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怀瑾定睛一看,扑进怀中的人儿,不是别人,正是这几日闹得她焦头烂耳的周润芝。
“怎么了?”费力的将周润芝从怀里扶起来,她不禁四处张望了一番,耳边只闻她喊着救命,可她背后明明一个人也没有呢。
更何况有萧一在暗中保护着她,周润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
“呜呜呜,怀瑾,快救我,这京城中的人都欺负我”被冷怀瑾这么一问,周润芝哭得更加伤心了起来。
想想这几日的遭遇,先是银子用完了被客栈的老板给赶了出来,然后是进邀月楼被掌柜的指手划脚,还被恶婆子欺负,再之后,又险些被喝醉了酒的男人占便宜,说起来,这几日的遭遇还真是匪夷所思得很呢。
将她原本逃出府的美好打算完全幻灭了。
以前在周府,受人尊重,人人将她捧在手心,使得她不知外头人心的险恶,一味的觉得自己理所当然被簇拥着,被爱护着。
却不想,连连遭遇恶人,使得她身心受创,同时也生生的将那些根深蒂固的思想给扭曲了过来。
是啊,单凭着一双手,她能做什么呢?
肩不能挑,手不能抬,还生了副娇惯的大小姐脾气,又爱使性子,真要凭着自己的本事活下去,除去像今儿个晚上在烟花之地看到的那些女人那般……
想到这里,周润芝浑身打起颤来,伸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指去,眯着眼睛又是一阵哽咽:“那人就在我后面,一个醉汉,他要欺负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冷怀瑾也总算明白过来周润芝所指的何事。
今儿个怕是无家可归,在街道上游荡而被人欺负了。
以周润芝的性子,她能找到自己帮忙,便意味着,她心里已经想通透了。
“那人早被你甩出几条街了,快进来说话吧,你看你浑身怎么弄成这样?”拉着周润芝的手,冷怀瑾心里却是不知道该欣喜还是该为周润芝的将来担忧着。
从友情的角度考虑,她希望周润芝能得到自由;但从利益的角度考虑,她却又希望周润芝能进宫。
如此一来,她在宫里便有了与自己内外接应的人,要对付起刘贤妃来,便容易得多了。
说罢,冷怀瑾已经拉了周润芝进到冷记的二楼厢房内,墨殇也沏好了热茶在等着她们,一进到里头,她便闻到阵阵刺鼻的味道,眉眼不禁皱了起来。
借着明亮的灯光,这才看清周润芝此时的狼狈相。
哪里还有一丝平日里做小姐时的端庄仪态,她身上的衣裳还是早前离开时穿着的赵楠的衣裳,随处可见的脏污处,一张清秀的小脸也是脏兮兮的,再观那一头乱发,许是这几日没有丫头替她梳洗,她自己动手也绾不好髻,因此,只是随意的在头顶上绑了几下。
最让人无法直视的还是她穿在脚上的那一对百雀鸣唱绣花鞋,粉红的底色已经成了看不清颜色的乌黑状,真真是惨不忍睹。
“怀瑾,我是不是很没用?”许是灯光太过明亮,使得周润芝也看清了自己此时的狼狈,因此,她窘迫的扯了扯脏污的裙子,试图将自己那对黑鞋子给挡住,可惜,如何遮挡,也无法掩饰她这几日的无助。
最后干脆一声叹息,低下头去,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巴,眼中含了懊悔的眼泪,也做好了被冷怀瑾嘲笑的准备。
这样的她,不管是谁瞧见了,只怕都要嘲讽讥笑一番的。
手心传来温热,再次抬头,却见桌面上竟多一身干净的衣裳,手掌包裹在冷怀瑾纤细而温暖的手中,耳边是她温糯好听的声音:“润芝,先去洗洗吧,等你洗好了,我带你回冷家,明儿个将你送回去的时候,我也好向周大人解释你这几日是贪玩去了我家里,你说是吧?”
说罢,她勾唇一笑,未待周润芝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已经将人推进了里间,那里有墨殇差人放好的温热的洗澡水,因此,整个屋子都热气腾腾的。
这一刻,周润芝的眼泪竟夺眶而出。
人生得一知己如此,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冷怀瑾对她一切的不闻不问,便是她在这个最落迫的时候,得到的最好的安慰。
慢慢褪下这一身脏污的衣裳,心里却暗暗发势,这一辈子,她都会记得这一日是谁收留了她。
“你真的要将她送回周家?”墨殇将沏好的香茶推到冷怀瑾的面前,看着她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青黑的下眼圈。
想起上一世的按摩手法,情不自禁的便替她按起了太阳穴。
“不然呢?”她给过周润芝机会,在将她接出周府的那一刻,她就告诉自己,若是周润芝能用她给她的这五十两银子创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冷怀瑾不仅不会拦着她离开周家,反而会在暗中帮着她。
但事实证明,周润芝并不适合生活在民间。
她注定了要一世关在那金丝牢笼中,也注定了一世都必须生活在锦衣华服下。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老天爷虽然给了她重塑一次的机会,却没有给她改变别人命运的转盘。
一切都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在一步一步的前行着。
“既然改变不了她的命运,你便应该教会她如何在宫中生存!”墨殇的手指在冷怀瑾的太阳穴处忽轻忽重的按摩着,使得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渐渐松缓,使得她整个人都舒服的靠在了一旁的软椅上,享受着这一刻的松懈。
“墨殇,你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技能?”半晌,太阳穴上的按摩停了下来,冷怀瑾身心放松的睁开双眼,抬起头似笑非笑的望着墨殇。
他不仅会酿酒,还有一手厨艺绝活,如今,竟还懂得按摩术,花拳绣腿也会一些,却是与其他男子所学的功夫是不同的,他遇事冷静,懂得分析,凡事一点就通,和墨殇一起,她就好似找到了知音一般,无需说的太过露白,他已经洞悉了一切。
这种感觉,让冷怀瑾十分的喜欢,就好似在这个世界上寻到了另一个自己一样。
“我……”墨殇失笑,正要告诉她,他懂的东西还多着呢,在现代,他身为墨家后人,被家族的长老训练成了十全的完美男人。
除却厨艺酿酒,他还曾制过兵器、参与过空军培训,会修一切电器,包括飞机。
但这一切,他还未说出口,便见周润芝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衣裳走了进来,湿漉漉的发丝还滴着水珠,整张脸洗净之后,就如同一朵出水芙蓉一般,既清秀又透着一股子让人沉迷的妖娆味道。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身为男人,他自然知道男人的喜好。
便是这种清纯的小野猫儿,面前的这个女孩,只要稍加训化,便能成为一把利器,线头已经绑好了,就看冷怀瑾要如何牵着她。
“马车准备好了么?”冷怀瑾冲周润芝点了点头,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便回头冲墨殇轻道,见对方点头,她立即起身,拉着周润芝的手笑道:“我们回冷家吧,记住,你这几日哪里也没去,是去我家玩了!”
周润芝乖巧的点了点头,心里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想到好些日子未见的父母,他们若是知道她这几日都过着这种猪狗不如的生活,只怕心里要心疼死了,因此,周润芝也没打算将这几日的际遇告诉他们。
次日一早,冷怀瑾便亲自将周润芝送回了周家。
周乌氏这几日可担心坏了,看见周润芝总算平安归来,不禁喜极而泣,拉着她的手又是心疼又是恼怒:“你这几日都去了哪里?可担心死娘亲了!”
周世华在旁边给冷怀瑾使了个眼色,上前不冷不热的劝了句:“妹妹回来便好,您就别再说她了!”
想来,周世华性子虽冷,但对这个亲妹妹还是极为疼爱的。
自打那回闹鬼事情之后,周青江对周世英也是起了疑了,表面上虽是将一切责作都推到了年秀芝的身上,但周家迁进京城后,他许是怕节外生枝,便将周世英给软禁了起来,关在周家祠堂里,足足有半年之久。
虽说吃喝用度还是有如从前,但行为自由是完全的禁闭了。
周世英即使有七十二身本事,却也不敢再造次,一旦露出马脚来,只怕周青江这一世都不会再相信他了,他用了足足十六年,在周家建立起来的地位便等同于白废了。
他既然忍得了十多年,却也不半这一年半载,因此,周世英被关起来之后,每天吃斋念佛,并无半声怨言。
“知道你疼妹妹,我不过是关心她几句罢了!”周夫人抹了一把眼泪,嗔怪的瞪了周世华一眼,又捧着周润芝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叹道:“这才几日不见,怎的就瘦了一圈啊?”
想来这天底下的娘亲,疼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但凡不在身边,总是觉得孩子得不到好的照顾。
周润芝小嘴儿一撇,心里一酸,扑到周夫人的怀里便委屈的哭了起来:“娘,女儿让您担心了,是女儿不好,女儿下回再也不敢和您堵气跑出去了……”
听了这话,周夫人惊讶的抬头瞧了冷怀瑾一眼。
那一日,冷怀瑾在前厅就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周夫人,当时,周夫人可是犹豫了好半天,总觉得以女儿那性子,是不可能轻易妥协的。
但圣旨已下,就算借周家十万个胆子,也不敢做出忤逆圣上的事啊?
今儿个,冷怀瑾不仅将周润芝完全送回来,却还真的将她心里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给打消了。
惊讶之余,她又不得不佩服这个过于早熟的小姑娘,故背着周润芝冲着冷怀瑾扬直怀个赞赏的微笑来。
冷怀瑾微微福了福身子,算是对周夫人的回礼。
却在这时,周府的管家来报,说是宫里派来教导礼仪的嬷嬷已经到了府门口。
周乌氏赶紧擦了把眼泪,拉着儿女急促促的跑到府门口迎接,而冷怀瑾却也趁着这个档口向周家辞行。
临行前,周世华与她肩而过之际,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这几日爹爹时常在书房呆到天亮,我想爹爹是有心要放周世英出来了……”
放周世英出来是迟早的事,只不过差了一个契机罢了。
一旦周青江的戒心消除,而正巧有合适的事需要周世英去办,一切就是水道渠成了。
冷怀瑾勾唇一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带着几分促狭的望着周世华:“你怕吗?”
她可没忘记上一世的周世华与周家决裂之后,屠手杀尽了周家所有人,老弱妇嬬,甚至是强褓中的婴儿都没有放过,他又怎么会怕一个小小的周世英呢?
“不怕,只是……我怕他会记恨你!”周世华的眉心微微一蹙,浓密的剑眉在他冷酷的面容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担忧之色。
是啊,他这条命还能保留下来,算是拣回来的。
早前,他怨恨周家所有的人错把仇人当宝贝,将把他这个亲生儿子神为草芥。
但自打那回被冷怀瑾救回来之后,他心里似乎已经放下了这一切,懂得了,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就要除去那祸害的源头。
因此,他要比周世英更能忍,才能盼到有朝一日,将真相剥开放在父母的面前。
“是啊,他一定会记恨于我!”冷怀瑾轻笑,歪着脑袋看周世华,这个少年在关心她的安危了,想来,他的心也渐渐通透了起来,知道他当年最应该做的事,和不应该做的事。
游戏似乎越来越有趣,正向着她所期待的方向一路前行呢。
说罢,冷怀瑾已经与他错身而过,从周府的后门上了自家的马车。
张全立马吆喝着将马车赶了起来,面上却没有因为解决了周润芝这个难题而有丝毫的松懈,在冷怀瑾注视的目光中,他沉沉开口,手上一张烫金请贴递到冷怀瑾的面前:“小姐,是董家的请束,这董小姐……”
这董小姐屡次三番在冷怀瑾的手里吃瘪,只怕今儿个送这个请束来,也是不安好心的。
但无论如何,人家可是贵门千金,而此时的冷家却只是五品小官。
于情于理,这场鸿门宴,冷怀瑾都没有理由不去复。
“董小姐十岁生辰呢,是好事,值得庆贺!”看完请束上的内容,冷怀瑾笑着看向张全。
心里却思量着,董婉玉这一年原本是要进宫选秀的,却是因为董太傅是先帝功臣的原因,而被划掉了名单,他一心打着将她捧上枝头的算盘,也不知道此时董太傅看中的到底是哪一位皇子?
太子虽性情软弱,但经过上次的接触,冷怀瑾似乎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他并不似世人所说的那般蠢笨,能一眼识穿有人伤马陷害她之际,她便懂得了他藏拙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与世无争的心。
这太子之位究竟要落马。
董太傅自然不会将女儿的前程完全押在他的身上。
回到府里,肖梅姑正好采买了一批新鲜的面料回来,原本是打算给冷逸琛做几身衣裳,看来看去,又给冷怀瑾挑了几块料子,想着女儿开了年就该九岁了,也出挑成一个大姑娘家了,这小时候的花样子该不太合适了,因此,她特意选了一些颜色鲜亮的面料,准备学着京城中的那些个贵小姐的款氏给冷怀瑾做几套。
“怀瑾,快过来瞧瞧,看这料子喜不喜欢!”肖梅姑手里拿的这块是产自京城的袁家织造,虽说比不上锦州织造,但已是极好的了。
肖梅姑也不是讲究门面的人,只图女儿出门不至于失了面子就好,她自己穿的这一身也是来自袁家织造。
面料上手极为柔软,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冷怀瑾向来不讲究这些,却还是十分欢喜肖梅姑能将心思放在他们兄妹二人的身上,故,笑道:“娘选的料子,怎么会不好看呢?”
说罢,便凑到身上比了比,惹得肖梅姑掩着嘴角就笑了起来。
这一笑,将这几日的阴戾都似乎笑跑了,整个人也舒心了不少。
却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声,紧接着,女子尖锐的声音传入耳中:“王妈妈,我有要紧的事要跟夫人说,你若是再拦我,我就去告诉老爷!让他好好的惩治你……”