒不报。不敢求陛下开恩。是生是死,全凭陛下做主。”说完,胡尚仪重重磕头。
皇帝挥了挥手,筋疲力尽道:“罢了吧。朕也够累的。朕知道你忠心,凡事都为皇后考虑,所以遭奸人利用。既然如此,你便去为先皇后守陵吧。从此不要再在朕的跟前出现了。”
胡尚仪感激涕零,起身朝皇帝拜了又拜,走之前,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的事情,对皇帝道:“陛下,奴子——还记得一件相关的事情。”
“什么?”皇帝问。
“小皇子出生的时候,肩上——”胡尚仪用手比划了一下,“就是颈窝这儿,依稀是有个新月型的胎记。”
“你说什么!”皇帝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他还是有迹可循的,他还有尚在人间的可能,是不是?”
胡尚仪道:“奴子不想让陛下失望,更希望能为皇后娘娘做些什么。若小皇子还活着,这便是一个......一个可以和陛下相认的证据。”
“奴子记得清楚,从稳婆手里亲自接过那孩子的时候,他的肩头有一处弯弯如钩的新月痕迹,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暗暗的朱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