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沉静似水,即使到了炎炎夏日,但冷家果园因绿树成荫的缘固,倒也不觉得有多热。
用过晚膳,冷怀瑾便步出了阁楼,与张全一前一后在果园里巡视着,这个时辰,果农都休息去了,一些有家室的,则和管事报备回家去了,因此,显得格各的静谧。
听着鸣虫在树枝、草丝中低唱,鸟语果香,只觉得整个人的心境都开阔了不少。
待行至离阁楼较远远的葡萄园中,冷怀瑾这才停了下来,负手于后,立于葡萄架前,低声问道:“人带到了吗?”
派张全去一派刘家,自然不是单纯的问一问邀约的缘由,刘家人自然不会如实相告,因此,她顺便将刘坤给请来了。
张全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微微颌首,恭敬的退至一边,道了声:“小姐千万小心,若是有何不妥,直管唤我,我便在不远处守着!”
说完这话,张全眼神一提,便在那葡萄架的另一头,一名男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生得温润儒雅,混身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缓缓向冷怀瑾走来,月光为他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使得他整个人便像是从梦境中走来一般。
不得不说,刘家的两兄弟都是容貌上乘之人。
“刘公子!”冷怀瑾点头向他问好,以平辈的姿态打招呼。
既然两人是合作关系,便不关长幼,因此,在私底下,她也省得这些功夫了。
刘坤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见张全站在十米之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神色有些戒备的望向他。
冷怀瑾立马明白他的意思,道了句:“自己人”,毕竟两人的合作关系,牵连甚大,若是被刘家或是她要对付的周家知道了,以目前的处境来说,都是不太乐观的。
因此,能防便防。
刘坤这才收回目光,淡淡点头,神色带着几分忧虑的看向冷怀瑾:“周家昨日突然来访,并与家父母密谈甚久,我派人探听,却丝毫未有眉目,还险些被人抓个正着,看来……这其中必有蹊跷!”
今儿个,他已然料到以冷怀瑾的聪慧必然会寻他相问,因此,暗中与张全接了个头,两个约定了今晚见面的地点。
既然达成盟友,冷怀瑾的荣辱,便与他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
刘坤经过刘老夫人过逝一事后,已然成了砧板上的肥肉,只要他犯下一点点错,便随时有被人抓住把柄而落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可能。
就连一向对他怜爱有加的刘启山,也因着那件事,而渐渐不待见他。
好几次,他在府中碰见刘启山,都能从父亲的眼神中看到对自己的厌恶和痛恨,即使大家都不再提刘老夫人过世的事,但这个刺始终是埋下了。
即使乌氏没能达到目的,但总归已经剥去了他手中的大权。
刘家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刘启山也交了重权在他的手中,但出事后,刘启山便寻了个借口,收回了他手中的权力,一些职务更是变着法子交给了旁人顶替,如今的他,已是空有刘家少爷的头衔,在府中却像个废人。
因此,他需要一个能为他出谋划策的能人替他扭转这个局面。
目前为止,真正能信得过的人,却是屈指可数,因此……冷怀瑾是他唯一的选择。
“你说的周家,可是周巡抚的本家?你之前与我提过的周秀芝便是入了那家?”冷怀瑾挑眉,虽然心中早有分数,但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以她上一世对年秀芝的了解,她有父有母,绝不是那周巡抚的妾生女,又如何能骗得过这么多双眼睛,攀上周家这样的大户,再说了,周家势力颇大,在朝为官的分支不少,又如何会任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子摆布?
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便是那家,怎的?你认识周家的人?”刘坤眉心微微往里一蹙,只听冷怀瑾几次三番的问起周家,若不是有亲便是有仇了。
“不认识,不过我倒是与那周秀芝有几分渊源!”她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一丝冷淡的笑意,直至眼眸深处都漆黑得让人寒颤。
可知……这世间有一种仇是隔了两世的刻骨之仇,前世今世,倘若不报,她便枉活了这一世。
随着她嘴角的冷笑,冷怀瑾浑身都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寒气,冷酷、疏离、无情……使得刘坤都为之一怔,感觉面前的这个女孩就如同从地狱中爬出来一般,他想起上一回老夫人过世的那一日,她便是用这种目光望着乌氏,似乎要她十倍偿还……
低头沉思了一小会后,刘坤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的抬头望向冷怀瑾,紧张开口:“明儿个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答应,刘乌氏的亲姐姐便是周大人的正夫人,因此,我怕他们会联合起来找你麻烦!”
刘坤担心的是那果酒的事,早前刘景与他关系甚好之际,曾透露过一些,知道这酒方子是从冷怀瑾的手中买来的,后又被乌氏上供到了御前,因此,在乌氏眼中,冷怀瑾便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她害怕冷怀瑾总有一日会捅破这欺君枉上的窗纸,给刘家一个重重的打击。
刘坤明白,冷怀瑾自然更加明白。
因此,她抿唇一笑,抬头望向刘坤,双眼泛着慎人的冷光,一字一顿道:“只有乌氏倒,你才能扭转乾坤,你可懂?”
要对付她?如今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那一日在刘府是她太过大意,才让乌氏有机可趁,如今,她羽翼更加丰满,身边也有不少能人异士,乌氏再要对付她,那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了。
她对自己的安危是非常的放心,哥哥如今跟了肖睿,她也不颇为安心。
唯有自己的爹娘,心地纯良,容易被人欺瞒。
刘坤震惊的瞪圆了双眼,脚步生生的后退了两步……
乌氏倒?
这三个字似是烙了印般的在他的脑海中不停的回放,在此之前,刘坤从未想过要对乌氏如何,他仅凭着自己的实力,将刘家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却又凭着自己的实力取得了刘启山的信任和赞赏,因此,此刻听到冷怀瑾那无情的话语,他几近幻听,一张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这……”虽不是亲生母亲,但乌氏自小待他不薄,他也一直尊敬着她。
到长大后,她虽明白,亲情那种东西只是可遇不可求,却已经看开了。
“明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需将刘景唤回府便可!”冷怀瑾抬头看着他,目光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十日后,我给你一个扭转翻身的机会,就看你自己如何把握!”
说罢,眼神一闪,抬手示意他离开,一阵响动过后,她招手示意张全过来,纤细的小手不着痕迹的拾起一根木棍,两人交换了神色后朝着那茂密的葡萄架的后面走去,张全腰间的小刀也紧紧的握在了手里,先冷怀瑾一步挡在了她的前头,正要朝着冷怀瑾所指的那一处狠狠的攻击过去。
却不想,竟被冷怀瑾给拽了一把,张全脚步一顿,正不明所以,眼前剑光一闪,脸面上寒风阵阵,额头的几缕细碎的刘海给削去了一大截。
压根看不见是什么东西,那迅速之快,下手之灵活,若不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想到的只有鬼神之说。
却是,冷怀瑾已然松了一口气,并未回头,冷冷的喊了一句:“好爷今儿个好兴趣,竟学人家听墙角来了!”
这种紧要关头,萧一居然不出手,便说明那不明之人定是赫惊鸿。
自打上回她受伤后,萧一再不敢轻易的离开半步,有时夜里她做梦惊醒,萧一也能迅速出现。
听了这话,张全显然有种脑子不够用的错觉,回头一看,却见那葡萄园的支架下立着一抹颀长玉立的飒爽英姿,月光下,他一身直缀月牙折锦袍,外披透明外纱,长发束起,以紫玉钗固定好,双手负立,脸上虽挂着一抹清清浅浅的笑意,可那对妖娆的丹凤眼却丝毫未有波动。
她便知道,他此时并不高兴。
挥手示意张全退下,冷怀瑾上前一步,仰头望她,笑得一脸的甜美:“哟,今儿个是谁开罪咱们的好爷了?快说给我听听!”
赫惊鸿却是并不理她,而是冷哼了一声,故意仰起头不看她。
冷怀瑾也不恼,耸了耸肩道:“既然不想说,我便回去了,爹娘要找我了!”
说罢,作势抬脚便走,却是刚迈出一步,腰间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给紧紧的环了起来,紧接着身子一轻,随后便被赫惊鸿轻而易的抱了起来。
她惊得一声低呼,刚要的挣脱他,却见赫惊鸿十分憋屈的将头埋入了她的颈项,无奈道:“我该拿你如何是好?你可知道,若是被人瞧见了,你岂不是要嫁与那个刘坤了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赫惊鸿嫉妒的发狂,若真被人瞧见了,她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的,更何况,冷怀瑾如今对他的态度是不清不楚,他眼下也不敢对冷怀瑾承诺什么。
在那件事还没有落下帷幕之前,他既不愿意耽误她,又不想她被人抢走,因此,怀着这种复杂的心里,赫惊鸿想早一日完成自己的使命……
“瞧见又如何?这世上只要我不肯做的事,没有人能强迫于我!”她怔怔的任他抱着自己,听到这话,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她相信,只要真心待她的人,是不会随意误会她的。
更何况,重活一世,很多东西,她已经看开了,大不了便一世不嫁人,陪在父母的身边。
“你……我会吃醋,心里酸,你可知道?”赫惊鸿被她的话呛得呼吸都停了几秒。
多么猖狂的言语,哪里像是一个女孩家能说出来的,瞧见又如何?她可知道,他方才躲在暗处心中翻涌得厉害,若不是见那刘坤言语得当,对冷怀瑾也颇为恭敬,他只怕是熬不到她发现他的,便会自行出来。
噗……
她总算明白了他兜兜转转了地第半天,竟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说来,这可是赫惊鸿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向她倾诉这份感情,之前他们相互斗过,彼此利用过,到最后,竟演变成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帮她。
她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心中也早已察觉到了赫惊鸿对她的心意,只不过……她还不可以肯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自己是否真的也喜欢他。
这一次,与赫连城的相遇,她似乎又卷进了上一世的纷争之中,使得她每每夜深人静时,便头疼欲裂,甚至迫切的想要知道上一世的结局。
低下头,嘴里喃喃道:“我还小,才七岁,不懂这些!”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心里虚得厉害,有种哄骗小少年的错觉。
赫惊鸿听了这话,极不给面子的噗哧一笑……‘她还小,不懂这些?’怎的之前坑他蒙他的时候,她不说自己还小?
怎的之前,她风风火火开酒楼,将冷家的一众人打得毫无翻身之地的时候,她不说自己还小?
眼下,到他这里了,她便找借口说自己还小?
这说的通吗?
“你……这个鬼机灵!”半晌,他也懒得与她争瓣,无奈的摇了摇头,紧紧的将小人儿抱在怀里,确实轻得可怕,只怕他一个小手指都能将她提起来了,也确实‘还小’,脚尖一点足,人已经飞身跃起,一路借力,很快便到了她休息小阁楼。
赵楠正焦急的四下寻找她,见她竟与赫惊鸿一块回来了,眼神带着一丝怪异的看了两人一眼,便情急的上前拉住冷怀瑾:“小姐,不好了,咱们商州的冷记果脯铺子有人闹事,说是吃了咱们家的果脯中毒了,刚刚报了官,墨管事派人来通知您一声!”
冷记的果脯做的都是大户人家的生意,这几个月来也是颇得一些太太、小姐的喜欢,以至于名声外扬,都传到外县去了。
也有不少仿制的铺子开起来,却是墨殇的腌制手法独特,做出来的味道绝无仅有,因此,前一段时间倒是闹了一番热潮后,大户人家的嘴叼,那些仿制产品最终没能斗过冷记,一个个相继打了退堂鼓,到如今,余下几间免强经营着。
难不成是那些被冷记打败的生意人动的手脚?
“是什么人闹的事?”冷怀瑾提了一口气,严肃的看着赵楠,做生意最讲究的便是信誉,这种事一旦闹开了,铺子里的生意铁定要受到影响。
冷记果脯若是受到影响,唯独会便宜了那些仿制品,因此,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同行在背后使诈。
“据闻是陈员外家的二姨太太!”赵楠将那传话人的话记得滴水不漏,心里极为担心冷记的情况,要知道,冷记果脯和冷记酒楼可是连在一块的,若是果脯铺子受了灾,那冷记酒楼也必定损失不少。
信誉一旦失去了,再要建立起来,便难如登天了。
“走,我们过去看看!”冷怀瑾略一思索,心里似乎有不好的预感在燃烧,当即使决定亲自过去解决这件事。
赫惊鸿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扯了扯她的袖口,提醒道:“凡事小心,以安全为重,我不能陪你一块去,你若是有需要,只需让萧一传达给我,记住,不要逞强,任何时候有我在!”
说罢,手指轻轻的将她额前的刘海拂至脑后,对于她的要强,他是既心疼又自责。
赫连城两兄弟的出现,使得他连出入都格外小心,更别说与冷怀瑾一块去公众场合,这也是他最近未出现的原因。
他的话虽轻描淡写,但冷怀瑾已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呵护,心突然猛的跳动了起来,脸颊因为他的那句‘任何时候有我在’而微微躁热起来。
轻轻的‘嗯’了一声,她已然拂开他的手指,抽身离去,与赵楠一块跳上了张全赶过来的马车上。
车轮咕碌碌的转动,马车中,冷怀瑾的脸颊一片绯红。
张全将马车赶得飞速疾走,不出一个时辰已经到达了冷记果脯铺子。
原本已是入夜时分,街道上人流稀少之际,却因这担子事,而将那些从冷记酒楼吃饮喝足的人给生生的吸引了过来,一时之间,整个冷记果脯铺子外围被围得水泄不通。
张全拔开人群,与赵楠一同小心的为冷怀瑾开了路,这才挤进了铺子。
待一看清眼前的情景,冷怀瑾的心只觉得‘咯噔’一声,往下一沉,却没想到事情竟闹得如此严重,这墨殇传的话也太离谱了,他只说出了事,却没说,是出了人命……
此时那陈员外的二姨太太正哭天抢地的趴在地上大哭大闹着。
在铺子的正中央躺着个丫环打扮的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脸色发青,没有半丝生命的迹像,从外表看,似是中毒而亡。
县衙门已经派了人前来,忤作正在检查尸首。
墨殇正和捕头说着话,见到冷怀瑾等人的到来,他微微有些愧疚,但立即迎了上来,恭敬的唤了声:“小姐,你怎么来了?”
是啊,她怎么来了?铺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敢瞒着她,还问她,怎么来了?
冷冷的瞪了墨殇一眼,冷怀瑾上前与那捕头道了礼,神情严肃道:“大人,事情有眉目了么?”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便要想着如何去查清楚,亦要搞明白,到底是谁在背后害她。
看这铺子里的情形,她的眉心拧得越发的深了。
心里默默希望,只是一宗行业的竞争案,毕竟,与那些只图利益的商户斗,总比与那些权贵斗。
“冷小姐,我看这事已经可以断定是在您的铺子里出的事,接照城熹朝律法,您的这个铺子,连带着冷记酒楼,暂时要封了!”
捕头的话,便如晴天霹雳,将冷记的所有人炸得遍体鳞伤,这两间铺子若是都封了,那么,冷记上上下下几十个人,便都要露宿街头了。
因此,个个脸色苍白的看着冷怀瑾,希望这位小东家能为他们争取一丝生机。
“大人,我想听听陈家姨太太的说法!”冷怀瑾心里也不好受,但也知道,这吃出人命的事,关铺赔偿是小,但要紧的是,她这生意便做不成了,名誉也毁了。
到底是认人,竟在背后使这种歹毒的手段,要让她栽尽跟头?
捕头似有些为难,但却也看在肖家的份上,便勉强摆摆手,示意她快些,他们已经在铺子里忙活了半天了,眼看着这种显而易见的案子根本连公堂都不用上便可以结案了,他们却也心急着收队。
冷怀瑾道了声谢,便缓缓的朝着陈二姨太太走去,眼神落在那死去的丫环身上,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轻问道:“陈姨太太是缺钱么?”
众人都未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故都有些震惊,那陈姨太太的双眼更是瞪得滚圆,之后,察觉自己受了辱了,一屁股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扑上前便要拉扯冷怀瑾的衣裳,形似泼妇骂街般。
好在张全及时挡住了她,令到那泼妇只能挥手舞脚的破口大骂,却也近不了冷怀瑾的身。
“你这小贱人,还我的丫环,你可知道,梅儿可是跟了我好些年的旧人,就这么在你们铺子里给整没了,你们这些黑心的商贩,我要告你们,你们还我的梅儿……还我的梅儿啊……”
那陈二姨太太简直就是个不可理喻的泼妇,与她说话,根本就是浪费口水。
众人都是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上前将她那张嘴给封了起来。
捕头见也问不出什么来,便准备将尸体运走,收队回府衙,证据呈上,待官文下来,便将这铺子给封了。
再说了,忤作已经验出那丫环是中毒而亡,在丫环手中的桃子肉中,却也验出了毒素,因此,这桩案子算是证据确凿了。
外头看热闹的人也都唏嘘不已,想不到冷记的东西竟能吃死人,他们个个都是刚从冷记酒楼里出来的,见了这场面,都吓得唇清口白,心里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吃的东西里也有毒素在。
便在众人以为冷记这么彻底完了之际,冷怀瑾突的一声娇笑,嘴角上扬,眉眼微微勾起,也不管众人错愕的目光,诡异的向陈家二姨太太靠近过去,凑上前,灵动闪耀的眸子里水皮荡漾,明明清澈如泉,却又让人毛骨悚然……
“陈二姨太,这丫头肚子里有三个月的身孕,你该不会是贵人多忘事吧,故意借了本小姐的地儿,将这丫头给解决了吧?”
她的话轻淡如风,声音尖细圆润,生生将现场的喧闹给压制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投到了她的身上,看着这个年仅七岁的小姑娘,这条街的人都知道冷家有个厉害的小姐,因此,没有人敢拿她的年纪说事,亦没有人质疑她的断判能力。
便见那陈家二姨太太脸色‘刷’的一白,便知道,她这话并没有说错。
“你你你……”陈二姨太指着她,一双画得妖媚的双眼瞪得滚圆,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她,这丫头浑身都散发着诡异的气息,使得一向嚣张惯了的陈二姨太太都有些惊悚了起来,你了好半天,硬是没有将话说全了。
“你是说我怎么知道是么?”冷怀瑾微微一笑,将下她的话,却是转身,蹲下,纤长的手指落在那死人的手腕上,轻轻的捏了几下,动作轻柔而优雅,便像是对待自己的亲人一般。
陈二姨太太已经浑身发起抖来……
她居然给死人把脉,这死人不是已经没了脉像么?
似乎是猜透了陈家二姨太太的想法,冷怀瑾又是微微一笑,平和的解释道:“医理上曾有提过,但凡未死绝之人,都会留有一丝微弱的遗脉,等着有人替其伸冤报仇的,当然,说了你也不会懂,只是可惜了这一尸两命,这孩子该是陈员外的吧?都快要成形了,害死她们母子的人该有多残忍呢?”
又是一声叹息,冷怀瑾的手轻轻的抚上那丫环的双眼,似是要将她瞪圆的双眼给合起来,却是手指一松,那双眼睛又猛的瞪得滚圆,这诡异的场面,让陈二姨太太吓得退后了三步,死死的抱着另名一名随从丫头,浑身颤抖得厉害。
嘴里喊道:“我不知道,不是我害死她的!不是我……”说罢,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嚣张样,整个人缩在角落里,看来是被吓得不轻了。
墨殇看着她,看着这个年仅七岁的女孩,手段独到果绝,句句精僻叼钻,那陈二姨太太在她面前,就好似一只愚蠢的跳梁小丑,她的中的线一拉,她便进一步,手中的线一缩,她便退一步,简直是神了。
捕头也震惊的瞪圆了双眼,连带着忤作,也再次为那尸首和新买的桃子肉脯验毒。
所验结果,却是与方才无异,却是,如今是人都听到了陈二姨太太被吓得乱了阵脚后的话语,这事情,分明另有隐情啊。
“不是你,又是谁呢?你瞧瞧,梅儿正看着你呢,她跟了你好些年,你便是这么待她的么?哦……我知道了,她背叛了你,被陈家太太收买了,抢了你的宠,是么?”
蹲下身子,大而灵动的双眼与陈二姨太太对视着,这场面怎么看,怎么都给人一种怪异的错觉。
“这贱人,她该死,我待她不薄,她却勾引老爷,该死……”被人戳了自己的痛处,陈二姨太太再也忍不住,冲着冷怀瑾狂喊了起来。
她满身怨恨的咬紧了牙关,半晌又疯笑了起来:“是,人是我杀的,但是,冷怀瑾我告诉你,想做商州第一商,没那么容易,你最好小心着点!”
陈二姨太太终是醒悟了过来,她咬牙切齿的瞪着冷怀瑾,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半晌,缓缓立起,主动说道:“燕捕头,那桃子肉里的毒是我放的,里头是砒霜,是我今儿个早上在临街的药铺子里买的,不信你可以去那里查,这丫头死有余估,我却也不后悔杀了她,反正老爷也不宠我了,我这人生也没意义了!”
陈二姨太太却是个明白人,她干脆主动交待了事情的始末,就算她闭口不提,以冷怀瑾的机敏,定会派人去查,到时候她的下场绝不会比现在好。
燕捕头抱拳,冲冷怀瑾道了声:“冷小姐,对不住了!”便吆喝着属下将尸首和疑犯以及现场的一些证据都清理了个干净。
衙役走了,可看戏的还在外头。
虽说众人都了解了这事情的始末,但冷记的果脯铺子总归是死过人的,因此,往后这生意也必定受到影响。
冷怀瑾叹了一口气,开始吩咐众人将铺子打扫干净,煮了些柚子水撒在地上,门外又插了几枝艾条。
墨殇不禁问道:“刚死的人真有遗脉?”
方才冷怀瑾谈起医理,墨殇却是一知半解,只觉得她说的东西都极为古怪,还是他从不曾听说过的。
话刚问出口,却听冷怀瑾噗哧一笑,道:“你还真信了?我不过是吓唬她罢了!”
那丫环腰肢粗圆,与她纤细的身段极不相符,虽说小腹未曾隆起,但她是怀过孩子的人,却也明白,这怀孕之人,首先圆润的便是腰肢,因此,便大胆断测这陈姨太的杀人动机。
但这只是其一。
‘冷怀瑾,我告诉你,想做商州第一商,没那么容易,你最好小心着点!’冷不防的,陈姨太的话又回荡在耳边,她柳眉微微一拧,这件事,到底还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着,这个操控之人到底是谁?
“你……”墨殇又好气又好笑,终是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起身,和铺里的伙计一块将东西收拾好。
却也可惜了这么好的一间铺子,便被人给弄脏了。
夜里,冷怀瑾便宿在了冷记酒楼,次日一早便差了张全去果园将父母接出来,又是一场不得不复的宴。
到了正午,出来的却只有冷昌修,肖梅姑被他强行留在了家里。
却也是,这样的事还是少搅和得好。
因昨儿个赵楠的消息是瞒着冷昌修的,因此,冷昌修到今儿个还不知道冷记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一桩事,去到刘府的路上,他一直嘱咐冷怀瑾千万莫像上次那般乱走了。
在冷昌修的心里,对刘家也是没有好感的,但周家传话,他又不得不去,毕竟周家出了个正二品的巡抚,另一方面,他也想知道,周家到底为何事找他们。
很快,马车便停在了刘家大门外,同为长胜街,这里却是气势磅薄,较之前一次来,似乎更加威严了不少,听闻是刘贤妃顾念老夫人的过世,而派了人前来吊丧,进而将刘家的内宅门面再重新修葺了一番,也因此,将刘家的地位再提了一提。
“爹,咱们如今也不必怕他们刘家,有理走遍天下,刘家还能联合周家来害我们一介平民么?”冷怀瑾拉着冷昌修的手,心里却微微一揪。
若这个周家真的是年秀芝的居所,那么……今儿个年秀芝必定会来。
她怕就怕,冷昌修再见到年秀芝,会发生什么事?
早前的事才过去不久,父母也因为年秀芝的出现分离过一段时日,虽说到最后父亲还是低了头,但这事总归在一家人的心中都留了条刺。
她这话不仅在给冷昌修壮气,还在提醒他,周家是帮着刘家来害他们的,也给冷昌修提了个醒。
正在这时,门外的小厮认出了他们,慌忙开了门将人给请了进去,连通报都未去,显而易见,刘家人早有吩咐。
跟着小厮穿过九曲回廊,来到小谢楼阁当中,面对碧蓝的湖水,夏日炎炎间,却又微风习习,吹在人的脸上只觉得舒爽至极。
这倒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丫头煮好茶,恭敬的道了声:“先生请稍等,便退了下去!”
没过一小会儿,便听见一阵轻缓有度的脚步声,冷昌修急忙拉着冷怀瑾站了起来,却见门外走进来一名锦衣玉服的老爷,正是刘启山,他身后跟着两名衣饰华贵的妇人,皆都属容貌气质佳的上者,却是乌氏和她的姐姐周夫人,在他们的身后跟着一名小姑娘,那小姑娘双眼灵动,看起来性情十分的活泼。
嘴角噙着笑意,方一见到冷怀瑾便不认生的跑了过来,抓住她的手道:“这个妹妹长得好生漂亮啊,我想和你一块玩!”
刘启山与冷昌修互道了礼后,呵呵笑道:“冷先生别介意,这位是我的小侄女,名唤周润芝,今年九岁,看来倒是与你家怀瑾颇为投缘啊!”
说罢,已是转过头笑着看着两孩子。
冷怀瑾微微一笑,露出几分羞涩之气,毕竟,她还猜不透这些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冒然说话,只会被人先牵了鼻子走,因此,她干脆装羞涩,偷偷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周,竟不见年秀芝的身影……
心里不禁猜测,难不成这次不是年秀芝的主意?
正想着,周润芝已经拉起冷怀瑾的手将人拖到了水谢外头,比起里头的优雅精致,这外头便是碧海连天了。
湖水清澈见底,湖的那一边的芦苇从中,几只仙鹤正将头插进翅膀中,埋头休息,不远处停着一艘精致的小船,却没想到,这刘府竟如此之大,里头就好似一座城内城一般,真真让人应接不暇。
周润芝眨吧着双眼,瞧着冷怀瑾,单手撑着下颚,笑道:“今儿个娘亲说要来为我寻一位年纪相当,却又才气出众的伴读,娘亲说的应该就是你吧?”
听了周润芝的话,冷怀瑾震惊的瞪圆了双眼,瞳孔微微一缩,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原来……周家是想寻她去做伴读。
却又为何弄得如此神秘,非要将刘家牵扯进来,而不是直接去找肖家呢?他们难道不知道肖家是她的大舅家么?
心里如此一想,冷怀瑾也笑了起来,双眼弯弯间,眉宇间尽是愉悦之色:“周小姐说的可是真的?这事怎的不直接找我的大舅家肖家,而非要来刘家呢?”
早前冷家和刘家闹的那一出,想必商州很多人都记忆犹新,连父亲都记恨上了刘家,乌氏又如何会舔下颜面,向冷家伏低做小呢?
“哦?你是肖将军家的侄女?我倒是和肖家小姐见过几次,她可没你好玩呢!”周润芝颇为惊讶,似乎是不知道冷家与肖家的关系,但她又称与肖三容认识,因此,冷怀瑾心里已经生出了几分戒备来。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浅浅一笑。
在楼阁里头,冷昌修捏在手中的茶盏微微一紧,听了刘启山的话,亦是震惊得很,虽说他如今有了秀才的头衔,但以周家的声望,要找一个书香世家的女孩做伴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何又要找上他们冷家?
“这……小女性情鲁莽,在下怕会冲撞了夫人和小姐!”进周家做伴读,这对于一个平民家的女孩来说,倒是个十分好的机会,毕竟在那里有最好的教书先生、绣娘、礼仪嬷嬷。
但毕竟是做父亲的,逸琛已经离家,他总不能让怀瑾也一并离了家吧?
听了冷昌修的话,周夫人倒是不以为然,轻笑道:“冷秀才言重了,我看怀瑾是个懂事的孩子,方才润芝也十分喜欢她,你难道就不希望女儿能往高处走么?其他的我不敢保证,但进了我们周家,我可以保证她将来嫁一户好人家,如何?”
这话对于冷昌修来说,无非是抛下了一个诱耳。
他的眉心已然皱了起来,心里更是矛盾至极,一方面,他希望女儿留在身边,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她能往高处走,嫁一户好人家。
毕竟,经商不是女子的出路,他自然不知道冷怀瑾心中的打算。
刘启山见他犹豫了,干脆一拍案几,定下了这桩事,扬声道:“这事便这么定了,冷兄,不是我说你,你也不能太过纵容你那女儿了,你可知道昨儿个夜里,冷记果脯铺子竟吃死了人,到后头也不知道是怎么解决了……”
刘启山的话还没说完,冷昌修手中的茶盏已然‘呯’的一声落了地,他惊诧的立了起来:“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