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如东回来了,从学校里带回来很多油渣。那年头炒菜大部分用猪油,就买些肥猪肉炼油,猪油炼出来了,这些油渣就成了下脚料。
俗话说“一顿吃三钱,饿不死炊事员”,刘如东就顺手带回家给老婆孩子打打牙祭。
人家的爹爹上县城一次,总是给家里的孩子带点烧饼或者其他啥好吃的,这些孩子就会拿着烧饼在小伙伴们玩耍的时候吃,馋得刘运动往肚里咽口水。
刘运动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多大感情,一个月也就回来那么一两次,还不带任何小礼物回来,总是板着脸给刘大根和刘运动说教。
这次带回来了油渣,柳素芝就赶紧用油渣烩了土豆,刘大根盛了满满一碗回自己的小窝吃去了,柳素芝这才在洋鬼子家找回了刘运动。
刘运动看到一碗土豆烩油渣,闻到诱人的肉香,口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赶紧端起来就吃,也忘记了刚才从洋鬼子家被拽回来的千万种不情愿。
刘如东看着刘运动憨憨的吃相,就问:“半夜三更地还不回家,又去洋鬼子家听他瞎白话了?”
刘运动被土豆噎得一瞪眼,柳素芝赶紧帮他捋了捋喉咙管。刘运动丢下碗趴水缸边舀了碗生水喝,这才顺了口气辩解:“洋鬼子爷爷才不会瞎白话,你们对他有偏见,他刚刚给我讲了去蛤蜊寺打鱼的故事呢。”
“是吗?那你给我讲讲蛤蜊寺有啥传说吧。”
“这……”刘运动结巴了,他不敢把洋鬼子爷爷讲的那些故事给父亲听,因为他知道刘如东是一个典型的组织外布尔什维克。
刘如东继续道:“来,给我泡杯茶,我给你讲一讲蛤蜊寺的传说,行不行?”
小孩子都爱听故事,听父亲这样一说,简直开心得要跳起来,顿时觉得父亲有点那么可亲了。
刘如东虽然是个厨师,家在农村,但毕竟吃国家的皇粮,从来不喝白开水,必须有茶叶泡茶才行。远嫁茶乡的女儿逢年过节给他带的茶叶,都被他珍藏起来,每次喝茶都要放那么一小撮。
刘运动赶紧接过母亲递来的茶叶,放到白搪瓷缸子里,从茶瓶里倒出开水沏好,双手捧着杯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了父亲。
柳素芝经常教育孩子,给大人端东西必须双手,看刘运动这样做,柳素芝欣慰地笑了。
刘如东接过搪瓷缸子,嘬嘴吹了吹水面的浮末子,呷了口热茶,就讲起来蛤蜊寺的传说。
这蛤蜊寺好像是大明朝的时候就存在了,里面的住持是是个恶僧,仗着自己是皇上的表弟,作威作福,横行乡里。
最离谱的是,这住持规定,方圆十里地不准有水井,附近的村民必须到蛤蜊寺打水吃,打水的必须是女人。
村民们反抗不得,为了吃水活命,只得让家里的女人去寺里打水。
凡是漂亮的女人,都会被这里的恶僧玷污,一时间惹得村民们怨声载道。
有为家里女人出头的村民去蛤蜊寺闹事,进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也有秀才去找当地泰和县令击鼓告状的,结果都被革去了功名,打进大牢,生死未卜。
有一天,蛤蜊寺的山门前来了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夫妻,这男的相貌堂堂一脸正气,这女的花容月貌气质温娴,一望可知此二人绝非等闲之辈。
蛤蜊寺的沙弥举掌问讯:“施主从何而来?来我寺何事?”
“我和内子来颍州探亲,路过此地,口渴难忍,四处讨不到水喝,听说只有这寺内有水井,就来这里讨口水喝。”
小沙弥贼眼骨碌碌一转,道:“稍等片刻,待我去通报住持。”
没多久,几个满脸横肉的和尚拥着一个白白胖胖的住持赶了过来,那住持双手合什:“阿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贫僧未曾远迎,还望恕罪,里面请。”
这器宇不凡的男人乃是替天子巡视天下的御史大人,那被称作内子的,是御史大人的女护卫。
巡视到蛤蜊寺附近,听说此处和尚如此恶行,并被官府庇护,御史怒火中烧,就让随从住在泰和县城作接应,带着女护卫假扮夫妻私访蛤蜊寺。
进了香房,小沙弥奉上茗茶。御史就问:“附近为什么没有水井?”
住持解释道:“附近不是没有水井,先前打了很多井,但都不曾出水,嵩院有位高僧给我指点了迷津,说是此地村民顽劣,个个生有反骨,当初都随刘福通造反,罪孽深重,上天惩罚他们,让他们的水井不出水,唯独让蛤蜊寺的水井出水,就是他们来这里领取菩提真水,消除他们的业障。”
御史自然不信这样的鬼话,但他绝对没想到住持已经在茶里下了迷药,眼前人影幢幢,然后就只能听到住持和淫僧们的哈哈大笑。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随行的女护卫已经被凌虐致死。
御史目眦尽裂:“淫僧,你知道我是谁吗?”
住持狞笑:“你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御史吗?你刚刚出来京城,我就知道了,进了颍州,更是入了我的掌握之中,想搞我?哈哈,我先搞死你。”
说罢,一挥手,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和尚就把御史推到一个大石臼跟前。
这大石臼一多半埋在土里,露出地面的仅三尺来高,一个巨大的石杵放在石臼的边沿,上面是一个高约十几米的木架子,架子上吊着一根绳子连接着石杵。
“这是我蛤蜊寺的兑臼子,我蛤蜊寺几百名和尚都靠这兑臼子杵米吃,今天你御史大人到了,就让我们都尝尝御史大人的肉是香是臭,哈哈哈哈。”
在住持毛骨悚然的笑声中,御史直接被扔到石臼里面,十几个和尚一齐拉动粗绳,巨大的石杵被晃晃悠悠地吊了上去。
住持喊了声“放”,拉绳的和尚一起松手。眼看石杵落下来,就要把御史砸成肉泥。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巨大的石杵居然吊在上面不下来了。和尚们赶紧拽起绳头晃荡了几下,那石杵好像长在上面一般,纹丝不动。
住持暗叫一声邪乎,就让和尚们把御史拉出来看看。
哪知道御史好像有千斤重,怎么都拽不出来。四个和尚跳进去一起用力,把御史推出了石臼。
就在这个时候,石杵呼啸着从天而降,四个和尚还没来得及爬出来,就被砸成了肉泥。
住持气得跳脚,让人清理了石臼,再把御史放进去,同样的怪事又出现了,石杵吊在上面不下落。
住持不信这个邪,喊另外几个和尚再去把御史推出来。和尚们胆战心惊地推御史出了石臼,接着就被从天而降的石杵砸扁了。
想砸死御史不成,自己反倒损失了八个虾兵蟹将,住持气急败坏,要发大招了。
取来了御赐的大金锅,这是蛤蜊寺和尚做饭的锅,光直径就九尺九寸。
给御史解开绳索,倒扣在金锅下面,然后堆起木柴来烧。住持心说:“天子是真龙,御赐给我的金锅,还能烧不死你个小小的御史?”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揭开倒扣的金锅一看,御史在里面睡觉,好像孙悟空在老君的炼丹炉里一般。
砸不死,烧不死,那就饿死他。把御史关进蛤蜊寺的柴房,这次看他还能不死?
满寺的恶僧,却有个菩萨心肠的瘸腿伙头僧,夜半更深的时候给御史送几个馒头和水。这也应了好人之中有坏人,坏人之中照样有好人一说。
御史看瘸腿伙头僧可以统战,就展开了政治攻势,跟着住持混早晚死路一条,跟着我混是阳光大道。伙头僧良心未泯,早就看不惯住持的恶行,就趁人不注意,放跑了御史。
御史跑到泰和县,召集部下,并从颍州调兵,一起杀向蛤蜊寺,御史大人发话,一个活的都不放过,见一个抓一个,见两个抓一双,跑掉一个是神仙。
蛤蜊寺的和尚统统被抓,点数时少了个瘸腿和尚,有官兵说,看到过那个瘸腿和尚,正要抓他,却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御史深为遗憾,想报恩却找不到人了。
众和尚全被打入了泰和县地牢,由御史的亲兵看管。御史洋洋洒洒写了万言书,历数住持恶行,请求皇上批示斩首安抚民心。
皇上看了表弟的恶行,虽然气愤,但还是想放表弟一马,就说“罢了吧”。
御史见进京的颍州知府返回,就问万岁有无圣旨,知府摇头:“御史大人,这事就算了吧,万岁有赦免之意,只传下口谕‘罢了吧’”
御史一听,立即跪下,遥向京城叩头谢恩:“臣遵旨,谢皇上恩准。”
颍州知府看御史这般,如坠云雾,心说这御史大人不会是被住持整傻了吧。
第二天,蛤蜊寺被官兵推平,地上挖了几百个坑洞,把众和尚推进坑洞,用土填埋,只留个秃头露在外面。
六个大犍牛在前面一字排开,后面拉着的是一个巨大的铁耙。
中原地带的农民犁田之后,都要耙地,使地面平整,一般的铁耙齿子也就是长约半尺左右,这回的铁耙齿子却一尺有五。围观的群众人山人海,要看看御史如何为他们报仇雪恨。
御史在颍州官员的陪伴下来到现场,先是冲京城方向下跪:“臣今遵旨为百姓伸冤。”
“皇上得知此地住持恶行,龙颜大怒,下旨杀住持以平民愤,恩准耙了他们,让他们死后做肥料滋润土地以赎生前恶行。”
一个精壮的庄家把式看御史一挥手,赶紧刷了下鞭子,只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六头犍牛拼命拉着铁耙,上面的官兵拼命压着铁耙,铁耙下面是血肉模糊的恶僧们。
“哈哈,这御史好聪明啊,我长大也要做这样的御史。”刘运动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父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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