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刘家没想过被打得只剩一口气的刘坤居然也会有力气逃跑,因此,才放下了防备,没有刻意叫人看管,谁知,天色微亮之际,下人来报,便说刘坤已不在院子里了。
当即,乌氏便命人查遍了整个刘府,居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眼看着这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又岂能善罢甘休。
眼下,刘启山已死,果酒的事一旦被揭露,刘家等同于欺君枉上,在这个时候,乌氏第一个便想到了将刘坤作为替罪羔羊,双手奉上。
原本今儿个便要在刘家祠堂里审讯刘坤,逼着他签字画押,谁知,却是算漏了一拍。
那大夫也是个机灵人,一听见响动,便静悄悄的撩吧帘子偷偷往外看,只见一队身强体壮的男子正跨着高头大马往这里赶来。
看模样,似是寻找什么东西,他心中暗暗道了声糕糟,身子一绷,回头瞧了一眼那奄奄一息的伤得不见了半条命的公子,一咬牙,钻出车厢,扬起马鞭,嘴里‘驾’了一声,双腿一夹小腹,便调转了马头,奔着那群人相反的方向急促而逃。
刘景原本就看那辆马车不对劲,那马车竟狂奔了起来,更加加重了他们的疑惑。
一行人未作多想,皆是扬鞭追了上去。
“赶车的,我家府里昨儿个夜里不见了东西,你若是瞧见了,我家少爷重重有赏,你若是再逃,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一名随从已经追到了马车附近,扬着鞭子便冲着大夫大声的吆喝了起来。
而在此时,马车中的刘坤渐渐苏醒了过来,杂嘈的响动,让他极为不适,正想爬起来一看究竟,却发现,自己浑身都疼痛得厉害,稍一动身子,就好似被人生生的撕裂了一般。
闷着气,他发出一声低呼,紧接着,车帘子被风微微撩了起来,视线却刚好落在离他还有一截距离的马背上的刘景的身上。
再观自己眼下的情形,不禁有些茫然……
这是如何回事?他不是被刘家的人打得遍体鳞伤的么?刘家二叔公和三叔公,可是说好了,次日要开祠堂,将他问罪的。
可一眨眼的功夫,自己怎的又会在一辆小油车里?
到底是谁救了他?
这般想着,又听见那随从喝了一声:“好大的胆子,我刘家的东西你也敢偷,待我们追上你,可别怕我们不客气了!”
说罢,那马鞭已经甩了起来,‘啪’的一声,毫不留情的甩在了赶车的大夫的背脊上,大夫身子一僵,吃痛的惊叫了一声后,却是咬紧了牙关,双腿再死死的往马肚子上一夹:“驾……”将马车赶得更加的急促了起来。
眼看着刘家的人已经追上来了,这一刻,刘坤的心里却沉静了下来,经过了昨日,那生不如死的一晚,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想不通的呢?
此时的他,只想活着,好好的活着,他要活着找乌氏报仇,要活着证明自己的清白。
便在这时,刘景和身后的随从也追了上来,一行人将这辆毫不起眼的小油车团团围住,马儿受了惊吓,扬蹄嘶鸣了一声后,在原地打转,却是怎么也不肯再行前了。
大夫气恼的将马鞭一甩,跳下马车冲着几人道:“这车上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若你们执意无礼,别怕我老汉不客气了”。
说罢,便从地上拾了根粗木棍,准备与这些人决一死战。
“滚……”这老汉一看就是个没有练过武的人,因此,被刘景属下的几名随从一手便甩到了一边的地上。
刘景跳下马,一步一步的朝着那马车走了过去……
……
张全离开小树林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往冷记酒楼去了。
此时的冷怀瑾正在厢房里与墨殇算帐,规划在京城中买的那块地,应当如何安排更为妥当。
“我说,你父亲中举可是大事,为何你却一点儿也不上心似的!”待事情商量的差不多之际,墨殇终是松了一口气,拿起自己记下的密密麻麻的东西,皆来自他和冷怀瑾两人的意见合并,单单是看那张初稿,便让人跃跃欲试了,想必,这生意做起来,也更能让人眼前一亮呢。
挑眉,嘴角含着几分笑意的看着冷怀瑾。
这女孩,可是墨殇来到天熹国之后,见过的最奇怪的女孩。
她思绪敏捷,沉稳而老道,给人一种已修练成精的错觉,若不是自己说的那些来自现代的东西,冷怀瑾都表现出十分的迷茫来,墨殇甚至会以为,她与自己一般,都是穿越而来。
“这世上总是有许多喜悦悲伤,是早已注定的,又何须表现得太过激烈?”她亦挑眉,淡淡的看着墨殇。
方才,墨殇给她的一些提议,都十分的新颖,甚到是她前世今世,都闻所未闻的东西。
经历了重生之后,冷怀瑾总觉得自己应当比别人看得更高更远,但越是与墨殇相处,她便越是觉得自己目光浅短。
每每与他畅谈过后,都会有种心境开阔之感。
这亦是她十分珍惜墨殇这个良师益友的原因,她相信,他能成为她的同伴。
待她的恩怨了却之后,或许他们能携手共创商业之都,将生意做遍大江南北,成为天熹国第一富商。
想到这里,冷怀瑾的眼中又含了几分笑意。
墨殇摇了摇头,对于她的回答显得有些无奈,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太过看透事世,也不见得是好事。
“刘家,你打算如何?”话锋一转,墨殇硬生生的将话题切到了重点之上。
刘启山平白无故去世,虽说刘家传出来是得了急症,但这理由骗得过市井小民,却又如何骗得过各商各路?
这事,只怕是另有隐情,而刘家会选择一致封闭住,便也证明这事对刘家的名誉有损。
墨殇的聪明之处,就在此处,他总能轻易的洞悉冷怀瑾的所思所想,就如同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
这一回,轮到冷怀瑾失笑了:“墨大哥,有些事知道的太多,就不怕被牵扯进来么?”
自打从隐陵中出来,墨殇与她除却生意上的事,便从未议事越界的正事,她不提,他亦聪明的不问。
而今天,他却主动问了出来,心里只怕也已经通透了。
“我早已牵扯其中,你又何须与我打哑迷呢?”借着在冷记的这些日子,墨殇也给了自己一个彻底冷静的机会,主子寻错了,是个致命的伤,若是这时再重新投靠赫惊鸿,无非是个非常莽撞的举动,莫说以赫惊鸿的脾性不会相信于他。
就连他自己,都会觉得面上无关,时刻提醒自己曾经跟错过主子。
因此,呆在冷怀瑾这里,无非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
他便断定了赫惊鸿不会丢下这个丫头不管,因此,只要他呆在冷怀瑾的身边,总有一天,会取得赫惊鸿的信任。
冷怀瑾噗笑了起,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妥当后,这才缓声道:“我身边需要一个信得过的生意人,而刘坤是上上之选,再者,借了他,更有利于将刘家整垮!”
只要刘坤不死,那么,谎报果酒之罪,便会落在乌氏母子身上。
而乌氏定又会想方设想的推到刘坤的身上,这两者相斗间,整个刘氏家族都将受到牵连,甚至于高高在上的刘贤妃!
而她的目光,却也正在此处!
“你是想挑拔刘贤妃与赫连城的关系吧?”刘贤妃膝下无子,与赫连城的生母许贵妃相交甚近,赫连城在私下里,也尊称她一声母妃,想来,两者早已勾结在一起,各有所图。
刘贤妃因为刘家在背后撑腰,因此,给赫连城的势力增强了不少,也正是这样,他才敢在暗中与太子较劲,岂图颠覆江山设计。
而上一世的冷怀瑾,便成了他用来对付太子赫连覆的棋子,出谋划策,甘愿舍身为他。
整整八年,她以为终是迎来了他的回心转意,到头来,却不过是被他视为了最忠肝义胆的棋子罢了。
冷怀瑾挑了挑眉,勾唇一笑,并未给墨殇正面的回答,脚下一迈,正要步出厢房,便见张全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钱掌柜一见他进来,便冲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以掩护他上楼去找冷怀瑾。
“小姐,属下误了大事了!”张全人未到,声先到,抱着拳,远远便冲过去,单膝跪在了冷怀瑾的面前。
冷怀瑾一瞧见张全的脸色,已经明白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因此,未待他将原因说出来,她已先行一步,喝道:“带路,万不能让刘家人将刘坤抓回去”
张全一看她这模样,顿时心中一阵愧疚,便是因为他昨夜的一丝妇人之仁,如今还不知道要酿下什么大祸来。
墨殇亦收拾好东西跟了出来,见到眼前的情景,亦二话不说,跟上了冷怀瑾的脚步。
钱掌柜的见人急匆匆的下来,立即机灵的让人将马车给备好了。
出了冷记之后,张全便跳上了马车,墨殇拉了冷怀瑾一把,安慰道:“莫急,兴许还有转机!”
冷怀瑾的一句话,他已经心下了然。
刘坤一定是被冷怀瑾救出来了,而此时想必是事情暴露,刘家的人正四处搜寻刘坤,张全会如此情急,定是事情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迹。
不出半个时辰,马车已经赶到了张全今儿个早晨差大夫守住的地方,却是,并不见那马车的踪影,四周的草地都有马蹄踩过的印记,以及车轮辗过的迹痕。
张全见到这样的情形,懊恼道:“糟了,来晚了一步!”
那大夫不懂武功,单凭一人之力,如何能对付得了刘景属下众人,再说了,一旦被刘家发现,刘坤是冷怀瑾的人救走的,只要他们将人困在此处,刘家完全有能力调派卫门的人,前来协助,到时候,这事再闹到京城的刘家,连带着冷家也会遭了殃。
冷昌修初露头角,被这事一牵连,即使是日后查清楚了,仕途上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因此,刘坤万不能被刘家人救走,而她冷怀瑾,也万不能毁在这一步棋子之上。
“张全,你真是糊涂啊,小姐思虑甚深,你棋差一步,便是害了她了!”墨殇叹了一口气,冲着已经懊恼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的张全,火上加油的添了这么一句。
冷怀瑾的算计手段,向来是分文不差,但只要旁人稍稍迟疑,这事情,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正在这时,冷怀瑾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竖起耳朵仔细的倾听着什么,好似在不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
如此想来,她脚下未闲着,跳上马车,将原先摆在马车内的两个空坛子搬到了车厢内,这才吩咐张全冲着前头发声的地方赶去。
果然,不出五百米的地方,刘景正带着一众属下,围着那辆小油车。
大夫被甩在地上,因年过半百的缘固,一时半会是起不来了。
眼看着刘景的手已经伸向了那马车的车帘子,冷怀瑾的心里一阵揪紧,本能唤道:“刘景,那是我的马车!”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撼动刘景这个自幼被人捧在手心的大少爷,普天之下,非冷怀瑾莫属了。
因此,在猛然听到冷怀瑾的声音之后,刘景的手也出奇的顿了顿,回头,略带吃惊的回头看向那名正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女孩。
她……永远是那副波澜不惊,从容淡定的模样,即使这一刻,她略微焦急的声音暴露了她此时的惊恐,却丝毫不影响,她那副从骨子里传出来的让众人拜服的错觉。
这个女孩,早已是他心中无法逾越的一道坎。
“冷怀瑾!”短暂的惊讶之后,刘景很快就恢复了淡定,这二年来,他改变得太多,早已不是那个为了一点点小事,就能炸了毛的毛头小子,他已经懂得用头脑去思考问题,用心去揣测问题。
别人已经左右不了他分毫了。
即使是冷怀瑾,也一样,再也不能像初见面时那样,将他耍得团团转了。
因此,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残忍的笑意,手上的动作却未停下,双眼直视着冷怀瑾,猛的将那车帘子‘刷’的一声撩了开来。
他便要看看,这个女孩,在自己面前落于下风的模样,他便要看看,她如何求她去圆这个谎言。
却是,当眼神转过去之际,眼前的车厢里,却是空空如也,摆放整齐的迎枕和软榻,空间狭窄的小油车,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一眼已经望了个尽。
“少爷,没有人!”身后的随从见刘景惊讶的半天也没缓过神来,故上前一步提醒道。
那马车里,确实是空空如也。
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再看了一遍,却是,仍旧什么也没有……
震惊之余,他又转头去看冷怀瑾,而此时的她,已经移开了目光,将那倒在地上的老人给扶了起来,轻言细语道:“老伯,你回去一定要数落周润芝一番,若是想要果脯和酒水,便写封信回来,我让人送去便是,怎的让您一个老人家千里迢迢的赶过来,这路上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呢?”
那大夫亦是个十分懂脸色的,听她这么一说,忙答道:“小姐说了,冷小姐平日里生意忙,万不可再让您火上添油了!”
说罢,大夫已经由冷怀瑾扶着,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
张全这一回倒是机灵的很,与墨殇两人,一人抬了一个空坛子,便装作十分沉重的往大夫的小油车里装去。
待一切都安置妥当,冷怀瑾便说了句:“老伯,我将您送到城门口吧,这路上,您可小心着点,若是再遇上些不讲理的,记得要报官才是!”
说罢,眼角的余光微微扫了刘景一行人一眼,便顾自将那老伯扶上了车。
墨殇知遇的替他掌马鞭,一扬之下,马车已经咕碌碌的往前行走起来。
张全回过身去,已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里却又疑惑起来……刘坤受了那么重的伤,是不可能单独行走的,怎的不在那马车内呢?
刘景一行人总算回过神来,他的心里既不甘又庆幸,十分的复杂,若是刘坤真在那马车里,冷怀瑾必定要求他,那么……她便欠下了他一个人情。
庆幸的是,她没有帮着刘坤来对付他,这又使得他心中暗暗有些窃喜。
目送着那个女孩上了马车,刘景这才领着一众属下扬鞭离去。
张全见身后已经没有了刘景一行人的踪影,心里这才放下了一块石头,正想问冷怀瑾刘坤到底去了哪里,却听到马车内传来一声急切的喝斥:“调转马车,追上墨殇,务必要在城门口将他们劫住!”
张全到口的话终是没问出来,道了声:“是”,便夹着马肚子,狠狠的一鞭子抽在马背上,冲着城门口的方向疾速而去。
马车内的冷怀瑾,这才敢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心里不禁庆幸那马车的软榻之下,有一个特制的暗阁。
只要翻开那块板,人便能轻易的钻到马车的下面。
方才,若不是她及时赶到,刘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他跳上马车检查,无需费多大功夫,便能查探到那马车的下面的玄机。
而那时候的刘坤,便是依附在马车下头。
……
墨殇只听到车厢内一声轻微的响动,紧接着,里头便传来谈话声。
“公子,你还好吧?”大夫看着他一身的伤口已然裂开不少,心中不禁暗自心疼着,也难为了这孩子不喊不叫,还忍着巨痛依附在马车底下,随着马车车轮的转动,一颠一颇的路途中,却也加剧了他身上的疼痛。
若不是个能忍着痛的,早就恨不得一死了之了。
“我没事!”刘坤的唇瓣已经是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此时靠在软榻上,浑身的衣裳已经被血水浸湿。
“你忍着点,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帮你重新包扎!”大夫一咬牙,转过头去,不再看他浑身的伤口,只盼着这马车快些出了城门。
只要出了商州,刘家的势力便难以找到他们。
再加上萧一的里应外合,到前头好爷的地段,便万事大吉了。
墨殇听着,心里已是更加肯定自己对冷怀瑾原猜测,她……要对付赫连城。
虽不清楚她出于什么目的,但总归,她和赫连城之间,是有着让人猜不透的恩怨的。
而此时的刘景一行人,正调转马头往商州城区赶去。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刘景手上的鞭子渐渐慢了一些,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之后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喝道:“该死,我竟被她的障眼法给迷惑了,那马车上明明充斥着浓烈的药味!”
若真是为了运酒,一个老伯怎会带那么多药材上路?
刘坤一定还在那马车上,只不过因为冷怀瑾的及时到来,而让他生生的疏忽了,此时想起来,只觉得自己糊涂的厉害。
“少爷,属下也觉得那马车不太对劲!”这时候,他身后的一个随从也犹豫着上前说道。
若不是刘景太过在意冷怀瑾,这几个随从早就将那马车翻了个底朝天,他们便不信,那刘坤既然逃出了刘家,竟会窝在商州城里等死,当然……出城是他此时唯一的出路。
“调转马头,追上去!”刘景一咬牙,手上的鞭子用力一甩,马儿已经飞奔着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一行人紧跟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