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运动回到学校上学的时候,学校已经大变样,王校长和杜清华老师都消失了。
现任的语文老师是本村的回乡青年刘志军,他参加过红卫兵大串联,据说到哪里吃饭都不要钱,坐车也不用买车票,还在**前见到了老人家。
刘志军满脸青春疙瘩,红光满面地给同学们讲着自己见老人家时的激动心情,虽然是远远地看见老人家向他们挥手致意,但还是激动地哭了,高喊着老人家万岁,老人家万万岁。
刘志军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地写着:“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告诉大家,这是老人家亲口对他们说的,并要求同学们背会。
同学们个个正襟危坐,像是正在现场听老人家讲话。刘运动当时也是这样一门心思地崇拜着“老人家亲口对我说过话”的刘老师,直到长大以后,才知道刘老师当时吹得不挨边了。
刘志军让班长带领同学们读背黑板上的老人家语录,自己就离开了教室。
刘运动等老师一走,立即问同学们怎么不见了杜老师,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原因。
杜清华去公安局自首了。
原来杜清华被大队安排到学校教书以后,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方面都得到了王校长无微不至的照顾,远离家乡的杜清华精神得到了莫大的慰藉,就喜欢上了王校长。王校长虽然年过半百,但对于大城市来的女老师,心里还是跟猫抓似的,就趁工作之便,关心呵护杜清华。
杜清华的投怀送抱,正中王校长的下怀,两人终于越了雷池。王校长是老狐狸,从来不在人前显露出来,只是天天上班比较早,下班比较晚,还博得了“不辞劳苦早出晚归一心为工作”的好名声。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天早上王校长正和杜清华在宿舍里谈话,被早早跑去学校的孙启福从窗户缝里看到了。
俩人正做着亲密的小动作,杜清华觉得窗外有人,喊了声“谁呀?”孙启福吓得扭头就跑,被推门出来的王校长看个正着。
杜清华吓哭了,这孩子要是把这事说出去,那还得了,还是王校长比较淡定,说孙启福是全校有名的爬树王,就偷偷地上树用锯子将树枝锯了几锯,然后设计让孙启福进入圈套。
那孙启福是个小孩,头脑简单,哪里知道王校长会设计害他,就自告奋勇地上树系绳子,接着就摔死了。
下午的时候,县法院在刘家湾学校召开了公审大会,刘家湾学校的王校长低着头站在主席台上,胸前挂着一个大木牌子,上面写着“反革命杀人犯王XX”。
杜清华披头散发,胸前挂了个牌子写着“资产阶级女特务”。
还有好几个五花大绑的陪绑人员,这都是从各村拉来的“地富反坏右”,大队每次召开批判大会,这些人都会过来陪绑,壮壮门面。后面站着是身穿白色警服,威风凛凛的公安战士。
当中的干部说了很多话,然后是王校长低头认罪,孙启福的父母哭喊着去厮打王校长和杜清华,被公安战士阻拦住,只好悲愤地跟着民兵营长刘成举着拳头喊口号。
王校长被押上警车,杜清华和其他几个人则被民兵押着去各村游行,学生们跟在后面喊口号。
游行的队伍走到刘家湾河堤的时候,一股子黑旋风卷了过来,这旋风甚是猛烈,所过之地尘土飞扬,树叶翻卷。
当地人对黑旋风极为忌讳,看这股旋风这么来势凶猛,纷纷往一边躲去。
几个陪绑的“地富反坏右”虽然被绑着,还有双腿是自由的,一看民兵都跑了,也跟着就跑,只是没有了双手的配合,跑得很慢。
眼看着旋风快卷到身上了,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地富反坏右”们干脆学着僵尸蹦跳着躲闪,还真是快了不少,躲过了旋风涡流。
杜清华是城里人,哪里知道农村的这些忌讳?再说现在这局面是生不如死,也懒得逃跑了,就直直地站在那里。
刘运动可不管别人怎样看杜清华,在他的心里,杜老师就是女神,就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女。看她站在那里不动,急忙喊道:“杜老师,快跑啊。”
心如死灰的杜清华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有人关心自己,她听出来喊她的是刘运动,就扭过头在人群中找到了刘运动,和刘运动对上了眼光,露出凄然一笑。
这黑旋风好怪,别人不去追,偏偏围上了杜清华,足足卷裹了她一分多钟才离开,向河面掠卷过去,河里的水荡起千层涟漪,腾腾细浪。
旋风过去了,民兵们又把跑了的几个地富反坏右召集在一起,继续沿着河堤往前游行。
谁都没留意杜清华悄悄停住了脚步,一头扎进了河里。
因为是五花大绑着的,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
出人命了,这下子是没法再游行了。民兵们解开了几个陪绑的,让他们解散,也让学生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抬着杜清华的遗体回了学校。
吃晚饭的时候,刘家湾饭场里格外热闹,洋鬼子边吃饭,边摇着他那爱晃悠的脖梗子,说他昨天打鱼的时候,看到黄嘴叉子老鳖在岸边爬,这还是要死人啊,上次刘大根没有死成,必定得有个替补。
刘大根听了,气得一哆嗦,把手里的碗往地上一放,骂道:“老东西,不是看你年纪大,早就打掉你满嘴牙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胡咧咧。”
大家看刘大根发火了,也纷纷埋怨洋鬼子不会说话,洋鬼子讪讪地道了歉,端着饭碗回家了,饭场上又进行了其他的话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运动把饭碗放回家,悄悄地去了洋鬼子家。
洋鬼子家住在沙河岸边,房子的四周是翠绿的竹林,晚风出来,竹叶沙沙作响,好像世外桃源一般。
洋鬼子的老伴死得早,又无儿无女,白天在生产队喂牛,晚上时不时打几条鱼,过得倒也悠闲自在。
在饭场上闹了不愉快,洋鬼子回家就躺在椅子上,打开收音机听样板戏。他最喜欢听的是《红灯记》,可惜自己没文化,有次想表现自己,在大队开会的时候唱了几句,还被民兵打了。
他现在还能回想起那时候的情景,当时老书记鼓励他,说他声音洪亮,唱几句给大家听听。
他经常听收音机,也学会了几句,就大大方方地吼了一嗓子:“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婶儿不登门……”。
顿时全场先是一静,接着就是各种爆笑,笑得口水呛住了连连咳嗽的,笑软了从马扎上掉下去的都有。
老书记气得吹胡子瞪眼,刘成上前就是一巴掌,把洋鬼子打得眼冒金星,直接撵出了会场。
洋鬼子得此无妄之灾,也是气得不行,就算戏唱得不好,也不能打人吧。后来经老书记说明了原意是“没有大事不登门”,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误,连续做了三晚上的检讨。
老书记看他检讨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才让他过关,算人民内部矛盾。打那以后,只有在没人的时候,在自己的家里,洋鬼子才哼唱几声。
刚才被刘大根这小子骂了,心里也憋着一股气,这是什么世道啊,年轻人一点也不知道尊重老年人。收音机上传来了李玉和那高亢的声音“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鸠山队长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
洋鬼子边听边唱,自得其乐。
院门外传来“噗嗤”一声笑,“爷爷,您唱得比收音机上的还好听呢。”
洋鬼子听了哈哈一笑:“你个小兔崽子,就会说奉承话,又想听爷爷给你讲故事了?”
洋鬼子很喜欢刘运动,觉得这孩子懂事,机灵,常常人前人后地夸刘运动将来比刘大根强万倍,这也是刘大根不喜欢洋鬼子的原因之一。
“不是的,爷爷,我想给你说个事,不知道你信不信?”
洋鬼子关了收音机,拉条板凳给刘运动,“那要看乖孙子说的是啥了。”
刘运动就把自己如何看到孙启福头上的黑雾,如何看到孙启福死后又在教室里读书,如何在医院纠缠杜清华,还有外公柳豫州如何灭了孙启福都说了出来。
洋鬼子本来笑呵呵地听着,随着话题的深入,越听面色越沉郁,等刘运动讲完,就问:“小子,你真能看到那些东西?”
刘运动点了点头。
“这事都有谁知道?”洋鬼子又问
“我给杜老师说了,她不相信,她现在死了。”刘运动一说完,感觉不对,就赶紧捂住嘴。
“你小子不是怕把我也说死了吧?呵呵,告诉你,爷爷我的命硬着呢。”洋鬼子语气一转:“你姥爷柳豫州可是一个有大本事的人,我和他共事过,可惜这年头,他那些本事用不上了。”
刘运动并不怎么了解自己的外公,好奇道:“我咋就看不出来姥爷有啥大本事哩,爷爷,你给我说说吧,他怎么厉害了?”
洋鬼子拿出个水烟袋,装上烟丝,衔上烟嘴儿,刘运动有眼色地赶紧从桌子上拿起火柴,擦着了点燃烟锅。
在朦胧的夜色中,燃着的烟丝一红一灭,袅袅烟雾弥漫,刘运动肃穆着脸,要听洋鬼子爷爷给自己讲外公柳豫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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